呂娉婷穿著二等宮女的衣裙,慘綠慘綠的顏色,是個人都會被映得臉色發綠,唯獨她,反而將那綠色穿出了幾分特別之色。
她站在秋袤面前,微垂著頭,背脊和腰卻挺得很直,看上去是恰到好處的溫順和漂亮。
她半垂著眼,神色柔和,輕聲說了幾句話,將一件什么東西遞給秋袤。
秋袤猶豫了一下,伸手接了過去。
姚靜寧看到他盯著那個東西看了片刻,繼續和呂娉婷說了幾句話。
呂娉婷蹲身行禮,準備離開。
在轉身的那一瞬,她看到了姚靜寧。
二人目光對上,彼此都有些愣怔。
作為京中的世家貴女,二人很早就認識了,并且在各種場合多有接觸。
只是彼時呂氏家世高貴,非青陽伯府這樣的尋常勛貴之家能比,現在卻是整個兒顛倒過來,不能不讓人心生感慨。
呂娉婷很快垂下眼,恭敬地行個禮:“奴婢秋霜,請秋夫人安。”
姚靜寧也垂下眼,和氣地道:“免禮。”
本想問一聲好,卻又覺著太過虛偽,原本高高在上的人淪落到這個地步,怎么可能好得起來,索性不言不語,由得她去。
呂娉婷也沒有久留的意思,安靜地道:“奴婢還有差事在身,就不久留了,在此恭喜二位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秋袤微微點頭,并未多言。
呂娉婷恭敬有禮地后退幾步,才轉身離開,一舉一動,行云流水,賞心悅目。
雖零落成泥,卻始終不曾墮了風骨。
姚靜寧知道呂娉婷的一切過往,在這方面對她是很敬佩的,但擱到自己頭上,心里難免有些疙瘩。
姚靜寧沉默地看著秋袤,想從他臉上看出其他神情來。
而秋袤卻是淡淡回眸,望著她微笑:“聽說你病了,我來接你回去。好些了么?”
姚靜寧點點頭,又搖搖頭,再點點頭,垂下眼,揪著裙帶扭。
秋袤朝她走來,低聲道:“這反復點頭搖頭的,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點頭,是想說真話,講自己真的好些了。
第二次搖頭,是想撒撒嬌,表示自己沒好,需要他的關照。
第三次點頭,是后悔了,覺著他若不愛她,裝模作樣更讓人嫌棄,不如坦誠。
姚靜寧滿心的話說不出來,抬眼直視秋袤的眼睛,輕聲道:“好多了,只是很擔心會把病氣過給孩子們,辜負皇后娘娘的重托。”
她的臉色還很蒼白,頭發微亂,眼神委屈微帶惶恐,滾滾受了驚嚇時眼神就和她一樣。
她比他要小好幾歲呢,從前也是嬌養慣了的,難得遇到這種事,一點委屈都沒有,積極幫忙。
秋袤十分憐惜地替她將碎發別到耳后,低聲道:“沒有,有你在,我們都很安心,孩子們也很喜歡你。”
那你呢?姚靜寧眨眨眼,垂下眼,突然驚跳起來,是誰在她耳邊說,“那你呢?”
她分明只是心里這樣想而已,并沒有說出來的,可這個聲音是誰的?
她驚恐地捂著嘴,驚恐地看著秋袤,然后匆匆忙忙把手藏到身后去,說:“不是我說的。”
秋袤先是一怔,隨即勾唇一笑:“那是誰說的呢?”
姚靜寧眨眼睛:“是呀,是誰呢?我也不知道是誰。”
“也許是哪個調皮鬼吧。”秋袤沒有揭穿她,而是示意她回房去:“收拾一下,我們回去。”
“哦。”姚靜寧轉身要走,突然小腹一陣絞痛,想起自己是來做什么的,立刻捂住肚子,著急地問:“人呢?人呢?”
秋袤見她急得鼻頭上都出汗了,以為她哪里不舒服,連忙道:“你怎么了?找人做什么?”
姚靜寧憋得臉通紅,全身冒汗,但這個口她真是張不開呀!少不得怪這些宮人,為什么要把她扔在這里不管?
秋袤卻是認真和她解釋:“原本一直有人照料你的,是她們知道我來,特意避開了。”
所有人都避開了,唯獨呂娉婷站在那兒和他說悄悄話是什么意思?!
姚靜寧險些咆哮出來,跺著腳大聲喊:“有人嗎?有人嗎?”
幾個宮女急急忙忙跑出來:“秋夫人有何吩咐?”
三急面前,姚靜寧也顧不得那許多了,急急忙忙抓住一個宮人小聲說了兩句,宮人恍然大悟,連忙拉著她往前走。
秋袤滿頭霧水,把拿在手里的東西又收回了袖中。
姚靜寧很快解決完人生大事之一,舒服又暢快,卻又懊惱起來,小聲央求宮人:“不要告訴國舅。”
宮人是鐘唯唯精心挑選了放在又又身邊的,最是通情達理、體貼溫柔,當即允諾:“夫人放心,一定不會。”
姚靜寧洗手凈面,又將頭發梳得服帖了才往外走。
秋袤還在廊下站著等她,她便昂首挺胸走過去,若無其事地道:“夫君。”
秋袤注視她片刻,確認她并沒有大礙,便道:“收拾東西,咱們回去吧。”
姚靜寧卻不想跟他回去了:“我已經好了,就留在這里照顧孩子們吧,不然無功而返,也是不好意思的。”
秋袤微皺了眉頭:“你在生氣?”
姚靜寧搖頭:“沒有呀,我為什么要生氣呢?”
秋袤想了想,把藏在袖中的東西拿給她:“是秋霜送給我們的新婚賀禮。”
是一對精致的荷包,繡的百子千孫圖,每個孩兒只得黃豆大小,十分精致,看得出花了不少心思。
“她在宮中,拿不出值錢的東西。這荷包她早前曾繡過一對給阿姐,這次也給我們做一對,是祝福的意思。”
秋袤低聲說道:“你若是喜歡,便留著,若不喜歡,便壓在箱子底下,只不許送給別人。”
姚靜寧覺得十分刺耳,為什么不許送給別人?
秋袤揮退宮人,溫和地低聲道:“有骨之人,不可輕賤,且阿姐需重用呂嬪。”
姚靜寧把荷包還給秋袤:“我很贊同你的話,即是她送你的,你便留著,不要給我。”
秋袤哭笑不得:“她是送給我們的,我的財物都要交給夫人收著,自是該交給你,為何要還我?”
姚靜寧忍了忍,終于是沒忍住:“我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