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好丈夫

129 心腹愛妾

勞四娘說著陳家,眼睛瞟到了屋子一角。

沿河有四個對開河窗,活動的格窗邊燒著火炭,放著平桌,小蕊娘正跟著李秋蘭學習用錫熨斗燙裙子。

雖然遠來唐坊求親,人家家主陳洪也是因為聽說了唐坊季氏心向大宋,深知宋禮的傳言。陳家當然是不愿意讓姻親人家失禮,有被人譏諷之處的。

大娘子把蕊姑娘送到黃府里去,不就是看著黃家娘子出身北方大商家?她自然懂大宋姑娘家規矩。也知道怎么安排外頭生意,和外面的粗漢子相處。

這些年黃七郎在海上跑,他家里、碼頭、鋪子的生意可都是黃夫人一理的。

但陳家畢竟不是暴發戶……

“泉州官伎還在咱們坊里的時候,陳綱首是什么樣子我也不是沒見過。”

季青辰知道她的顧忌,笑著瞥了她一眼,漫不經意說著,

“文昌公子要去參加詩會,又是四明書院的山長邀請,想來與席的都是有功名的士子,或是官場上的年輕官吏了。他們少不了會有官伎陪席吧?”

勞四娘這才明白,她果然是早就清楚,連忙陪笑道:

“是。大娘子。三元閣那里酒庫出產的小黃酒是本城的名產。上貢的美酒之一。所以官伎也是本地最出色的。”

“想來是明州城的官伎行首,在此樓中坐鎮了?”

她想了想在樓云身邊曾經見過的林竊娘。

她知道,能坐上行首之位的樂伎,除了色藝出眾,都少不了有本府的官長做靠山。

只看林竊娘對樓云既恭敬又體貼的樣子,誰不知道林竊娘就是樓云的相好?

駿墨那留下來的小子。他曾經在船上偶然說起過林竊娘是打算要退籍,嫁一戶清白良家的。但大宋現在的風俗,多的是貧家、良家女子被父母送進大府里為妾。

更何況是林竊娘這樣的官伎之于樓云?

能跟著樓云出使的官伎行首,將來退了伎籍,豈不是他府中理所當然的心腹妾嗎?

在駐馬寺里,她聽著謝國運、阿池一個勁地游說她,說起她與樓云的親事。

那時。她就知道必定有這樣的事。

——現在留給趙德媛這位縣主去煩心吧。

“這里的行首也是罪官人家出身?”

林竊娘的父兄本是泉州城大族出身。這事她當然已經知道了。

勞四娘見她對官伎的事情知道的還不少,膽子也大了些,道:

“本城的薛行首來歷還怪一些。兩浙路的安撫使王大人本是在江陰軍為官。江陰是軍州,薛行首是江陰的官伎。按說還是邊軍里的營妓。結果王安撫使從江陰軍升任兩浙路安撫使,到了明州城,薛行首也就升任了本地的官伎行首。”

“……這也是明目張膽了些。”

季青辰笑了起來。四顧看向了屋子各自站立的媽媽們,

“大宋律官員不能與官伎有染。我看樓國使帶著官伎出使。背地里如何我不知道。當著外人的面。卻是規規矩矩。哪里會不知忌諱,這樣一路帶著寵的在籍官伎升官的?”

季媽媽和扉娘子年老成精,互視一眼,完全無動于衷。

李秋蘭在雕花衣架邊。是一臉新來乍到,聽著稀奇的神色。反倒是她身邊的季蕊娘,她因為是經常學著大宋的規矩的。所以頓時肅了小臉,道:

“這不是個好官。”

她這一句話惹來了滿屋子女人們失笑。瓦娘子都不由得笑著捂嘴搖頭。

“話是沒錯。”

季青辰倒也不覺得她說得不對,只是道:

“我們卻不管他是好是不好。就算是個有干才的人物。卻也太張揚了。得意時極得意,失意時只怕是臉面全無。”

一直不愿意回大宋的瓦娘子卻突然撇了嘴,出聲道:

“這位王大人官位聽起來雖高,做官的門道卻不及那姓樓的國使精明。”

又回憶贊嘆著,“這位樓國使身邊帶著十六位美人,也沒叫我看出來他到底最喜歡誰。這樣才是做大事的人物呢。”

季青辰難得聽到瓦娘子說宋人的好話。

所以瓦娘子見過樓云后,對他格外有好感的這件怪事,她簡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自然明白瓦娘子話里的意思,同樣是官伎,林竊娘是退了伎籍后再嫁良家。

這良家不是樓家是誰家?

樓云辦得多聰明。

所以這點貪色的小聰明就讓瓦娘子格外喜歡他了?

也許瓦娘子在唐坊內外多的是情夫,這件傳聞也是真的?

她光聽說瓦娘子從南九州到唐坊,二十多年來追求者無窮無盡,她腳踏十七八條船也從來沒翻過。

阿池那走婚的毛病和她比起來,簡直就是不值一提。

但她從來沒有弄明白,坊里有哪幾個壯年坊民在追求瓦娘子。

瓦娘子最喜歡的人她更不知道。

難道,這是因為瓦娘子和樓云同樣有“耍流氓要低調”的小聰明?

所以,惺惺相惜?

勞四娘連忙也笑了起來,道:

“確是如此。聽說這位樓大人是西南一帶的夷奴出身,如今有得如此高位,豈能不多幾分城府?他更懂得自保之道也是理所當然。”

她也覺得有理,便側目看向了勞四娘,問道:

“今晚胡府必也是請了這位王安撫使夫人的?”

“是,大娘子。”

勞四娘覺大娘子事事明白,早安了心,不怕她吃醋吃到這薛行首身上去,

“大娘子還請放心。薛行首今晚就算看在山長的面子陪了席,但誰又敢和王安撫使搶人?其他那些官伎們遠不及薛行首,哪里又能讓文昌公子多看一眼?以我看,絕不于如此。”

季青辰聽勞四娘的話。倒也不覺得她空話安慰。

陳文昌畢竟也是世家出身,又是正經的舉人,在泉州城里必定常參加這樣的“詩會”。、

他的眼光絕不會太低。

就像她看樓云身邊的十六名泉州樂伎,雖然個個姿色不俗,但要論色藝雙絕的美人,林竊娘為首,樂清兒次之。

其他的還是稍差了一些。

至于她派在泉州的分棧點。到現在還沒有打聽到陳文昌在泉州城有什么風流韻事。總有一些她打聽不到的原因。

比起陳家,泉州分棧點只是個外來人。消息不靈通是理所當然的。

好在,她也不著急。

勞四娘又笑著。道:

“王安撫使夫人是四品的誥命夫人,她的眼里,哪里看得到這位薛行首?至今也沒有容她進府為妾的風聲。”

季青辰也聽出來,勞四娘是勸著她學學四品誥命。端出大房的架子。

壓根犯不著計較這些小事。

更何況,陳文昌去三元閣。還是為了打聽她二弟的消息。

這一樁親事要怎么看待,她自己的主意當然早就拿定了。所以也不多說,只是笑道:

“這些暫且不提。三元閣離著胡府不過半條待,胡府里這晚宴。哪里有不提詩會這件事的?有不長眼故意為難的貴客,向我問起來,我也要先想好怎么回話才是。”

說話間。她在季媽媽手上接了一只碧玉搔頭,挑去了眉尖一星染出來的明艷黛綠。漫不經心笑著,

“你看著吧,這趟去胡府。不定是我讓陳家沒臉面,還是陳家讓我沒臉面呢。”

勞四娘一驚,這才想到這一茬,不由得就憂心起來。

“大娘子,我聽說陳綱首回泉州,就要納一個叫樂清兒的樂伎為妾,陳公子家中長輩已是如此……”

季青辰聽她轉個頭來,又開始對陳文昌的家風不滿,不禁失笑,道:

“急什么呢?不是還沒訂親嗎?”

說話,她放下玉搔頭,

此時的她,妝容已經描好,卻果然不是平常在坊里的家常打扮。

鏡中的她眉目深描,把柔和的杏眼畫出三分端莊大氣的沉麗,額頭一點珠光奪目。

綠、紅兩色綾子絞出來六瓣的花貼,花貼中間是一枚金蓮花托,鑲嵌紅玉一顆。

這是她眉間的額貼。

她頭上烏發梳了三山高發髻,只在發髻底部綰了一只三山黑金鑲紅玉珠冠。再無釵環。

她本來偏清新秀麗的鵝蛋臉上,因為這華重濃麗的打扮,反倒顯出了莊重沉穩之色。

她站了起來,李秋蘭和季蕊娘也準備好了衣裳。

她們在屋中的衣架上取來了一件白絹襦衣,下身是一件深紅繡連枝花鳥紋樣五幅長裙,外面是一件玄黑色繡金紅烏紋的對襟背子,背子上籠著一層極薄云紋白單紗。

按宋制,商人本是只能服黑色的。

但現在守這規矩的大商人太少,只要不是見官,誰也不會多管閑事。而她又有了文林郎的品級。所以這一身也算是恰到好處。

季蕊娘眼睛亮亮地看著打扮一新的季青辰。勞四娘亦是覺得大娘子如此容貌,陳文昌又不是個瞎子,何至于在議親的時候就被官伎勾走?

她也連忙上前,取了盒子里的雀頭烏柄唐扇子,送到了她手上。

季青辰側頭一笑,道:

“現在就要在意文昌公子參加的詩宴召官伎,反倒像我急著嫁進他們家一樣。我只在訂親前,看清他是喜歡聽曲子,還是喜歡唱曲子的美人吧。”

看著時辰不早,身邊的人都打理明白后,她舉步出了河房。

燈籠引著,她向浮架臺的后門家港走去。

是時候去胡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