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趙德琳的關照,季青辰的消息也不比樓云慢多少。
一大清早,她就聽說了陳洪的消息。她還聽說,樓云連夜把張學禮招到了疊春居。
“這位樓大人,看起來倒是有心在大娘子和陳家之間緩和局面?”
勞四娘不由得也對樓云生了一絲希望,說不定這位大人在公事上雖然兇狠得過了頭,但他還是打算信守承諾,為大娘子好好保媒?
她不敢明著探問太多,但季青辰還是無語地獨自走出帳幕,站在帳子前面看風箏。
免得一回頭,就看得勞四娘極度興奮外加極度煽動的眼光:
陳文昌這親事黃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接下來只要有更好的夫婿,這就是女人的成功!
拿下了樓云,就等于拿下了楚揚河道上總共四十七座碼頭,也就拿下了泉州澎湖外島上的寄舶港,就拿到了直通南洋的阿拉伯航線圖。
只要一成親,就能從九品文林郎一躍成為四品孺人,升官升得比王世強還要快。
將來說不定還有進宮見皇后的機會!
在勞四娘升官發財的浮想聯翩中,季青辰緩步走到了帳地的邊沿,突然就看到一名年輕男客遠遠地在看著她。
見她看了過來,他還慎重其事,向她彎腰施了一禮。
那男子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五官端正,人還算長得精神。
只是他頭戴黑幞彎腳帽,身穿玄黑商人袍,因為臉色偏黃又有些虛胖,整個人就是像是一團走動的晦氣。
他正兒八經講規矩的樣子,讓她有些莫明其妙。
雖然是商人只能服黑。但年輕人穿黑色當然不容易穿得好看。
明州城里的小商人穿黑底絹衣各色籠妙罩袍多了去了,或者黑衣配上青藍交襟衣邊和各色繡紋錦帶,也是很好看的。
他非要穿成這黑漆漆的樣子有必要嗎?
好在,她馬上想起,這應該是四房的陳文濟。
“……大娘子,那就是陳洪帶來的子侄?”
勞四娘此時也跟了上來,不客氣地直斥其陳洪其名了。卻又搖頭笑嘆。
“難怪文昌公子明知道他叔叔帶了這兩個堂兄弟,還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回泉州城去。”
這人雖然看著還算有禮,但跟陳文昌一比就相差太遠了。
季青辰怎么著也不可能移情別戀。
所以。她轉頭就走開了。
四月的天空萬里無云,水湖邊春草綿長,嘩啦啦風吹紙響,天空中只有彩尾長長的風箏一只接一只橫在了天際。
天上的風箏和湖邊的鞠蹴比寒。吸引了女客們笑望的眼光。
風箏下是奔跑、仰望、扯線的瓦子風箏手,因為今日的女客多。倒有十一名風箏手是女子,十五名是男子。
這些風箏手雖然和女客的帳子隔著一片明藍淺碧的湖水,但大少夫人趙德琳和紀二商量后的安排還是萬分謹慎,免得失了體統。
紀二沒有下場踢皮球。人模狗樣地擺了條椅子坐在了湖邊樹下,差使著紀府管事們在湖邊巡著場。
免得叫瓦子里不懂規矩的男子扯著風箏線跑過了湖,沖撞了女客。
他借著這大好機會。暗地里卻叫如意偷偷探看,順昌縣主有沒有出帳子來看風箏?
三四個女風箏手在帳子前侍候。給女客們說著天上風箏相斗的玄機。
季蕊娘畢竟還是個孩子,聽得滿眼放光。
她在唐坊是玩過風箏的,卻沒有見過瓦子里的風箏好手使出來的十八般手藝。
眼見得天上的二三十只各色風箏排兵布陣,捉對兒廝殺,昭君出塞和武松打虎一高一低,正在爭搶最高的天際線。
暖風吹面,春光泄水。
她非拖著李秋蘭提了個綠油油的西瓜風箏,在帳子前面也放了上去。
湖邊全是少男少女們飛跑著的身影。
“大娘子——”
所以,李秋蘭跑得太快不小心摔了一跤,沒等她爬起就被躥出來的陳文聯攔住,非要扶她起來的時候,季青辰還遠遠站在十幾米之外。
季蕊娘早跑到湖那邊去了。
意外之中,季青辰也瞠目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剛才她遇上那位陳家侄兒陳文濟,只說是長相氣質和陳文昌不能比,但他的行事規矩還是叫人放心。
而眼前這位陳文聯,長相勉強算是上是英俊,但那冒失的舉止,花花綠綠的打扮簡直就是一頭雄孔雀。
和陳文昌完全不是一個頻道。
“公子!怎么辦……”
帳子后面的駿墨也急了眼。
他跟著樓云,一直行走在擺酒席的帳幕間,他們表面雖然看著天上的風箏,眼睛卻一直關注著陳家那兩個子侄。
樓云這時也有些猶豫,不知道要不要上去英雄救美。
他的原計劃,是盯住了陳家兩個侄兒,然后隨時上前為季青辰解圍的。
尤其是這個陳文聯。
沒料到,他居然還把李秋蘭當成了季青辰?
樓云嚴重懷疑,他是看到李秋蘭生得美貌,所以故意認錯的?
陳家的兩個侄兒,他昨天就大約摸通了性情。
陳文濟是四房的嫡子,管著陳家的一些鋪面生意,從小被教養得古板嚴格了一些,人也有些老實懦弱,但人品還不錯。
盯住他就是浪費時間。
但這九房的陳文聯卻是陳洪做生意時的得力助手,為人精明肯干但卻少了一些大家的教養。他遠比陳文濟要急于娶到一個能幫他出頭的老婆。
這小子八成會亂來。
雖然確實沒有料錯,但樓云現在煩惱的是,當著季青辰的面,他上去幫了她坊里的年輕女子——這是加分還是減分?
樓云看著李秋蘭明顯出眾的美貌,被陳文聯攔住后羞澀難言的瓜子臉龐。柔弱無助的神色,他覺得減分的風險太高,他還是裝一下狗熊比較好。
他的印象分已經夠低了,經不起這樣的冒險。
“你去稟告紀三公子。”
他躲在帳幕后面,飛快向駿墨遞了個眼色。
駿墨馬上意會,頓時覺得自家公子果然是明見萬里。
他怎么就會料到這樣為難的局面,出來看風箏時還拖上紀家老三?
季青辰深知自己不能上前去。連忙喚了勞四娘。
等到季蕊娘和勞四娘幾乎同時趕到時。陳文濟已經被紀家三公子紀含秋勸開了。
樓云看著李秋蘭被季蕊娘領了回去,仆婦們陪著一行人進了帳子不見了人影,暗暗松了口氣。他再看著季青辰果然沒有避忌,正慎重向紀三公子表示著謝意,他都不由得覺得:
他拉上紀三真是太聰明了。
紀三是個靦腆男子,年紀其實和趙德媛最般配。都是二十歲出頭。
但就是因為太靦腆,事事謙讓。所以他樓云也聽紀二那厲害老娘說起過,要給老三找個柔和媳婦。
否則她眼睛一閉看不到的時候,她家這三兒子就會被媳婦欺負死。
樓云心知,趙德媛這樣上面撐著兩個廢物哥哥。下面教著一個年幼弟弟的長女,其實是不太容易傾心于紀三的。
但他這樣的性情,又生得漂亮白凈。只要是個女人就很難討厭他。
就連季青辰,也不會對他有太多提防避諱的心思。
所以。他樓云趁著他和季青辰說話的時候,慢慢走上前去,向紀三招呼一聲。
他指點著天上的風箏說著大少夫人趙德琳那邊正開了撲賣局,賭著哪一只風箏最后得勝。
這半點也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季青辰看著樓云走了過來,聽著他說起風箏賭局,也不覺得奇怪。
宋人的習慣是無處不賭。
走在大街上一把果子一碗茶都可以有兩種買法,一種直接花錢買,另一種就是賭。
也稱為撲賣。
最簡單比如,抓一把果子賭單雙,客人猜中了白拿,猜不中倒給五文錢。
所以趙德琳在女客里面開這樣的撲賣局,完全就是大家里玩樂規矩。
上至臨安城的皇宮行在下到百姓人家,人人都視為理所當然。
她季青辰當然也要去為趙德琳捧個場,押個釵子什么的,賭一下那武松打虎會是頭一名。
她施禮告退后,樓云總共也就和她說了四句話。
“樓大人。”
“季坊主。”
“妾身告退。”
“坊主無需多禮。”
但樓云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他堅信這就是一個良好的開頭。
他今天換了一身翠藍色的染印湖石紋大衣裳,束著孔雀石銀冠子,腳上是薄皮烏靴,冠帶子是四根的翠藍納銀線。
兩根短的在他下巴處打了個花結子,定住了冠。
兩根長的垂在了胸前,和他胸前斑斕湖石紋、腰間的玉帶交映成輝。
他這一身打扮,與陳文濟那黑漆漆的一團相比,這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別。
別說他本來就英俊瀟灑,就算是他只是個丑八怪,和陳文濟一比,他都能丑得出品味。
況且,失禮的陳文聯剛剛被趕走,他如今彬彬有禮,客客氣氣。
她昨天在畫舫上一臉冰涼,晚上在橋上又轉顏施禮。他過來和她打個招呼豈不更顯出他的處事風度?
另外,剛才是駿墨去報信為李秋蘭解圍。他當然不會提起。
因為他堅信,靦腆善良的紀三公子面對季青辰的感謝時,一定不會埋沒他樓云這個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