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大坐在左首座椅上喝茶,也不和她客氣,直接道:
“我妹子一直在幫著說親,但那些小地主、小商戶人家,都和驢馬幫、大車幫關系好。不愿意嫁到我們幫里來。大娘子辦事是沒話說的,楚揚東河道一修通,長江就能直到淮水了。就算是江西的人家,你只要看中了,我保著兄弟們直接去下聘,娶回來拜堂。”
季青辰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笑道:
“你們南坊有你們的規矩,我替你們牽線,你去請了汪媽媽,讓她早些過來幫著我了。”
說到汪艷芬這樣的唐坊老人,她感嘆一聲,
“三郎是汪媽媽看大的。三郎的孩子生下來時,也要叫汪媽媽看上一眼才好。”
許老大和南坊頭目聽她這一說,也都起了興,大家伙兒議論起唐坊里的舊事。
一番議論后,許老大終于也埋怨了她一句。
“上回你去了金閣寺,坐的是我們幫里的船。樓大人回來那臉色,我都以為他當
時就要發作三郎了。你也是不知道,山陽城還有淮水上的一家四安船行,正眼紅著咱們這條河道。你何苦去惹著樓大人,叫他看咱們兄弟不順眼——他不過就是擔心你。”
季青辰瞥著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你家老四教給你的?如今你們南坊打算靠著我招女婿來養活大家了?”
“這是什么話?”
許老大一愣,頓時惱了起來。
其他幾個南坊頭目也拍著胸膛叫囂著,他們哪里要靠女人來養活?
“不是這樣就好。否則我還要擔心,萬一樓大人那一天不做這淮東節度使了,你們這船幫開不下去了。你家老四就要和三郎說,叫我把樓大人給休了。看著下一任是誰在山陽城充老大,能替你們保著這楚揚西河道,我就得改嫁給他去。”
南坊幾人都知道她是罵著許老四,頓時都不出聲了。
“……老四的心是大了些。還沒看清如今這局面。”
許老大這幾年沉穩了許多,終于是苦笑了起來,
“如今在這山陽城。水路有水路生意,旱路有旱路生意,官面上的生意要和州、縣衙門相公、各坐地商分潤,私商手上的生意要和地頭蛇分潤。一個地方沒擺平,就要出事。樓大人這幾年做節度使,能扶著咱們船幫,又能叫別人不罵他偏袒,他也對得起你了。”
說了半響的話,勸了她早點成親好好過日子,許老大才告辭而去。
他只留了一句,說他們唐坊來楚州的時機不對。
怪不得樓大人。
勞四娘聽得這句,掩嘴笑著,道:
“大娘子,婦人以為這許大爺是三郎的腹心,沒想到還能說出這樣講理的話來。”
“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們能搶到這條河道,是因為新河道支持了軍衙門的戰事。
但眼看著金人就在對岸,他不能光顧著扶植三郎的船幫。否則城里自亂了起來才是要命。”
“是,大娘子放心。樓大人眼里只有大娘子呢。”
季青辰失笑看她,然而勞四娘卻是一臉的理所當然,
“婦人我聽著消息,樓大人知道大娘子去金國,當時就痛罵了三郎一頓。說以后
不許大娘子坐他幫里的船。但婦人看大娘子回來的時候,樓大人可是一句話都沒提。堆著笑臉忙著獻殷勤。”
說到這里,她也期期艾艾地勸,
“大娘子知道他擔心了這一兩個月。也該和他說幾句心里話。他要是知道,你就是怕誤了婚期才趕回來。他保準高興。”
“我以為他明白的。”
就像她以為,她和他在山陽見面后不過三四天就訂了親,不過半年就要成親。
她是想補償一下他。
可他還是會發脾氣。
“大娘子,你這心思可不對。這可未必就是補償他。大娘子和樓大人認識了三年。該打的交道只怕比陳公子還多。知根知底,該爭的爭過,該吵的吵過。大娘子心里是對樓大人放心的。”
她歪了頭,仔細尋思了半會,“這話,他聽了應該會高興……”
接下來幾日,她耐心等著樓云。
他忙著軍衙門里的事,好些日子沒空來。
她沒打算把樓云扯到江西茶商這件事里。
但她從許老大嘴里問清了,韓府來時坐的是江操兵船,前些日子又去兵碼頭看過,是有準備回去的樣子。
但兵船一直沒有來。
外面的戰事謠言紛紛,都說長江上有一路官軍已經敗了。
到了第三天,樓云果然還是來用了一回晚飯。
“宿州被李全的義軍占領了。”
樓云滿飲了一盞山陽春后,志得意滿之色不需掩飾。
她早命下人院子南面的檐下搭起了歇涼的卷棚,內外兩間。
棚里向寺僧要了里外的桌椅、云床、屏風。
前軍得勝的消息滿城傳到,寺監親自送來了酒席,恭賀一番后放心地回去了。
樓云在酒席上說著水師在淮水攻打州城,李全的義軍抄了后路,一舉破城。
姬墨、樓春也站在卷棚外聽,家將們守在精舍院門外興奮議論著。
二白和四白搖著尾巴,伏頭在桌子底下啃著肉骨頭。
她笑著敬了樓云一杯,趁著他高興,又讓勞四娘去重賞了下人。
賞的是這些日子把守青龍寺,準備帶著她隨時逃走的坊丁、家將還有軍衙兵卒們。
卷棚外的桂花樹花影參差,六瓣黃桂落了滿院。
樓春、姬墨自然是喜氣洋洋,領著一干人上來謝賞。
樓云看她一眼,沒有出聲。
勞四娘眼神好,以為樓大人覺得沒成親,不喜歡大娘子這樣多事去賞他府里的人。
“大娘子……”
她借著倒酒,悄聲提醒了季青辰一句。
也不知季青辰聽沒聽著,她轉頭只顧著和樓云閑談,說了說親事上的事情。
她要去京城里買鳳冠喜服,山陽城里沒有她中意的款式。
樓云又看她一眼,微帶些詫異。
然而他看著她微笑的臉,明白她早知道了一些軍前的消息,他只能嘆了口氣。
他接了她的話,笑著說起,他托了張學禮打理親事,他似乎在京城訂了喜服,就是她以前喜歡的那間繡坊。
她在桌下安慰地拍了拍樓云的手。
樓云本來強撐起來的得意,漸漸轉成了幾份苦笑和安慰。
季青辰又命人去大雄寶殿上捐了功德燈,這才轉了頭,悄聲道:
“我去金國后,你罵了三郎一頓,還說了,以后在山陽城里沒你的話,不許我坐他幫里船?”
樓云本來帶了一絲笑意的臉色全僵住了,好在他反應快,馬上肅然,
“絕沒這回事。”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