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似是知道自己法袍上的禁制,見到宋青小的目光時,他一手按在懷間,伸手提了提袍領。
隨著他伸手這一拉拽,那如同鉆動的銀線一下便停止了游動,變得似是平平無奇,仿佛之前宋青小見到、感受到的一幕僅只是她的幻覺。
他的手指蒼白,上面長滿濃密的汗毛,指尖所指之處,一個小小的如盾形的勛章被隱藏在衣袍領口的夾縫里。
如果不是他提擰衣袍的動作,那勛章恐怕根本不會被人注意。
只是那勛章只是稍露出一點,老人便似是已經察覺一般,又以手指撫了衣領兩下,‘沙沙’的布料摩挲聲中,那勛章的一角又被隱藏進了陰影里。
但就算只是驚鴻一瞥,宋青小的眼力也十分驚人。
她看清了那勛章,是一片如拇指的指甲蓋大小的東西,通體呈紅色,中間卻似是有兩把黑色的劍交叉后形成的圖騰。
這勛章不知是什么來歷,但老人的表現似是對它十分在意。
其他試煉者興許有人已經注意到了,可卻都聰明的不發一語。
“這一趟行程就算有危險,也絕不是現在的,你大可以安心的睡上一會兒。”老人的語氣溫和,目光之中閃爍著慈祥與憐憫。
他的語氣、神態都很容易讓人生出一種親近、信任之感,仿佛被他這樣一安撫之后,焦躁的心靈也會逐漸平靜。
“哼!”老人的話音一落,令得坐在宋青小左側斜對面的一個人影發出冷笑聲。
此人全身包裹在一件漆黑的斗蓬里,大大的帽沿蓋落下來,將他的臉都擋進了陰影之中。
他雙手環胸,在此之前像是已經睡了過去,這會兒聽到老人的話之后,發出了一聲陰測測的冷哼。
這個人身上帶著一股若隱似無的血腥味兒及濃郁的黑暗之力,令人極其不適。
披在他身上的那件黑色斗蓬上也同樣以暗紅的線繡了圖騰,隨著他一說話,那圖騰游走間發出妖冶的光澤,使得那股血腥味兒更為濃郁。
“如果害怕,也許我可以助你結束這種恐懼。”
說話的同時,那陰影之中,有一對腥紅的光閃了閃,緊接著那一直緊閉著雙目的男人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嘴張開,一條如同蛇信般分叉的殷紅舌尖探了出來,以極為緩慢的速度舔了舔嘴唇,對著宋青小發出垂涎的聲音,似是將她當成了可口的美味。
宋青小的瞳孔一縮,其余人默不作聲。
氣氛一下緊繃,那說話的老人溫和的出聲:
“塞繆爾,”他一雙眼睛盯著這全身被包裹在黑袍中的男人,露出慈和的笑意:
“她還是個孩子。”
那被他稱為‘塞繆爾’的黑袍男人聽到他的招呼,那腥紅雙目有些謹慎的看了看他揣在懷里的那只手臂。
他似是對于這老人頗為厭惡,卻又有些忌憚的樣子,最終將雙眼之中的惡意又收了回去,并將吐出的長舌也緩緩縮回口腔之內。
“哼!”他又哼了一聲,坐直的身體又倒回椅子內,昂起的頭顱垂了下去,寬大的冒沿蓋落下來,形成陰影,重新將他的臉再次包裹得嚴嚴實實。
動彈之間,他的衣領處也露出一個與這老人相似的盾形徽章,但兩者之間唯一的不同之處,是這黑袍的徽章是倒立著別于他的衣領。
那本來交叉之后向上的劍尖,因為他倒立別著這徽章的緣故,使得那劍尖向下,透出一股濃濃的殺氣。
“這一次的行程,本來就不應該加入新人。”
他說話聲有些沙啞,可能被冒沿擋住了聲音的緣故,還顯得有些甕聲甕氣,令宋青小聽進耳中極為不適,似是想到了惡魔島上那條進化后已經模仿人類說話的蛟蛇。
這人的語氣、陰森的氣息,都給宋青小一種非人類的感覺。
但因為這人在老人的‘提醒’之下收斂了敵意的緣故,她自然也將手上蓄積的靈力散去。
一場沖突無形中被解決,在沒有弄清任務線索及概要的情況下,如非必要,宋青小也不愿意輕易出手,令其他試煉者逮到機會。
其他人聽到這黑袍的話后,都沉默了下去,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宋青小的目光落到那須發皆白的老人身上,他一手還按在懷里,寬松的斗蓬之下,似是有一個長方形的凸起,將衣料頂起一個清晰的印子。
從這凸起的輪廓看來,這像是一本厚厚的書,黑袍忌憚的,恐怕就是這書中的東西。
同時她還注意到,除了她與黑袍在偷看這老人手中的書外,桌旁其他人也似是在偷偷的窺視著這里。
“唉——”老人長長的嘆了口氣,似是并沒有注意到其他人對于自己懷中書本的窺探,而是聽了黑袍的話后,露出幾分疲憊之色:
“我們已經老了,將來新的征程,總需要一些接班人。”
他語重心長的道:
“應該給他們一個機會。”
說到這里,他轉頭往右側的方向看去,在四號大漢的旁邊,坐了一個沉默不語的瘦高老者:
“愛德華,麻煩你收拾一下這里。”
那老頭兒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袍,雙手柱著一根造形古樸的拐杖,神色冷淡,雖說不發一語,但與這老人之間的關系似是比那被稱為塞繆爾的黑袍要融洽得多。
聽了這老人的話后,他將杵地的拐杖微微抬起。
宋青小就感覺到四周有力量流涌,迅速被那拐杖召集進去。
原本看上去平平無奇的拐杖,一瞬間便似是變得極度危險的樣子。
‘吱嘎——’
被她踹得歪斜的桌面似是在一股無形的力量之下被緩緩‘扶’起,彎折的支柱發出‘咔咔’的聲響,被重新捋直。
就連上面的細微凹痕都被一一撫平,恢復了完美無缺時的樣子。
桌上倒塌的茶杯等物恢復原樣,如同被一雙無形的手,重新擺回了先前的位置。
‘叮叮鐺鐺’的撞擊聲響中,宋青小甚至感覺得到自己身下坐的椅子也在歸復原位。
這種力量與靈力不同,既是神秘又是詭異,甚至她壓根兒感覺不到力量的流涌,這白袍老頭兒卻已經將一切歸位。
桌椅是由宋青小親自踹壞的,她對于自己的力量心中有數,對于這桌椅的防御能力更是有個大概的了解。
能承受得住她的力量一擊不毀,可想而知這東西防御力之強悍。
可在這白袍老頭兒的動作下,卻似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將這些被破壞過的痕跡一一抹去,這老頭兒施展的是魔法還是某種神秘的修復能力?
從她進入試煉以來,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作戰方式。
她抬起頭,幾個試煉者飛快的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神情。
那白袍老者像是并沒有注意到她的驚詫,在照老人所說,將一切原元之后,他又將舉起的那拐杖落了回去。
‘砰。’
拐杖點地時發出輕微的碰觸聲響,那股奇怪的強大念力消失,同時杖身上的力量也逐漸散去。
周圍的人都習以為常,一切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接班人?”一個靠坐在窗邊的男人慢慢出聲。
他原本一直盯著窗外,看著外頭的景物往后飛逝,對于之前車里發生的一切都似是渾不在意。
但這會兒聽到了老人說的話后,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并不認同的原因,他冷笑出聲:
“就憑他們?”
這男人留有一頭酒紅色的長發,身上穿了一件華麗的紫色法袍,一轉過頭來時,那張臉俊美得如同神祇,但那雙灰藍的雙眼之中,卻帶著傲慢、鄙夷,似是十分看不起這幾個新加入的試煉者:
“他們身上的魔力微弱得幾乎感應不到,只會哭著說害怕,拖大家后腿。”
“‘他’已經快要蘇醒。”老人被他這樣一反駁,也并不生氣,仍是語氣十分溫和的安撫著他:
“拜日教廷傳來的消息,當年的封印,已經控制不住‘他’的現世。”
“我們必須要將這個消息送出去,請動路西法的現身。”那最先招呼宋青小的金發碧眼的美麗女人也跟著出聲,她那雙漂亮的碧綠眼珠中,帶著幾分憂心忡忡之色:
“如果不能集齊當年十四個人,便無法啟動當年的封印。”
“‘他’的意識已經蘇醒,哪怕本體被制,卻已經可以馭使惡靈。”她提到這個‘人’時,臉上露出幾分恐懼,似是想起了不大愉快的回憶:
“所以這一條路上危險重重,極有可能會遇到來自于‘他’所驅使的傀儡的攔制。”
這金發碧眼的女士與老人應該是站在同一陣線的:“聯綁親自挑選了他們,為的就是協助我們穿過迷霧之森。”
她提到‘迷霧之森’的時候,表情有些不對勁兒,最終并沒有再接著開口,而是由老人發聲:
“這個時候,我們如果陷入包圍,就需要有接班人來替我們將消息傳遞出去,”老人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接著看了四周一眼:
“——才能爭取到一線生機。”
他這樣一說之后,無論是那穿著紫袍的男人,還是黑袍塞繆爾等,都并沒有再出聲。
試煉場景中的這群原住民似是對于這個金發碧眼的美人口中所提到的‘他’極為畏懼,連沒有聽到名字,她只提到一個‘他’的時候,宋青小都注意到在場的幾人臉色一變。
不僅止是黑袍、紫袍面露陰鷙,就連那些默不作聲的人都將頭垂得更低。
一個滿臉絡腮胡的中年男人低垂了下頭,默念頭不知名的經文。
他身上穿了一件類似古僧袍樣的衣物,那衣物呈磚紅色,與其他人光鮮亮麗的衣袍相較,他的這件‘袍子’顯得陳舊而破碎。
最為詭異的,是那僧袍包裹住他一側肩頭,從他胸前斜直往下,繞過他另一只手臂,從腋下穿過在胸前打結,露出他一只肩膀、胳膊及一片后背。
令人矚目的是,他后背之上背了數條捆綁在一起的荊棘,隨著他低頭的動作,荊棘上的刺扎進他衣服里,使得他身上的皮肉被撕裂,發出‘悉索’的響聲。
血液‘汩汩’的涌了出來,將他的僧袍染濕。
其他人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他越是疼痛,背脊彎得就越深。
而捆在背后的荊棘刺則扎得越狠,血就流得越急。
這些流淌出來的血液涌入僧袍之中,化為絲絲縷縷的血線,在僧袍之中交叉鉆織,仿佛在繪制著一副特殊的圖騰。
坐在他身旁左右兩側的,一個是年約二十歲的俊美青年,一個則是試煉者中的一號女性。
那青年長相極美,那張臉似是已經到了性別難辯的地步,他長了一對略尖的耳朵,舉手投足間帶著難以言喻的優雅氣質。
他穿了一套淡綠色的勁裝,露出修長而勁瘦的身軀。
在聽到這男人的禱念聲及流出的血液聲后,這俊美的青年動了動略尖的耳朵,看了那男人一眼,挪了下自己的位置。
一號試煉者見他這舉動,也本能的跟著往一側挪了挪位置。
那身披荊棘條的僧侶兩側頓時空出了少許位置,他身上的血液涌了出來,帶著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兒。
這血腥味有些獨特,不僅止是腥濃無比,還似是有些苦澀,令聞到的人神識波動,似是會受其影響似的。
只是在場的人都非同一般,除了試煉中場景內的原住民外,參與此次試煉的人都達到了分神之境,神識強大,自然不會受這些血腥氣所影響,失去理智。
本來身披黑袍的男人似是對于血腥味兒頗為敏感的,先前還對宋青小面露貪婪之色。
可此人這會兒在聞到這僧侶身上流出來的血液之后,不止沒有意動,反倒像是嫌棄一般,也下意識的仰了仰上半身,似是想離這男人遠一些的樣子。
“要不要給他治一治?”眾人還沉浸在先前那金發碧眼的美人提到的‘他’的恐懼情緒中,誰都沒有開口的時候,宋青小突然平靜的出聲。
她這一番話頓時將沉默打破,令車上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
包括那正在吟唱著不知名經文的僧侶,也停止了吟唱,抬起了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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