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試練

第一千零八十二章 決擇

雨越下越大,‘淅淅瀝瀝’透過茅草淹進屋中。

近來朝廷天魔衛、護國寺的動靜越來越大,縣中不少有名的接生婆都被天魔司的人監視了。

為了掩人耳目,張小娘子深居簡出,根本不敢去找人幫忙接生。

此時一發作之后,身邊便只有宋青小一人了。

屋里原本點了一盞油燈,但燈光十分微弱。

狂風拍打著木板門,撞擊之間發出‘哐哐’的重響。

雨水順著破草房滴落下來,很快地面積起了水洼,變得潮濕了。

近來大雜院不太平,當日張小娘子搬家之時,攜帶了一部分儲存的食物,再加上又有楊嬸這樣一個大嘴巴到處宣傳,附近都知道這里住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孕婦。

隨著朝廷重賞尋胎,逐漸有人將目光落到這邊來了,被舉報只是遲早的事情罷了。

張小娘子近來大門不出,此時發作之后也不敢喊痛,只能死死咬著嘴唇忍耐著。

宋青小經歷過的大事倒多,妖鬼俱都見過,但唯獨替人接生是第一回,難免經驗不足。

‘轟!’

狂風將屋頂上的一塊茅草蓋刮走,大股狂風夾著急驟的雨點灑落下來,將屋里的油燈撲熄了!

張小娘子死死咬著牙關,滿身大汗淋漓,劇痛之下不住顫抖。

屋里燈光一熄的剎那,屋門外有人大步的踩著水過來了。

“青……青小……”

已經發作的張小娘子聽到門口的響動,渾身一顫,輕聲的低呼。

“別怕。”

宋青小將她的手握住,拿了帕子替她擦頭:

“是我爹回來了。”

這個時候,宋青小可不敢大意,一直以神識探測著四周。

宋父回來的第一時間,她就感應到了。

張小娘子聽聞此話,死死攥緊的拳頭微微一松,還沒開口,就聽房門‘砰’的一聲被人撞開了。

屋門拴斷裂的聲音傳起,‘嘩——’

風帶著雨霧沖了進來,凍得屋里的張小娘子一個哆嗦,感覺肚子又開始痛了。

宋父渾身都已經濕透了,水順著他的衣服往下流。

他臉色煞白,仿佛見了鬼似的,渾身都在抖。

進屋之后,他沒來得及去看屋內躺在床上的張小娘子,徑直吩咐:

“快些收拾了貴重的東西,我們趕緊走!”

宋父的話令得宋青小愣了一愣,原本躺在床上的張小娘子頓時強忍腹中收縮的劇痛,‘騰’的一下坐了起來:

“天魔衛的人來了么?”

她最近足不出戶,但是消息也聽說了。

護國寺的和尚們在縣里搭了祭壇做法,天魔衛的人在縣城中大肆穿梭捕捉孕婦。

不少臨盆產婦被抓走,鬧得整個縣人心惶惶,猜測是不是有什么妖魔。

“沒有。”

宋父像是這才意識到屋里多了個人,頓了一頓:

“不過現在顧不上這件事了。”

他拿了個縫制的布口袋,將屋中的一些糧食往里扔:

“河堤被沖破了!”

他語氣急促,將自己得知的消息先與兩個女人說:

“這一場大雨一下,河水會泛濫成災,怕是很快就會淹進縣城中。”

這座小縣位于河段下游,每年漲水之時,都會有沿河的房舍被淹沒。

數百年前,朝廷建立之初,曾花費極大代價鞏固河堤,修建分渠引流,再憑借王朝氣運鎮壓,使得風調雨順,勉強將災害控制在可以承受的范圍之中。

但隨著王朝氣運逐漸下落,近幾年災害頻發。

朝政腐敗,皇帝本身沉迷于修行之中,不理民生政事,搜刮民脂民膏為他修行所用,致使國庫空虛,這防水堤壩已經多年沒有再修葺過了。

幾百年時光過去,舊有水堤早就已經不堪大用,防水不住。

“數月之前,就有各地縣令上報,請求撥錢修建堤壩。”

只是朝廷每年收繳不少苛捐雜稅,全都落入皇室手中。

皇室在豢養修行者,花費極多,大部分化為仙丹妙藥,被皇室中人吞吃下肚。

如此一來,又哪有余錢往下撥?

每年祈求修堤壩的折子如雪花似的飛進盛京里,卻掀不起半點兒響動。

早在幾個月前,就已經有人察覺到不妙了。

不少地方的河壩已經裂開,有水流溢了出來,淹毀農田以及村舍,但卻都被當地官員壓而不報。

失去田地家園的一些百姓淪為流民,怨聲四起。

大家只祈求今年天公作美,不要再出現大事了。

可惜這種愿望沒能成真,今日這場大雨一事,河水必定兇猛。

水位一高,那年久失修的河堤必垮。

這小縣地勢低矮,若是河堤一垮,蓄積的河水不用多時,便能將縣城淹沒。

“今日這雨如此之大,大得邪了門了,河堤破是必然的!”

宋父的語氣急促,說到這里,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喝了一聲:

“走吧!”

雨越來越大,幾欲將屋頂的草棚沖垮了。

竹籬上糊的泥巴混雜著雨水往下落,那承重的木梁在狂風吹打之下發出‘吱嘎、吱嘎’的響動。

大雨從不少漏了的屋頂打進來,地面積起片片水洼,一會兒便要沒到腳背了。

宋青小修的是冰系靈力,對于水系靈力的感應也十分敏銳,察覺到宋父說的對。

她已經感應到有無邊無際的水系靈力正緩緩包裹而來,瘋狂的暴風雨中,還有更大的危機隱藏在里頭。

正如宋父所言,這個時候沒有辦法去考慮天魔衛、護國寺的追殺了。

唯有在河堤破損之前,先逃離縣城,避開這場風暴再說。

兩父女說話的功夫間,雨越下越大,地面積出的雨水飛快上漲,眼見門外已經形成一汪小流了。

“先離開這里。”

宋青小當機立斷,往屋里走:“張娘子要生了。”

她的話令得宋父愣了一愣,收拾東西的動作都頓住了。

“要生了?”

他的聲音提高了一些,帶著幾分顫抖。

算算日子,張小娘子發動的時間確實就在這個時候。

可是早不發作,晚不發作,偏偏怎么就在今晚的暴風雨中發作了呢?

天災將至,本身帶著一個大肚孕婦便已經十分不容易了,更別提小娘子馬上就要生產了。

“怎么會這么湊巧。”

宋父頭都大了。

這么一會兒功夫,他濕透的身上冷汗都沁出來了,感覺十分棘手。

“宋叔……宋叔……”

就在這時,外頭突然響起一個半大少年焦急的呼喚聲。

宋父渾身一抖:

“是成才!”

是楊嬸的獨生子楊成才,他在縣中一間鋪子當學徒,平時回家的時候不多。

想必今日天現異象,他察覺到縣里情況不對了,擔心母親,才急趕回來的。

這會兒縣城中很多人想必已經得到消息了,大家恐怕都在打包東西,急著想往外走。

若是再耽擱下去,城門口逃生的百姓都急趕著出城,怕是會形成擁堵。

一旦河水一暴發,走得慢的人都會被水流吞沒。

宋父一聽楊成才的呼聲,將收拾好的東西往手中一握:

“我去看看。”

他這會兒終于想起了楊嬸母子,決定先找到人,大家一起走。

宋青小見他頭也不回的沖了出去,昏暗的光線下,雨水像是灰蒙蒙的一層簾障,將他的身影包裹。

一個矮瘦的少年聳著肩膀,快速開口:

“我娘不在家,不知去哪兒了……”

他帶著哭腔,不停的抖:

“這么大雨,縣里有人說河壩破了,洪水要來了,我娘這個時候去哪了?宋叔……您可要幫我找到她啊……”

變聲期的少年淋著雨,臉上帶著對母親的擔憂與哀求。

“我已經失去了爹,不能再失去娘了,宋叔,你幫幫我們母子吧。”

‘嘩啦啦——’

雨瘋狂的下,狂風呼嘯著‘嗚嗚’刮進巷中。

這一刻,宋父陷入了艱難的決擇之中。

河壩一破之后,滔天洪水即將要到來,耽誤片刻,恐怕命都要沒了。

一頭是結義兄弟的遺孀、兒子,而另一頭則是自己的女兒,與即將生產的孕婦。

雨水打在水里‘噼里啪啦’的作響,濺起半尺高的水花。

楊成才的聲音夾雜在大雨之中,屋里呆著的宋青小肯定聽到了。

他只有一個人,分身乏術,沒有辦法既帶女兒、張小娘子,又尋找楊嬸。

“怎么辦呢?”

宋父的腦海里閃出這樣一個念頭,急得直跺腳。

“宋叔,求你了,我娘年紀不小了,若是沒了,我活著干什么?”

少年大聲的嚎哭。

他來前似是回了家一趟,身上還背了一包東西,顯然是臨時收集的物品了。

包裹被水濕透,粘在了內里的東西,顯出一個有棱有角的長方形之物。

不用去打開看,宋父也能猜出這是一塊靈位——這是擺在楊家里,所屬于當年他結義兄弟的靈牌。

楊成才離開之后,將這一件物品裝入了背包之中。

宋父腦子里的那一根弦頓時崩裂,當年曾與兄弟許諾,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誰若不幸死亡,另一人便挑起對方家庭的承諾一一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青小……”

他迅速做了決斷,轉過了頭,隔著一道雨簾與屋內的女兒相望。

天色早就昏暗。

屋中躺著強忍痛楚的張小娘子,而他近來好像一下長大許多的女兒正站在屋中,仿佛與黑夜要融為一體了。

她以一種奇怪的,令宋父有些不敢直視的眼神盯著他看。

目光之中似是有了然,有明悟,有冷淡,還有一種看破一切之后的平靜至極,再生不出波瀾的感覺。

“你們先在家中等我,我先去尋找你楊嬸,找到之后我們一起逃出城中。”

宋父的臉色慘白,十分慎重的說道。

而此時宋青小的耳朵里,卻也同時響起了另一句話:

“……我會幫你成才哥攢一筆錢……自此我們與楊家兩不相欠,將來爹一定只關心你一個人,再也不讓你挨餓了!”

宋父曾經說過的話言猶在耳,壓過了‘嘩嘩’的暴雨聲響,與他此時的聲音、神色相重合。

宋青小眼中的神色更幽深了,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絲若有所思的笑容。

“你放心,爹很快就會回來的,等我。”

他并不知道這一刻宋青小內心的想法,話音一落之后,義氣終究占了上風,一拉楊成才的手:

“走!”

楊成才破涕為笑,歡喜的跟了上去,將這即將被淹沒的小巷、風雨中飄搖的破屋以及宋青小、張小娘子一并甩到了身后。

“唉……”

宋青小長長的嘆了口氣,感覺自己對于人性的復雜,好像理解更加的深刻。

“我們怎么辦?”

宋父一走,便如頂梁柱已經塌了大半了。

張小娘子身下血流如柱,臉色白得十分可怕,手死死抓著床上的稻草,慌亂開口。

床上已經被雨水淋濕了,血液被沖入地面。

地上的水已經從一點點小水洼積起來了,不止是淹過了腳背,還沒到了腳踝處。

照這樣的漲水速度下去,不消兩個時辰,怕是能淹到床鋪。

到時整座縣城被洪水吞沒,困在里面的人根本不可能走脫。

“我帶你走。”

宋青小將內心深處的復雜感覺壓了下去,畢竟宋父對她來說,并不算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父親。

他的選擇雖說令她有一些感嘆,但經歷過神獄試煉的磨煉,這種心境的波動很快就被她撫平了。

她對于情緒的控制已經十分拿手,將心思放到了目前的正事上頭。

“我們,我們單獨走嗎?”

沒有別人的幫助,一個即將臨盆的產婦,一個未成年的小孩,還有一個被天魔衛、護國寺追殺的胎兒,怎么可能在這泛濫的洪水之中逃得脫?

哪怕是堅強如張小娘子,想到這一點的時候,都覺得內心格外惶恐。

“嗯。”

宋青小點了點頭:

“放心,我會保護你跟孩子安全的。”

小小的少女神色淡淡的開口。

張小娘子怔了一怔,接著不由扯了扯嘴角。

如果不是這樣的情況,她恐怕是忍不住想笑的。

一個小大人,此時說要護她與孩子周全。

她心里這樣想著,也確實笑了,只是嘴角剛一勾,那眼淚便‘刷’的往下流。

“走不了了,走不了了。”

她搖了搖頭,感覺腹中越來越痛,孩子往下墜,迫不及待想要出生在這人世間中。

“我的孩子想要出來了……”

她痛到臉色發白,死死抓緊了已經被水泡脹的床鋪。

冰冷的雨水帶走了她的體溫,也像是在帶走她的生命。

“我可能要活不下去了。”

她忍著疼痛,從牙縫間擠出這句話:

“青小,青小……”

張小娘子又喚了宋青小兩聲,仿佛想要借此給自己力量支撐似的:

“若我活不下去,將我肚子剖開,把孩子取走。”

“別帶我,你們走,別管我……”

她又哭又笑,還邊交待著:

“多虧你了,多虧你……”

幸虧她逃來這里,遇到了這么一個孩子,在危險時刻,沒有棄她而走。

“若是,若是我的家人,也能像這么想,該有多好……”

血腥味兒越來越重,她喘息聲更大,使了渾身力量,想將孩子從體內擠出。

“先別說話。”

宋青小也感應得到她的情況有些不對,可惜這個時候,自己力量僅恢復了少許,實在沒有辦法給張小娘子更多援助。

“他快出生了,快出生了……”

張小娘子似是感應得到孩子要來了,也略微振作。

正努力間,外頭雨霧之中,好似有數道氣息正疾速往這邊趕了過來。

‘嘩啦啦’的雨聲里,宋青小的神識捕捉到了一道輕細陰柔的聲音在說:

“那姓楊的婆子說過,懷著魔胎的張氏,就藏匿于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