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元年,一個秋日的清晨。
淮陰縣北城門內,無數試圖出城的百姓擠作一團。
一輛馬車被堵在路邊,動彈不得,趕車之人不由面露焦急。
屋漏偏逢連夜雨,便在此時,城樓上忽然有人大喝:“西門燒狼煙了!快關城門!”
守門士卒立刻試圖關門,但前排百姓眼看逃生之路近在咫尺,又哪里肯放棄?
一時間混亂推搡,那輛馬車也被人潮擠斷了輪軸、傾倒在路邊。
……
諸葛靜只覺睡夢中一陣天旋地轉的失重感,隨后頭部就遭到了重擊,不由被痛醒。
那種痛非常徹底,從肉身一直痛到靈魂深處,還伴隨著海量的記憶涌入大腦。
他不由雙目圓睜,眼球中充滿了血絲,瞪著眼前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滿臉懵逼之色。
“瑾兒你醒了?”旁邊一個美婦原本也被車禍撞得滾作一團,但見諸葛靜睜眼了,立刻由驚轉喜地忍痛爬過來,抱著他腦袋盯著眼珠確認。
“我……我頭疼,讓我靜靜。”諸葛靜大喘氣地示意,美婦這才放下他,還遞來一個皮囊。
諸葛靜懵逼地坐了好幾分鐘,喝了幾口水,這才緩過氣來,大致捋清了現狀:
昨天,他還是一名剛剛失業的新東方金牌講師,一時憤懣寫了首懟天懟地的打油詩,然后就被天雷劈了。
而如今,他居然穿越回了漢末,奪舍成了諸葛瑾。
這都叫什么事兒嘛!他前世祖籍吳越省婺州蘭溪縣諸葛鎮,據說鎮上姓諸葛的都是武侯后人。所以嚴格說起來,現在這具肉身算是他祖宗的大哥。
天下哪有這樣穿越的!
趁著剛才喝水歇氣的工夫,他初步融合了肉身原主的記憶,知道自己如今正在逃往吳郡的路上。
自從前年年底曹操屠徐州,諸葛一門就從瑯琊老家分頭南逃。
諸葛瑾原本想直接去揚州,但去年剛跑到廣陵郡時,聽說對岸孫策劉繇激戰正酣,這才在淮陰縣暫住觀望了大半年。
直到一個多月前袁術入侵、在盱眙與劉備大戰。眼看廣陵郡也重新陷入戰火,而對岸的丹陽郡孫策劉繇已經打完了,諸葛瑾這才決定繼續南逃,
誰知他偏偏就在開溜前夜被奪舍了,一直昏睡不醒,才有了剛才那一幕。
接受這一切設定后,諸葛瑾長吁一口氣,又抬頭看向同車之人。
那美婦是他的繼母宋氏,旁邊趕車之人是她弟弟宋信。
宋信從禮法上來說算是他舅舅,但兩人年紀仿佛,實際上形同兄弟。父親諸葛珪在世時,就讓這小舅子和兒子們一起讀書。
此刻宋信見諸葛瑾終于緩過神來,不由抱怨嘆息:
“子瑜你要是早點醒多好?一大早若不是大姐以為你得了怪病、折騰耽誤許久,說不定咱已經逃出城了!聽說袁術軍紀敗壞,一路燒殺擄掠,眼下可如何是好!”
諸葛瑾被宋信這話說得一愣,連忙掀開車簾確認,城門果然已經關了。
他心中不由一驚:“歷史上的諸葛瑾,應該能成功逃到揚州才對?看來是我奪舍的蝴蝶效應、導致略微耽誤了行程,堪堪錯過了逃命機會?”
雖然才穿越過來幾分鐘,但諸葛瑾已切身感受到了一股撲面而來的殘酷氣息。
亂世人命如草芥,哪怕是大氣運加身的歷史名人,也隨時可能被蝴蝶效應推到生死邊緣。
這種感覺,就好比炒股時明明聽到了利空消息,卻沒來得及拋,然后就被跌停板踩踏封死了。
但事已至此,只能見招拆招、另想辦法保命了。
諸葛瑾連忙寬慰繼母和舅舅:“既是因我耽誤了行程,我自會另想辦法彌補。不過就是沒能逃去吳郡而已,天也未必就塌下來了。
依我看,劉使君必不會放任袁賊殘害生靈。我既被困城中,可設法獻策相助守城,等擊退袁賊后,再從長計議。”
宋氏不懂外事,被兒子這么一說,也沒了主意。
宋信卻知道事情沒那么容易,提醒道:“我等如今一介白身,籍籍無名,想獻策也無有門路,何況子瑜你平素只讀經史,何時知兵了?袁術兵強馬壯,豈能那么容易退去?”
“事在人為,不如先回家從長計議。”諸葛瑾腦子還有點亂,一時也拿不出個準信來,只好先搪塞。
一家人也沒別的辦法,只好先把細軟財物放到馬背上,準備騎馬離開。至于那破車和粗重行李只能暫時拋下,先確保人離開險地。
雖然此刻距離城門關閉、至少已經過去了一盞茶的時間,但街上依然有上千百姓尚未散去,大多是心存僥幸,想再等等轉機。
諸葛瑾怕撞到無辜百姓,也只能控住馬轡、順著人潮慢慢往外擠。
然而,還沒等他擠出人群,城外又傳來一陣滾滾的馬蹄聲,似有大批騎兵逼近。城頭的守軍愈發如臨大敵,擁堵的百姓也再次騷動起來。
“是紀靈的騎兵從城西繞過來了!弓弩戒備!”
城樓上一片呼喊備戰之聲,隨后就有一名都尉,似乎是注意到門口的百姓還未散盡,飛奔下來厲聲維持秩序:
“凡我徐州百姓,速速退后離門百步!”
隨著那都尉的大喝,旁邊的弓手都張弓搭箭戒備,氣氛一時肅殺到了極點。
諸葛瑾回頭看到這一幕,頓時嚇了一大跳,連忙大聲勸說旁人:“速速后退!不然會被當成袁術細作射殺的!”
諸葛瑾很清楚,眼下紀靈已殺到門外,守軍最擔心的就是人群中有內應趁亂奪門。一旦擦槍走火鬧出誤會,后果不堪設想。
而自己騎在馬上,目標比其他徒步的百姓更惹眼,很容易殃及池魚。
哪怕只是為了保命,諸葛瑾都必須硬著頭皮見義勇為。
旁邊的百姓原本因為劉備軍紀嚴明、不濫殺無辜,一開始還存著僥幸心理,對那都尉的命令不是很怕。
聽了諸葛瑾的解釋,又見他是個騎馬的體面士人,似乎很有見識,也就多信了幾分,出于恐懼紛紛開始加速退散。
就在這時,異變再次陡生。
人群中有幾十個“百姓”眼看再難渾水摸魚,忽然不退反進,偷偷抽出利刃朝那都尉疾速沖去。
弓手們見狀幾乎就要放箭,那都尉卻眼睛一瞇,飛速抬手喝止:“不必放箭!免傷無辜!”
弓手們似乎對主將非常信任,聞言立刻放下弓箭,紛紛抽出環首刀。旁邊更有一名壯士躍步上前,把一柄青龍刀遞給那都尉。
(注:本書背景按正史,但名將的武器參照演義,這些本來就無傷大雅不影響歷史進程,我知道漢朝沒有青龍刀。兼顧文學性代入感好一點)
那都尉抄刀在手,順勢前沖,一招勢大力沉的橫掃,隱隱挾破風之聲,竟直接將沖在最前面的幾個細作揮作兩段。
隨后他又飛速連出數招,其他弓手也都奮力搏殺,那群奪門鼠輩很快便盡數橫尸當場。
“關羽?!”諸葛瑾看到那標志性的青龍刀出手,才注意到對方果然紅面長髯、極為高大壯碩,鐵定是關羽無疑了。
關羽殺完細作,撣了幾下美髯,把濺在胡子上的鮮血甩掉,用余光向諸葛瑾看來,微微點了點頭。
諸葛瑾與對方目光相遇,心中忽然一動,生出一計——引起對方注意、趁熱打鐵求見劉備支招的機會,這不就來了么?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氣,醞釀好措辭,趁著關羽正看向他,大聲嚷道:“在下素聞劉使君仁義愛民,今見將軍驅散百姓時,猶能約束士卒,不致放箭傷及無辜,可見一斑。
但在下以為,使君雖有仁義,卻不知兵!要破袁術,或當主動出擊、以求速戰破敵,穩住徐州人心。或可退守下邳,學陶恭祖退曹兵之法。但唯獨不可在外與袁術久持——此實乃下策!請將軍三思!”
這番說辭是諸葛瑾基于對歷史的先知,急中生智想到的,真實目的是為了勸劉備收縮兵力、注意提防偷家。
其他明面上的文縐縐廢話,邏輯未必經得起推敲,都只是那句潛臺詞的掩飾。
因為他很清楚,袁劉廣陵之戰的勝負關鍵不在正面戰場。一旦后方的下邳被呂布偷家,劉備在正面戰場打得再好也是白搭。
而如果劉備肯改變計劃、趁著現在袁術主力還沒趕到,先擊破其先鋒、帶兵回防下邳。那他諸葛瑾也能順便借助大軍的掩護,一起撤離淮陰險地,雙方各得其所,豈不美哉?
而關羽原本對這儒生第一印象不錯,覺得他眼光敏銳,能想到門口人群中有細作。
但此刻聽他突發狂言指點起軍機來,關羽頓時臉色一變,擠開人群幾步沖到他面前,一把揪住腰帶喝問:
“哪里來的狂生!我還道你有點見識,豈敢妄議軍機、欲亂我軍心耶?使君的用兵之法,豈是爾等膠柱鼓瑟之徒可知?”
幸好諸葛瑾馬術挺穩,倒是沒被拉下馬。
他立刻意識到這時絕不能多糾纏,關羽是出了名的“羽善待卒伍而驕于士大夫”,自己紙上談兵絕對會惹怒他。
于是他連忙出言擠兌:“久聞劉使君禮賢下士!你若覺得我所言不妥,大可為我引見、由使君定奪。如此阻人言路,不怕有損使君英名么!”
只要有機會見到劉備,一切就好說。而為了盡快實現這個目的,諸葛瑾也只能口不擇言了。
此言果然如一盆涼水,當頭將關羽的傲氣澆滅。
關羽立刻意識到,城門口有那么多圍觀百姓、都聽到這狂生是來獻策的了。就算他所言荒謬,自己也不好當眾對他無禮,否則會傷及大哥的好賢之名。
但他也不能任由對方當著將士們的面、肆意抨擊己方用兵決策,那樣會影響士氣。
情急之間,關羽不由面露妥協之色:“你要獻策,本都尉自會給你機會!但此地人多,豈可談論機密!”
關羽這句話,倒更像是解釋給圍觀百姓聽的,為了維護劉備的形象。說罷他也不問諸葛瑾的意見,直接扭頭吩咐旁邊一個親信的曲軍侯:
“士仁!你帶這廝去府衙!就說某今日遇到一個自稱能為主公獻策之人!”
那軍侯不由面露訝色:“都尉!真要讓這腐儒面見主公?”
“大丈夫言而有信,聽聽又何妨。”
關羽傲然吩咐完,揮手示意士仁退下,便不再管他們,然后就扭頭轉向其他部曲、交代防務部署,
“爾等速速在城頭點起一些柴火,假作混亂吶喊之狀,再讓伏弩戒備!紀靈既然提前派了那么多奪門細作混入城中,肯定會試圖趁亂奪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