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下定決心暫緩決戰后,對諸葛瑾的佩服自然是愈發徹底,已隱隱將其視為良平之才。
可惜,一場紛繁復雜的大戰,其籌劃過程絕不是簡單幾句點撥就能搞定的。
前面還有無數戰術細節和執行層面的問題,如遍地荊棘在等著排雷。
誰讓劉備本錢太薄呢,容錯率也就低得令人發指。
一邊旁聽的孫乾,就始終保持著冷靜,并且很快發現:諸葛瑾的謀劃、依然不夠盡善盡美。
于是孫乾立刻大膽指出:
“先生方才所言,確實振聾發聵,也解決了三大隱患中的前兩點,可謂一箭雙雕。但最后那個隱患,您又當如何解決?
畢竟夜長夢多,每多拖一天,下邳陷落這一噩耗泄露的可能就多一分,一旦士氣崩潰,連孤注一擲的機會都沒了。”
諸葛瑾還沒來得及回答,旁邊的劉備聞言先是眉頭一皺,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這些具體細節,不該是我們帶兵之人親自解決么?子瑜一介書生,能為我軍謀定大略,已經是大恩了。
就先關閉所有城門、隔絕內外消息、再隔離全部見過益德的士卒。但盡人事,各聽天命了。”
說完,劉備就轉向諸葛瑾拱手道:“先生與我初識,便為我軍解了生死困局,實在銘感五內,不敢再奢望更多。
先生且去歇息吧,剩下我等兄弟當自行解決。先生是運籌帷幄之人,后續生死未卜,不敢留先生在此險地,先把家眷突圍送走,我們也好放膽一搏。”
諸葛瑾聽劉備愿意按原計劃送他先逃,倒也不反對。
畢竟他一個現代人,連殺人都沒親眼見過。
如今該他出主意的事兒已經做完了,剩下只是武將的工作,他留下來也沒用。
他還需要一個過程,慢慢適應古代的殘酷環境。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諸葛瑾接受了好意,不過臨走還是又多給了幾句剛剛想到的忠告,算是附贈的添頭,
“關于如何封鎖消息,在下其實也略有心得,可供將軍參考。首先,自明日起,可逐步增加軍食供給、大餉士卒。
對于普通士卒,只要能持續吃飽肚子,自然就不會多想。就算有噩耗小范圍流傳,也會被視為謠言,不攻自破。
其次,明日將軍可安排人手,大張旗鼓盤點軍糧、唱籌量沙,如此,多拖七八日絕對沒問題。”
劉備原本都已經準備送客,諸葛瑾臨走這兩句話,再次聽得他一激靈。
此子年紀輕輕,竟連日常鼓舞士氣的小伎倆,都能想到那么多?
關于給士兵加餐的建議,劉備僅僅琢磨了兩秒鐘,直覺就告訴他應該聽取。
雖然軍糧會吃得更快,但只要能換來決戰前的人心安定,那就絕對劃算。
至于第二點提到的“唱籌量沙”,劉備一時沒聽明白。
畢竟這是后世南北朝時、劉宋大將檀道濟騙退胡兵的伎倆,如今還不是成語。
不過誰讓劉備讀書少呢,
他一時心虛,還以為是先生博聞廣識、觸及了自己的知識盲區,于是就拿胳膊肘偷偷捅了捅孫乾。
孫乾跟隨劉備已有兩年,倒也熟悉主公的心思,當下低聲表示,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唱籌量沙。
劉備這才松了口氣:原來不是自己一個人沒文化。
他也就虛心拱手請教:“先生所言二策,第一條我也深以為然,只是不知這‘唱籌量沙’又是何意……”
諸葛瑾一愣,很快翻譯了一下,表示就是直接偷偷弄一堆沙土、裝在大麻袋或者斗倉里,上面蓋上一層白米,再當眾清點庫存騙人。
另外,既然譯都譯了,他也就好人做到底,順便又提醒劉備:
“負責灌沙造假環節的士卒,后續最好也跟其他部隊隔離。不如就用那些見過益德的士卒動手,挖完后一并送走。”
劉備聽完,稍一琢磨,終于大喜,連呼先生思慮縝密,非比尋常。
“既如此,只能有勞先生多住一日了,好在紀靈如今也無力圍城。不過備可以對天盟誓,只要一息尚存,定能護住先生家眷。”
劉備賭咒發誓畢,就扭頭看向張飛,厲聲吩咐,
“益德!都是你惹出來的禍事!不過過去就過去了,明日把你帶來那些人,都派去唱籌量沙!
入夜后,你親自把他們統統帶走、貼身護送先生一家先去海西縣,務必不能有失!順便把子仲也送去!他在后方還能為我軍緊急籌糧,以備不虞。
一路上先生但有任何吩咐,你都要言聽計從,便如我當面鈞令!不得有絲毫抗拒!否則便是背棄你我兄弟之義!”
諸葛瑾在一旁,聽劉備打算明天把他和糜竺一起送走,內心也覺得此法頗為妥當。
糜竺畢竟是巨富,歷史上劉備此戰覆沒后、跟呂布暫時虛與委蛇和解,回小沛駐扎,很快又“合兵萬人”,靠的就是糜竺出錢籌備的軍需。
現在提前讓糜竺籌備起來,說不定能緩解淮陰之戰打完后的軍糧斷絕問題。
如此一來,劉備手頭目前這一萬多軍隊,也就可能免于潰散了。這可比歷史上劉備后來重新征召的軍隊要強得多,戰亂年代老兵都是珍貴的戰略力量。
而今晚一直低頭沒臉見人的張飛,聽聞了這個命令后,卻頓時郁悶無比:
“大哥,你要如何罰俺都成,可決戰在即,您與二哥必然要親冒矢石、殊死一搏,俺曾發誓同生共死,此戰豈可落后?”
劉備見張飛糾纏,幾乎氣極反笑。
幸好一旁的關羽反應快,立刻厲聲訓斥:
“糊涂!三弟你也不想想,城中將士只要看見你,就知道下邳丟了!你這點沖陣廝殺的戰力,比起軍心渙散的損失,簡直不值一提!
決戰就交給我了!不用你擔心!大哥這是給你機會贖罪,保護好先生家小,多少也算是彌補你失陷嫂嫂的罪過!”
這番話也只有關羽說才合適。因為張飛沒法參加決戰,決戰時一切的壓力就給到了關羽這邊。
只有關羽親自大包大攬,張飛才有臉撂這個挑子。
張飛被罵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紅一陣黑,這才誠懇地跪下,對著劉備關羽各磕了一個頭,然后又死死抱住關羽大腿:
“二哥!決戰全靠你了!敵眾我寡,千萬小心吶。”
關羽冷面無波,撫須傲然道:“不過紀靈、劉勛而已,你放心去便是,大哥自有我護著。”
張飛慚愧不已,這才轉向諸葛瑾,賭咒發誓表態:“先生但有吩咐,俺定然遵照!”
……
諸葛瑾最后又交代了幾句,終于拖著疲憊的身軀,被送回去歇息。
到家已是丑時,穿越過來的第一天,竟過得如此緊湊,整整八個時辰,都沒什么喘息之機。
繼母和舅舅也一夜沒睡好,總惦記著他遲遲未歸。
“這劉使君也忒使喚人了,說好了一早護送咱出城,丑時才回來,一會兒騎馬時可別瞌睡摔下來。”
宋氏看兒子疲憊不堪、神情委頓,很是心疼埋怨。
諸葛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噸噸噸喝下宋信給他倒的水,抹一抹嘴:“計劃有變,要多等一日再走,先好好歇息吧。”
宋氏聞言,心中咯噔一下。
她婦道人家不懂外事,愈發擔驚受怕,心說哪有這般使喚人的?
諸葛瑾倒頭便睡,不一會兒鼾聲如雷,直到下午方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