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飛和糜竺,被糜芳告知的這條壞消息,鬧得焦頭爛額、不知所措。
軍糧若是斷了,就算淮陰前線打贏了,最終還是要完。
這如履薄冰、地獄難度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情急之下,張飛再次非常謙卑地抱起諸葛瑾這條大腿:“先生可有良策、幫幫子仲另想它法籌糧?”
“不要慌張!計策哪有那么容易想到的?且容我細細思之!”
諸葛瑾也是被纏得心煩,他本就有點疲累腦子不夠用了,哪還經得起張飛聒噪。
好在張飛這幾天已經習慣了,連忙噤聲讓諸葛瑾靜靜思考,還打眼色示意其他人也安靜。
諸葛瑾一個人搖著蒲扇,閉目捋著思路:
“想起來了!孔融被袁譚攻滅,好像確實也是發生在建安元年,只是沒想到跟劉備被袁術圍攻,剛好是前后腳的事兒,還真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這還真是究極亂世了,天下各種郡級小諸侯,都會被快速兼并,兩年后就只剩下那些州級大諸侯。
按照原本的歷史,得到糜竺的二次贊助之后,劉備能很快恢復元氣、‘復合兵萬人’。這一切其實是建立在他跟呂布取得和解的大前提下。
那樣才能直接在徐州各郡就近買糧,糜竺的錢才能快速變現為戰力。
但現在歷史已經改變了,劉備還沒覆滅,他也不可能回去跟呂布認慫,這就導致劉備的軍糧進貨地變遠了很多。
現在連孔融都被滅了,山東半島的北海、東萊一帶也指望不上,剩下的備選進貨地就更遠了,說不定到劉備的軍隊餓死時,糧食都還沒買回來。
袁譚雖然跟劉備關系不錯,似乎當初劉備稱徐州牧的時候,就是把當年那個每州一個的舉茂才名額給袁譚用了。但袁譚跟孔融剛打完仗,北海本地無糧,他關系好也沒用。袁譚想賣糧,也得從冀州調過來。而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遠方的糧食就等于沒有糧食。
而我一開始甚至連這一點都沒想到,比糜竺都燈下黑了,真是慚愧……”
諸葛瑾腦內復盤了許久,把這些彎彎繞都想明白,才徹底認識到,自己因為對歷史的先知過于自信,留下了多少紕漏。
以后還得進一步強化腦子!要跟二弟好好切磋,互相查漏補缺!那樣才能有朝一日達到“真.算無遺策”的境界。
或許這也是一種歷史的慣性和阻力吧,
當你扭轉了劉備的一次失敗時,往往就意味“隨著他比歷史同期更強了,忌憚他的敵人也會變多,朋友卻會減少”,
這股力量,就有可能把劉備陣營重新推回下行通道。
呂布對劉備的態度,就是這種現象的最好例證:
當呂布為劉備轅門射戟的時候,是因為劉備弱,可以利用。當呂布又翻臉來襲擊小沛的時候,是因為劉備又變強了。
這個深刻的思想實驗教訓,讓諸葛瑾的思維模式,又成熟了一些,也更契合這個爾虞我詐的時代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諸葛瑾總算理順了方向后,才長吁了一口氣。
他一睜眼,才看到張飛、糜竺、糜芳還依然熱切地盯著他,大氣都不敢出。
諸葛瑾見大家對他期待那么高,也有些尷尬,連忙虛心跟糜竺探討:“子仲,不知北海郡這個選擇被排除后,你還能找到最近的買糧地,又是哪里?”
這個問題糜竺還是很專業的,他想都不用想:“北海郡不可能的話,再想繼續往北,就得海路繞過整個山東,去冀州買糧,那就太遙遙無期了。
所以唯有往南找,我剛才也說了,孫策和許貢之戰,導致丹陽、吳郡不可能有余糧,這么算來,最近只有會稽郡的王朗了。”
如今是建安元年,孫策還沒跟王朗干上,會稽郡處于和平狀態,寧紹平原的產糧區估計還是有余糧的。
糜竺并不知道,如果再拖一年,到明年這時候,許貢被孫策干掉,就輪到孫策對付王朗了,到時候他都自身難保了。
諸葛瑾在心中腦補了一下地圖,從淮河河口沿海航行到錢塘江江口,這距離是不短的。
比蘇北到山東半島南岸,起碼遠了一倍。
諸葛瑾便繼續追問:“就按會稽來算,大概要多久往返?”
糜竺飛速心算了一下:“往返加采買裝卸,至少一個多月,海路風浪無常,如果天候不順,兩個月都有可能。”
漢朝的航海技術還是比較落后的,只能沿著海岸線航行,不敢進入深海直航的。
糜竺估算單程航行二十天,已經是不錯的技術了,這也就糜家做得到。
換一個排不上富豪榜的家族,根本連航海的造船技術和經驗水手都湊不齊。
諸葛瑾知道糜竺已經盡力,嘆了口氣,拋出了自己的方案:
“既如此,我略有些淺見,供諸位參詳。
首先,海路買糧的事,還是要子仲按計劃操持,也算為大軍的中遠期保障托個底。
但眼下這一個半月的缺口,我們不能指望子仲,要雙管齊下另想辦法。比如琢磨一下有沒有什么其他立竿見影的軍食來源……”
諸葛瑾剛說到這兒,張飛突然火急火燎插話:
“要俺說,可以把殺馬得到那幾萬斤肉送去軍前,也夠吃一陣子了,再不夠的話,也只能把其他繳獲的好馬忍痛殺了吃。”
諸葛瑾白了他一眼:“能不能別打斷?這些肉或許夠海西駐軍吃個把月,但送去淮陰軍前,一萬多人,最多也就撐五天!
另找軍糧來源的事兒,我自會想辦法。你若是急著立功、為鎮東將軍解圍,我另指一條路子,不過能不能成就看你自己了。”
“剛才是俺急了,先生請講。”張飛趕忙正襟危坐,為剛才的冒失致歉,恭恭敬敬地聆聽。
諸葛瑾整理了一下語言,指著縣衙外的武庫方向,徐徐說道:
“要解決軍糧危機,無非就是開源和節流。開源我已經說過了,交給我想辦法。而節流就是設法讓后續的廣陵之戰、能在軍糧吃完前速戰速決。
不過這個任務需要冒一定的險。若是能成,當然可以解決鎮東將軍的危局。但若是失敗了,你帶去的兵馬也會損失慘重,可要想好了。”
張飛:“俺什么生死沒經過見過,但說無妨!”
諸葛瑾便不再藏私:“今日我們也殲滅了千余劉勛部的騎兵,繳獲衣甲馬匹不少,尤其衣甲都是袁軍服色。
而劉勛麾下有兩路騎兵將領,雷薄雖死,陳蘭尚在。如若幾日之后,鎮東將軍與關都尉能在淮陰戰場擊潰紀靈、劉勛聯軍,
到時候劉勛必然潰退,而鎮東將軍也必然趁此良機死死咬住追擊。我這條行險之計,便是讓人先行打探敵情狀況,然后瞅準時機,搶在真的劉勛敗退之前,詐稱其麾下陳蘭部的敗兵退回廣陵,然后里應外合,從中取事——
當然,這說得輕松,其實非常難,因為如今連先決條件都還不滿足。得確保淮陰戰場的主力決戰、我軍能贏,才有這些后招。否則就只是空想,一切人手都得撤回來。
而就算淮陰那邊贏了,這事兒最多也就只能算是妥了三成。還有很多麻煩事要我們自己解決,一步不慎就是白白送死。”
諸葛瑾非常注意把丑話說在前頭,畢竟張飛還是比較莽的,一定要充分提醒其風險。
張飛被諸葛瑾反復警告,終于激發了他秉性中的粗中有細,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他倒不是怕戰死,而是怕誤了大哥二哥的大事,讓部隊白白送死,還讓敵軍士氣回升。
張飛很清楚,自己要是戰死了,大哥二哥估計也會熱血上頭,跟劉勛死磕到底,到時候全軍就失去冷靜了。
一旁的糜竺、糜芳看張飛都猶豫了,也是神色愁苦,一籌莫展。
“要不……還是算了,就想辦法籌軍糧吧?子瑜說他能試試開源,以他的才智,說不定能想到辦法的。”糜竺試探著安慰張飛。
不過這話卻反而激起了張飛的斗志,他慎重地對諸葛瑾頓首:“先生!俺還是打算搏一把,只是如今這個方略還太籠統,俺完全不知如何著手,還請先生多幫俺謀劃一些細節。
畢竟就算劉勛主力出動了,我想他城中應該也會留數千兵馬。我們這兒一共一千多人,算上俘虜也才兩千,而戰馬只有一千匹、袁軍衣甲更是不到一千套。
我們能派去偽裝成袁軍偷襲的人馬,肯定會少于一千之數。我軍還沒法提前通知大哥二哥到時候加急接應,光靠這一千人,就算騙得城門,巷戰也打不過守城的數千敵人吧?
這些問題,先生可有解法?若是能解,俺自然不惜殊死一搏。”
張飛只是迅猛,并不是白給送死,想了許久之后,還是把這些基本難題羅列了出來。
他要的不僅僅是騙開城門,還要確保能殺破城內的敵人,或者至少能穩住——就像他丟下邳時、丹陽兵做到的那樣。
張飛記得很清楚,自己丟下邳之夜,反叛的丹陽兵,在主將曹豹被他殺了之后,依然死守了白門樓整整一夜,張飛沒能攻回來,最后拖到天亮呂布的軍隊趕到了。
那一夜的遭遇,是張飛一輩子刻骨銘心的噩夢。何況如今距離那事兒才過去五六天,簡直是歷歷在目。
所以當他現在想到可能要“騙門待援”,他立刻就代入到了當晚丹陽兵的角色中,設想如何騙門后守住,至少等到劉備主力回援。
諸葛瑾聽了張飛的問題,并不覺得刁難,反而滿意地點了點頭。
能問出好問題,說明他已經在慎重思考了,也充分吸取了前一次被偷的教訓,想復盤后拿來偷別人,這是好兆頭。
戰前能想到的問題越多,成功的概率才越大。
諸葛瑾也就本著探討的態度,跟糜竺等人繼續交換情報,頭腦風暴。
諸葛瑾拿過一張紙,用簪筆隨手畫了一個表格,然后想到一項就排查一項:
“子仲,廣陵縣城,可有甕城?”
“沒有,不過……有閘門。運河重鎮,為了進出轉運方便,一般都不設甕城,而靠千斤閘緊急落鎖。”糜竺精神抖擻,應聲回答。
他行商多年,徐州與周邊數州的通衢要道城池,他幾乎都游歷過。
廣陵縣也是邗溝運河的咽喉河口位置,跟淮陰一樣重要,糜竺對那里的地理,自然是如數家珍。
諸葛瑾微微點頭:“沒有甕城,假扮敵軍詐城被反伏的幾率就會大大降低,這計策應該有搞頭。不過有千斤閘,還是要另想辦法解決……
畢竟要是遇襲時需要緊急放閘門,守軍多半會直接砍斷絞索。就算益德沖進城內后、奪取了城樓的控制權,倉促間也不可能修好絞索再把閘門絞起來。
如此一來,我軍偷襲時,最好還能隨軍攜帶一些簡易的攻城武器,如此才能多點保障。哪怕升不起閘門,只要能控制住一段城墻,依然能讓外面的士兵源源不斷爬墻而入。”
諸葛瑾自言自語地推演著,但很快又發現了新的問題:他屆時需要張飛偽裝成敗退的袁軍騎兵,而騎兵是不方便攜帶輜重的,奇襲的速度要求也不支持帶著攻城武器一起跑。
而且如果隨軍帶了攻城武器,被守軍看到這不倫不類的樣子,還有可能導致奇襲被直接識破,太危險了——
用膝蓋想想也知道,如果是真的陳蘭部騎兵,從淮陰戰場敗退潰逃回廣陵縣,他們可能隨軍帶著攻城梯么?
但凡軍中被看到有一架梯子,都足夠識破這支部隊是西貝貨了。
諸葛瑾幾乎要把頭發都撓掉,還是一籌莫展。
終于,他在又仔細審視了一下廣陵縣周邊的地圖地形、河流走勢后,忽然靈光一閃。
諸葛瑾心中閃過一絲希望,連忙問糜竺:“子仲,你有沒有辦法弄一些船,偽裝成從孫策地界來的,沿長江入邗溝、從南側靠近廣陵東城水門?
孫策是袁術部曲,而且如今跟許貢激戰正酣,肯定需要不時從江北袁術的控制區、采買軍資以圖進取,袁軍定然不會提防南邊來船……”
糜竺先是一愣,隨后很快釋然,還用帶著自豪的語氣打包票:“這還用偽裝?我家本來就是海商。”
諸葛瑾一拍腦門:“瞧我……怎么給忘了!那就沒事了,你家部署在離廣陵最近的商船隊,現在何處?我教你,只需如此如此……剩下的就交給我了。”
呂蒙想白衣渡江還得偽裝,糜竺還用裝?他本來就是!
這演技肯定比呂蒙逼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