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諸葛亮

第45章 先噴禰正平,后教孔文舉

參觀完尚未完工的許都皇宮后,諸葛瑾和陳登信步逛過幾條街口,來到原先的郡邸獄、現益州郡邸。

半路上,他們還繞過了一片朝廷公卿辦公的府衙,可見此地已經很接近許都的政治中心了。也難怪來許都跑官求名的人,會在這附近扎堆。

估計后世隋唐科舉之前、士子進京找達官貴人投行卷揚名,也是這般氛圍吧。

來到益州郡邸后,諸葛瑾的第一個印象就是“擠”。

因為益州人不會來朝,這里住的統統是沒有官職、拿不到正規使者身份的游士,哪個州的都有。

就好比80年代出門,開不到介紹信的人,就沒法住國營招待所,只好擠那些不用介紹信的小店。

諸葛瑾花了點小錢,在益州郡邸附屬的酒舍里點了些酒肉,順便聽聽旁人的閑談,想看看有沒有什么求官不得志的存在。

不過名人終究不是那么好遇到的,諸葛瑾隨便攀談了幾個,還請對方酒肉,結果遇到的都是從沒聽說過名字的。

即便這樣的無名之輩,當諸葛瑾試探著拉攏,假裝“家中叔父在豫章為官,執掌一郡,需求賢征辟屬吏”時,對方也往往給他一個白眼,然后趕緊吃完抹抹嘴走了。

“今日方知曹操奉天子得了多大好處。多少求官之人,寧愿在許都遙遙無期等著,也不去地方上先當郡吏。”

又被人白吃喝了一些酒肉后,趁著白吃者離去,諸葛瑾無奈搖頭地對陳登吐槽。

陳登則一臉地理所當然:“這可是許都!來這兒的人目的都很明確。你便是拿出玄德公的名頭征辟,也未必能籠絡到人才,何況令叔那個豫章太守……似乎還沒實授吧。”

諸葛瑾沒法接話,只好悶頭喝小酒。

他叔的豫章太守要是實授了,他還需要來朝廷活動么?

正在倆人認清形勢,喝酒捋思路的當口,益州郡邸大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鬧騰。

有一人持符從外而入,高聲喧嘩,然后人群就轟然上去圍觀,隨后簇擁著其中數人賀喜。

諸葛瑾也有些好奇,但又不想過去湊熱鬧,便掃視了一圈酒舍,看到左邊隔著兩張席案處,有個三十出頭的方臉中年人,仍然非常淡定地在那兒喝酒。

諸葛瑾估摸著這人應該是熟客了,所以見怪不怪,便拿著酒壺上前請教,還給對方杯中斟滿:

“敢問這位兄臺如何稱呼?可知那邊是發生了什么變故么?在下瑯琊諸葛瑾,初來乍到,不熟世故。”

那方臉中年人抬眼瞅了他一下,端起酒杯:“在下京兆杜畿。你既來許都求官,連剛才來人都不認得?那是尚書臺吏曹掾耿紀。必是此間求官眾人中,有人得了荀令君賞識,終于得到舉薦征辟。”

杜畿說完后沒多久,堵在郡邸門口的人群也漸漸散了,又都回來坐下。

隨后諸葛瑾便聽到旁人幾句隨口談論。

“沒想到朝廷如今居然又改重屯田勸農之才,用人真是沒個定法。”

“是啊,聽說司空憂慮許縣新晉國都,周邊糧草供給不足,采納了棗祗、韓浩的屯田之議,前日升了任峻為典農中郎將。今日又把縣吏毛玠提拔為本郡治中、白身國淵提拔為屯田都尉,這是想錢糧想瘋了。”

諸葛瑾聽到這些吐槽,便暗忖這應該是曹操“唯才是舉令”的前兆了,為了招攬各種實用的經濟人才,渡過財政危機,于是導致那些空談經玄的“飽學名士”不滿。

這些跟諸葛瑾本沒有關系,但他想起剛剛搭訕的那個老哥杜畿,應該也有點務實之才,而且曾經在李傕政權中做過京兆尹的功曹。

諸葛瑾便提醒道:“杜兄,我看你履歷與那毛玠仿佛,何不也學他那般,讓尚書臺的耿曹掾知你才干,向荀令君推舉呢?”

杜畿跟他素昧平生,不過一杯酒的交情,不愿交淺言深,當下義正詞嚴地表示:“此等伎倆,吾不屑為之!”

說完,就結賬回屋了。

諸葛瑾卻不知道,杜畿其實早就已經跟耿紀結交上了,但他是故意放長線釣大魚,不向耿紀表達求官之意。只因他知道耿紀和上司荀彧是鄰居,住的很近。

杜畿最近就天天晚上帶著好酒好肉去耿紀府上做客,請耿紀一邊吃喝一邊高聲高談闊論。就等哪天隔壁的荀彧聽到了他的高論后,主動找上門來。

被耿紀匯報給荀彧,和被荀彧本人發現,那檔次能一樣么!

……

然而,益州郡邸內自恃才高的求官者們,并不是個個都有杜畿這樣的城府和手腕,也不是個個都有毛玠、國淵那樣的運氣的。

今天的又一輪征辟舉薦,終究是如同一塊石頭丟進了水潭,讓原本還勉強維持著忍耐平靜的求官者們,愈發不耐煩起來。

毛玠和國淵這兩個幸運兒,就像是兩根倒刺,扎在其他沒被征辟的人心中。

就在諸葛瑾和陳登覺得喝得差不多,該結賬收攤的時候,忽然聽到門口的一張桌子上,有一人憤然拍案,大吼抨擊:

“哼,荀文若有眼無珠,不識大賢!不過空有一副好皮囊,只可吊喪答禮、白詞念賦!”

偏偏此人罵完之后,旁人卻并不與他爭辯,反而紛紛結賬,不跟他一般見識,直如躲避瘟神一般。

連見多識廣的陳登,都驚訝起來,忍不住問鄰桌:“此乃何人?荀彧如今執掌舉薦征辟之大權,竟有人敢連荀彧也一并辱罵?”

倒是諸葛瑾覺得此人的辱罵有點熟悉,忍不住低聲自語:“莫非是禰衡?”

鄰桌酒客見諸葛瑾都猜到了,才隨口附和了一句:

“可不是這廝么,賢弟剛來許都,都聽過這廝的惡名了?此人想要朝中顯貴懇求他做官,但數月未遂,便把執宰罵了個遍,說滿朝公卿皆是愚瞽之輩。只因此人有點才名,公卿皆不愿同他一般見識。”

鄰桌酒客說完后,似乎也不愿多惹事,直接付了酒錢閃人了。

諸葛瑾聽說果然是禰衡,便跟陳登調侃:

“元龍兄,你說這禰衡如此人憎狗厭,避之不及,要是我們將其駁得體無完膚,傳到荀彧耳朵里,會不會提前得到接見?說不定還能早點完成玄德公和呂布的使命。”

陳登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淡定提醒:“聽說禰衡孔文舉、楊德祖關系不錯。你若讓他太丟臉,不會會傷及孔文舉面子?”

諸葛瑾點點頭:“這倒也是,孔文舉畢竟和玄德公交厚,看在他的面子上,就放這狂士一馬。”

兩人的交談并不響亮,但也不算太輕。主要是剛才酒舍內人多嘈雜,說輕了聽不見。

但此刻旁人怕惹事、已散去大半,酒舍里比剛才安靜了些。

諸葛瑾和陳登還保持同樣的音量交談,禰衡又是個耳音很敏感的人,聞言登時就“噌”地一股邪火往上冒。

主要是他平時被人背后罵慣了,所以特別注意有沒有人說他壞話。

禰衡提著酒壺便沖到諸葛瑾案前,指著對方:

“何處狂徒,背后議論他人,簡直無恥!爾等阿諛諂媚之徒,為了討好荀彧、司馬朗,想要告密獻媚不成!我不怕你!”

諸葛瑾本不想惹事,不過禰衡都惹上來了,他也知道禰衡并無背景,只有一張嘴,他當然也不怕事。

諸葛瑾好整以暇地撣了撣衣擺,淡然道:“我們自說我們的,干你甚事?我們是徐州來上表朝覲的,又不是爾等求官祿蠹,我要獻什么媚!閣下那么有骨氣,何必在許都每日流連晃悠,連名刺都磨損漫滅,還舍不得走。”

歷史上禰衡便有一典故,說他“陰懷一刺”,也就是私藏了一張木牘名片,來到許都后想投遞。結果因為沒人找他做事,名刺揣得太久,字跡都磨損了。

就好比后世求職之人,同一份簡歷反復投,投到字都磨沒了還沒投出去。

如今禰衡才剛來許都兩個月,他懷中名刺倒也沒磨掉字跡。

但諸葛瑾這句話,頓時把其他還未散去的酒客逗得哄堂大笑,

人人都巴不得看這個又想求官、又想端著架子讓上位者苦苦哀求他的偽君子的笑話。

禰衡見眾人起哄,內心愈發憤怒。偏偏對方亮明了身份,不是來求官的,這人設定位也比禰衡更清高。

禰衡失去冷靜,無能狂怒地懟道:“誰說我舍不得走了!我根本不是來許縣求官的!狗才求官!你雖不是為自己求官,但肯定是為你的上司求官!你才是祿蠹!

這種喪德敗行、上下失序的昏庸朝廷,簡直是朽木為官、禽獸食祿!白送我官都不做!”

諸葛瑾不想跟對方正規辯論,因為他知道這廝肯定是胡攪蠻纏,一旦說不過就會轉移話題。

而且對方是光腳不怕穿鞋,在對方選定的題目辯論,就太掉身份了。

于是他決定抓住對方話語中一個明顯漏洞,迅速把對方噴服,不給東拉西扯的機會:

“喪德敗行、上下失序?閣下敢如此抨擊當今朝廷,莫非更懷念董賊、傕汜執政之時?還是覺得天下另有明主?”

禰衡一愣,倒也不敢直接授人以柄,說出更大逆不道的話來。

他只想說曹操不辨愚賢,但絕沒想說董卓李傕等輩比曹操更好,更不敢說如今收留被曹操驅除的其他東歸武將的袁術,比曹操更好。

諸葛瑾趁他語塞,再次乘勝追擊:“只破不立,不過廢材耳!區區井底之蛙,連什么是‘德’的不知道,還敢妄稱朝廷喪德敗行!你若不服,可敢答我一問么?‘天下有德者居之’的‘德’,究竟如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