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瑾接受劉備的好意、讓關羽盡快分兵趕去豫章,更多還是出于漢朝的孝道環境考慮。
因為他前世讀過的歷史書,明明白白寫了諸葛玄活到了197年,而現在才196年。
如果穿越者的蝴蝶效應還沒影響到豫章郡的話,笮融和諸葛玄的軌跡是不會被改變的,今年諸葛玄不會有危險。
但既然得到了叔父的確切消息,若不立刻做出反應,也容易被人戳脊梁骨。這種時候,委托關羽這種善戰猛將先行,就成了彰顯孝道的必要姿態。
諸葛瑾自己再歇腳個十天半月,消弭一下往返許都的勞頓,把身體狀態調整好,也就會跟去的。
這個時代的長途旅行,非常挑戰身體的適應能力,馬不停蹄天南海北到處跑,很容易水土不服。
路上大約還要半個多月,確保臘月抵達,跟家人一起過新年,這節奏就不錯。
……
接受了劉備的提議后,一行人并轡入城。
劉備已經讓人擺下接風宴,不過眼下還沒到晚上,諸葛瑾剛剛顛簸得厲害也吃不下,就表示不必急著開宴。
劉備自然是隨他便了,就讓人先擺下茶果,與其他陪席文武閑聊。
諸葛瑾回到下榻之處,先讓人燒水準備沐浴解乏,又吩咐人鋪紙磨墨,然后寫了一封給諸葛玄的家書,又寫了一封給關羽的短信,主要是交代去豫章之后,軍事上的一些查漏補缺注意事項。
兩封信都寫好,先交給劉備派來的信使,當即封好送去廣陵。
信使身上還帶了一封劉備手書的軍令和相應的符傳信物,關羽看到就會遵照執行的。
忙完這一切,熱水也燒得差不多了,不用摻冷水剛好可以直接洗。
諸葛瑾短暫泡了個澡,讓侍女幫忙全身揉捏敲打解乏,消除連續奔波的疲勞。
徹底收拾干凈后,才換上新做的綢緞里衣,然后在外面套上劉協親自賞賜的錦袍玉帶。
還從劉協賞賜的那些用于頂替“五十斤黃金”的珠寶首飾里,勉強挑出兩件可以給男人戴的,鄭重戴上。
那堆首飾一共有十幾件,但絕大部分是給女人戴的,諸葛瑾現在拿著也沒用。最多回去稍微孝敬繼母幾件,剩下都得等他將來娶妻納妾才用得上。
男人能用的,只有一頂金梁嵌珠進賢冠,和一塊螭紋玉佩。
全部收拾整齊,諸葛瑾才非常氣派地去赴接風宴。
……
接風宴就設在原鎮東將軍幕府的后堂,不過很顯然,門口那塊招牌,很快就要拿掉了。
劉備將來的新幕府不一定設在淮陰縣,而且字也要重新刻。
諸葛瑾趕到時,眾人已經閑聊著用了一會兒果品。
劉備一看到諸葛瑾穿了一身從沒見過的大紅色上等蜀錦袍子、系了條軟玉七環紫錦襯腰帶,就很不見外地過來拉著袖子細看。
他也是“好音樂、美衣服”之人,忍不住追問:“此袍帶何處裁剪?我怎不知廣陵有如此巧匠,定是在許都時置辦的?”
諸葛瑾正色回答:“此乃離京當日,陛下召對親賜,連同此番所乘寶馬,一并是天子所賜。”
“竟是如此么?此番去許都,莫非還立了許多功勛?”劉備與其他陪同出席的文官、幕僚,聞言無不肅然起敬,連劉備也不敢再隨便翻看袖子把玩了。
諸葛瑾便輕描淡寫把他協助孔融幫皇室辦事、最后還被天子召對、為風雨飄搖的大漢朝尋找統治權威性理論,簡略說了一遍。
具體細節不再贅述。而那些不適合當眾說的話,諸葛瑾就巧妙回避了。
劉備、糜竺等人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沒想到先生數日之間,竟能得天子如此賞識,果真是能者無所不能。經此一事,想必天下牧、守,很快都會知道先生大名吧。”劉備由衷贊嘆道。
糜竺也是贊不絕口,同時又露出了一個既羨慕又憂慮的眼神,但并不是出于嫉妒。
還有幾個新來的文官,更是發自肺腑贊美:
“先生遠見卓識,非凡俗可比。昔年陶公故去之時,群曾勸使君不要卷入呂布、袁術之爭,還說將來恐怕四面受敵,抽身不得。
如今有先生為使君籌劃,力挽狂瀾,方知群當年所想,實在是淺陋之見。先生之德,便如古之孟嘗、信陵,能賑貧達窮、存亡繼絕,令人欽服。”
諸葛瑾聞聲望去,見說話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跟自己年齡相仿,原先沒見過。
剛才在城門口迎接時,倒是有此人,但因為人多,劉備也沒給他一一介紹。
劉備見他目光中流露出探詢之意,才想起還沒介紹,有點失禮了,連忙說道:
“這位是剛從呂布處逃歸的陳長文,兩年前陶公表我為豫州刺史時,我令沛國相舉其孝廉,辟為豫州別駕。
前番下邳失守時,也不幸被呂布所獲,幸得此番呂布放回家眷期間,混跡其中歸來。”
劉備介紹完后,又轉向陳群,豁達地說道:
“長文也不必過謙,此番我雖得子瑜逆轉乾坤,轉危為安,但此等際遇,實屬可遇不可求。你當年所言,確是持重之論。”
陳群連忙遜謝不已。
而諸葛瑾在一旁聽了,心中也是暗忖:
劉備這幾句自我反省,倒是跟歷史上曹操打完烏丸、消滅蹋頓后的檢討差不多。歷史上曹操雖然打贏了,但回來后還是獎勵了那些勸阻的幕僚,說他們持重謀國。
劉備此番雖然絕處逢生,但都是諸葛瑾逆天改命掙回來的,不然陳群還真就料中了。
歷史上陳群在劉備、呂布相繼丟掉徐州后,最終投了曹。
如今劉備至少保住了一部分地盤,而官位則是更勝從前,還問呂布要回了軍中將士的家屬。
這一系列的蝴蝶效應,讓陳群重新棄暗投明,也算順理成章。
劉備畢竟當過他的舉主,還征辟過他別駕(雖然是豫州別駕),陳群如果背叛,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諸葛瑾看到越來越多原徐州團隊的志士來投,內心也是頗為欣慰。
他剛來的時候,劉備麾下文官就沒一個“政治值90+”的存在。
這次往返許都期間,陳登和陳群先后拉回來了,劉備陣營的內政事務就可以丟給他們了。
諸葛瑾親自去豫章后,也不用擔心雙線操作掉鏈子,可以撐到明年把二弟拉來。
……
諸葛瑾跟陳群等棄暗投明的文官把酒言歡,初步熟絡了一下。
劉備又忙不迭拉著他、繼續剛才未完的話題。
他是真心很想知道,子瑜到底跟陛下還說過哪些高深莫測的細節,才配如此重賞——以劉備的情商,剛才早就聽出諸葛瑾其實有所保留,顯然是有些話不適合當眾說。
所以,劉備等酒過三巡、不必在意宴席禮數后,就很沒尊卑地坐到諸葛瑾的坐榻上,讓諸葛瑾附耳低聲說。
諸葛瑾瞞不過,又把剛才省略的“義帝霸王高皇帝”隱喻簡略闡述了一遍。
無非是暗示“先發制人奪天下不穩,因為后人看你先發制人能奪成功,就會有樣學樣。而后發制人為先帝報仇才穩,因為后發制人需要有莽夫先幫你當出頭鳥,而莽夫不常有,所以陰謀家想模仿也不一定有素材。”
劉備聽完,顯然也頗有代入感。內心隱隱然把劉協視作當今義帝,只是不知曹操會不會跟董卓一樣變成霸王。
至于高祖……如今的劉備還沒狂到敢自我帶入。
但是他通篇聽完后,內心終于第一次升起了類似于“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每與操反,事乃可成耳”的想法。
原本的歷史上,劉備至少要到赤壁之戰前后才產生這樣的思想。因為被曹操逼得走投無路,才意識到曹操在很多方面已經卡位占盡了先機。
自己如果模仿曹操,那曹操比他有先發優勢,肯定是沒出路的。必須換道超車、立相反人設,才有一線希望。
只不過如今的劉備還沒被逼得那么慘,也還沒有把曹操視為唯一對手——如今紙面上看,二袁的實力都還比曹操強呢。
所以他也不至于“為了反對而反對,凡是敵人支持的我們都要反對”。
他的心態比歷史同期更加平和、務實,實事求是。
他只是想到了“秦始皇孝武帝和曹操都錯在刀指揮腦,用兵前沒有戰略規劃,而是有多少兵就打多大仗”。
所以,自己必須要回避這個前人的教訓。以后一定要腦指揮刀,用兵之前要先定好戰略目標和政治綱領,不能因為“打完這一仗,兵力還有得多,閑著也是閑著,那就再打一仗”。
兵力有得多,資源有得剩,那就該用在民生上。用兵的核心目的,是為了“用最低的成本,讓天下人得到安全和秩序保障”,不能忘了這個初心。
劉備捋順這些道理后,內心極為感慨,也像是打開了新世界。
他又怕自己記不住,就讓人拿來筆墨,先偷偷把這幾條剛總結出來的心得,記錄在袍袖上,以便將來經常翻看提醒自己。
……
諸葛瑾終于把劉備應付過去之后,總算可以安心喝酒,不用再勞心了。
無奈他如今太過閃耀,很快糜竺、陳群等人又過來圍著他把盞,還請他略微指點一些治政心得,請教一些具體問題。
諸葛瑾也是推脫不掉,只好又聊了幾個廣陵軍如今實打實的內政難題。
比如,陳群就借著敬酒,告訴他“過去一個月,呂布終于陸續把我軍將士的家眷,以及被驅逐的許耽章匡舊部丹陽兵及其家屬,全部歸還了使君,遷居到了廣陵地界”。
然后,陳群表示,使君如今把這些家眷的安置工作交給了他,一共憑空冒出了四萬多人,雖然糧食勉強夠吃,但發放混亂,管理困難。
大冬天的家眷們只吃飯閑著又容易生事,還有人反復排隊領施舍的雜糧粥,使君又不愿意在領過賑濟的士兵家眷手上蓋洗不掉的印來標記誰領過了賑濟。
總之就是訴苦了一堆內政困難。
諸葛瑾聽完后,卻完全不當回事,只是下意識就說:“那就以工代賑啊。”
后世王安石、蘇東坡賑災,不都是這樣恢復秩序的嗎?就算大冬天不能種田,也不好開荒,那還能興修水利為來年打好基礎嘛。
然而,對于漢末之人,以工代賑卻絕對是一個前所未聞的新鮮概念,哪怕“政治96”的陳群,也是一時茫然。
“怎么以工代賑?”陳群虛心請教。
“這我就一下子說不清了,需要觀察,過幾天再說吧。”諸葛瑾也不把話說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