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此董、呂將軍血,勿去
建安五年,正月二十七日,董承再次夜訪呂布后的第八天。
高順已經帶兵前往汝南,從許都經郾城、上蔡、安城、新蔡,即將渡過淮河。
許都所在的潁川郡,本就和宛城所在的南陽郡,以及東南邊的汝南郡,成品字形鼎足而立。這三郡互相依憑,距離都不遠。要是高順不帶兵,只是輕裝而行,甚至都不需要走這么久,還能再節約一小半時間。
過了淮河之后,汝南郡的南半部分,就漸漸深入桐柏山區了。最南邊靠近桐柏山主嶺的險峻地帶,如今還被汝南賊龔都的殘部掌控,有大雪封山曹軍大部隊也進不去。
高順帶的部隊,絕大部分都不是嫡系,只有一兩個屯的親兵,還有數十個心腹侍衛、傳令兵和斥候,算是自己人。他畢竟有校尉的職務,哪怕平時沒有兵權,也還有自己的指揮體系班底。
而董承的一對未成年的子女,以及呂布的妻女,也都穿著男裝,躲在高順的親衛群中,這幾天一直隱藏得很好。
董承原本是很有把握的,打算孤注一擲,也沒想過留這種預防意外的后手。而且董承跟外鎮諸侯也素無交情,就算一開始就想留后手,他也不知道怎么留。
畢竟這一世的董承,根本就和劉備沒有交集——原本歷史上、轅門射戟后的那些坎坷,如今的劉備都沒經歷,壓根兒就沒來投奔過許都朝廷,董承又如何結交劉備?
不過,最后關頭,看了呂布的老成持重,董承也有所觸動,又聽呂布說,可以結交一個外援,事情不成,還能留下血脈,董承也就順水推舟,分出了一對子女交給高順保護。
如果事情一帆風順成了,自然不需要外面的后手。如果沒成,肯定也會有反對曹操的外鎮諸侯,接著繼續扛旗,到時候肯定會保護董承的子女,這是分散風險的好辦法。
“不知道衛將軍和溫侯所謀的大事,究竟有幾成勝算,不管了,明天先渡過淮河,至少確保沒有人能攔截我們,其他再從長計議吧。”
入夜時分,高順最后看了一眼行軍的輿圖,比劃了一下距離淮河的遠近,決定還是先渡河。
他的軍隊,舟船車重都不是自己能調度的,后勤全部仰賴曹軍的統一調度體系,處處被掣肘。這也是降將初次帶兵應有的待遇,沒什么可抱怨。
渡過淮河后,才算是徹底不被人掣肘,后續哪怕不給船了,一旦遇到變故,走陸路也能跑掉。
同一時刻,許都。
曹操在許都最后盤桓了數日,各種堵漏、安排自己將來親征袁紹后的后方相關事宜。
但多疑的曹操,總覺得心里不踏實,他覺得,以如今的風雨飄搖,只要自己一走,肯定有人會暗中勾結袁紹。
這并不難猜,因為袁紹勢大,曹操已經有逮住個別私下聯絡袁紹的案例了。只是他不敢聲張、不敢大操大辦,唯恐己方士氣愈發傾頹,讓更多人知道“原來那個誰也通袁了啊”。
那些并非自己心腹嫡系的降將,怎么看都個個可疑。比如呂布,比如賈詡,比如那誰。
終于,在這天傍晚,曹操最后一次召見了荀彧和郭嘉,再次商議:如何確保開戰后許都的萬無一失。
同時,曹操還召見了投降他一個多月以來、始終一言不發的賈詡。
曹操心中暗暗決定:如果賈詡再這么裝死,什么主意都不出、只知道觀望,那他就把賈詡帶去陳留軍前!絕對不能讓這個陰惻惻的家伙留在后方!
賈詡是跟著張繡一起來投的,時間都不算久。但張繡很容易看穿,曹操一下子就知道怎么拿捏他了。相比之下,賈詡卻是完全看不透,他來了之后,什么話都不說,也不邀功,也不想升官。
三位謀士招來后,曹操也不跟他們客氣,再次開門見山:
“孤今日召你們商議,就是想討論一下,如果后續和袁紹開戰,而許都人心不穩、有人跟袁紹暗中聯絡,又當如何?文若、奉孝,可有新的謀略建議?”
荀彧和郭嘉當然沒有新的建議了,因為他們已經被反復問過幾次了,有謀略的話,早就拿出來了。于是他們都誠懇地把那些老生常談的話又說了一遍。
曹操也沒覺得失望,反而覺得這才是正常的,嘆了口氣,最后看向賈詡:“文和勸張繡歸順朝廷,功不可沒,為何月余以來,一言不發?一策不獻?
如今孤出征在即,難道還是沒有良策教孤么?是不是對我軍的情況不夠熟悉?若是那樣的話,不如此番就隨軍熟悉熟悉。”
賈詡這廝,素來是明哲保身的。他知道自己的歷史罪孽有多嚴重,曾經教唆李傕郭汜的罪行,一旦被人揪住不放,雖說不至于會獲罪,但也絕對談不上前途了。
所以他來到曹營一個半月,第一要務就是不得罪人,不顯擺。
但此時此刻,他已經看出,曹操這是“不出謀劃策就不罷休”了,如果現在再不說點什么,真被帶到陳留軍前隨軍,每次有事都先問他意見,自己不說,就會被人記恨,說是狂妄,說了,又容易得罪更多人。
那還不如在許都這邊,出一次謀策,算是納個投名狀了。
把這個道理想清楚后,賈詡嘆了口氣,委婉地說:
“詡豈敢不為司空大業竭盡全力?實在是初來乍到時,不熟軍情,不敢妄言,怕誤了司空大事。
今日司空如此重視垂詢,某自當殫精竭慮謀劃——不知司空還記得:當年張繡以精兵追退兵而敗,以敗兵追勝兵而勝……”
賈詡說得非常隱晦,畢竟三年前的那場宛城戰役,是曹操的丟人之處。
但賈詡語境中的戰例,當事雙方都是心知肚明的:那次,曹操退兵時,張繡想追擊,賈詡勸他別追,說追了肯定輸。張繡不聽,去追了,最后果然輸了。然后賈詡又讓他趕緊繼續追,這次肯定贏,張繡這次終于服了,執行了,果然贏了。
回來之后張繡就對賈詡佩服得五體投地,問他:“繡以精兵追退軍,而公曰必敗;退以敗卒擊勝兵,而公曰必剋。悉如公言,何其反而皆驗也?”
賈詡當時的回答是:“此易知耳。將軍雖善用兵,非曹公敵也。軍雖新退,曹公必自斷后;追兵雖精,將既不敵,彼士亦銳,故知必敗。曹公攻將軍無失策,力未盡而退,必國內有故;已破將軍,必輕軍速進,縱留諸將斷后,諸將雖勇,亦非將軍敵,故雖用敗兵而戰必勝也。”
賈詡明知此戰是曹操的痛腳,但他還不得不提,顯然是因為今日他想要出的計策,跟三年前宛城之戰那一策,有極大的相似性。
他希望歸功于曹操、讓曹操自己想出來。
以曹操之智,只要有人點他一下,當然立刻就能反應過來,不用把話說完。
曹操在最初的本能性惱怒之后,很快冷靜下來,正色道:“孤悟矣!‘軍雖新走,必自斷后’,這不是孤的慣用之策么!原本還打算再過幾日出城,那就明日便出城好了!
明日先讓人散布消息,說陳留急報,驚聞袁紹部忽然渡河,我當即日北上!出城之后,只行一日便扎營,然后伺機靜觀其變,若是許都有變,就殺他一個回馬槍!把那些不穩之徒勾引出來!”
當年自己打張繡時,還知道留個后手勾引張繡、直到張繡第一波追擊被自己擊潰后,才敢放松警惕。
今日,便故技重施!先示弱勾引一波!詐一詐那些有異心的家伙!
事實證明,董承和呂布都是有勇氣的,但他們無謀。
他們想得很好,但缺乏頂級智士幫他們打磨具體行動計劃,也沒有頂級智士幫他們避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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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一招虛晃試探,董承和呂布就直接把大招都交了。
曹操假裝離開后次日,董承就急不可耐,決定動手。
“此天助我也!大將軍居然不等大義名分,就直接渡黃河了!立刻集結六家家丁,并衛將軍府、右將軍府親衛,殺進皇宮,誅殺曹賊的留宮衛率王必,奉天子下明詔討賊!”
當天晚上,董承就集結了自己府上幾百個衛兵,還有呂布控制的幾百個衛兵,還有六家的武裝家丁僮仆一千余人,合計湊起兩千三四百人,對許都皇宮發動了進攻。
他還盡量設法讓自己身邊的關系戶拖住王必,想辦法宴請送女人,反正能用的拖延招數都用了。
王必并不知道曹操的全局計劃,曹操只是關照他:這些日子一定要小心提防。但自古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王必也不可能時時刻刻神經緊繃。
最終,正月二十九這天入夜后,董承、呂布瘋狂進攻王必,倒也暫時打了個先手,偷襲奪取了兩座宮門,一度殺入皇宮,與王必的衛軍展開了激戰。
曹操留在城內的其他部隊,在得知皇宮出事后,也趕緊回防,雙方摸黑混戰。
而前一天早上就已經出城北征的曹操,按說這時候應該距離許都已經挺遠了。
誰知曹操卻學了一把趙匡,把袁紹當成了契丹兵。他的部隊前一天行軍到許都東北六十里的臨洧亭后,實際上就悄悄不往前走了,第二天夜里,甚至還趁夜折返。
這是活脫脫把臨洧亭當陳橋驛來用了。
董承和呂布廝殺半夜,雖然一度控制皇宮。但是天還沒亮,曹操的主力就殺了回來!
大軍直接入宮平叛,董承和呂布人少,很快左支右絀不能抵擋。
危急關頭,他們唯一的倚仗就是皇帝劉協本人。
“陛下,臣等誓死沖殺,護駕突圍吧!”董承和呂布焦急請示。
可惜危急關頭,劉協卻有點不敢,怕亂跑直接被亂軍截殺。
偏偏這時候,圍攻皇宮的曹軍開始吶喊,還派人傳話:“國賊董承、呂布速速釋放陛下!敢劫駕者必夷三族!諸將聽令,遇呂賊以陛下為質逃竄時,不許放箭!切勿傷到陛下!陛下是被國賊挾持的!一切所言并非本意!”
這些攻心言語傳來,讓劉協徹底慫了。畢竟歷史上他就是默默看著曹操把董承和董貴人都殺了的,曹操問他這些是不是董承矯詔,他也一句話不敢說,算是默認了。
現在無非是再多一個呂布,劉協跟呂布又談不上什么交情,眼下事不可為,反正董承呂布是必死無疑了,自己還搭上去何必呢?
而董承和呂布看到劉協怯懦不敢突圍,心也涼了半截,知道皇帝這是判定此事必敗,想要斷臂求生了。
“也罷,也罷,身為人臣,豈可陷君于生死危難,你們都離陛下遠些,曹賊不敢對陛下放箭的,我們自行沖殺便是!”
董承也知道,自己和呂布是非死不可了,多白搭上一個劉協也沒意義,他也懶得拉個墊背的,何必呢。
董承和呂布放棄拉著皇帝一起走后,匯聚得越來越多的曹軍就完全沒有顧忌了,頓時箭如雨下,董承和呂布都被射倒在亂箭之中。
呂布此前奮戰半夜,雖然也斬殺了十幾個敵人,在宮墻魏闕上還放箭射殺了數十人,最終也沒能避免被射成刺猬。
“呂布這廝,終于死了么?”曹操小心謹慎地在數百步外觀望,他對于呂布的神射也算是有點忌憚了,所以非常小心。
“肯定死了,都射成刺猬了,而且呂布今夜入宮偷襲,并未敢穿著鐵甲叫門。”曹操身邊的曹純篤定地說,他今夜是帶著虎豹騎回來平叛的。
曹操做這個局,特地用到了虎豹騎,為的就是回防的機動性要夠快。
聽了曹純的說法,曹操還是不敢信,吩咐道:“讓人上去長矛亂捅,多補幾矛!”
曹純卻不以為意,親自綽著騎槍,帶著一隊親衛上去補槍猛捅搶人頭。
然而,就在曹純即將刺中呂布的時候,原本已經倒在地上的呂布,突然暴起,順手抄著丟在地上的畫戟,跟曹純來了一招以命換命的殊死搏殺。
“噗嗤!噗嗤!”隨著利刃巨力捅刺的入肉之聲,曹純也不由慘嗥一聲,被呂布畫戟斜穿胸、肩,透背而出。
“只殺得如此無名下將,唔呃——”呂布也被曹純的兵刃和數名虎豹騎的騎槍猛力沖鋒捅刺貫穿,這次是真的死得不能再死了,臨死似乎還對自己換掉的戰果很不滿意。
“怎么回事?都被射成這樣了,還沒穿鐵甲,怎么可能還活著!給孤好好查驗!”曹操看到這一變故,又驚又怒,呂布臨死居然還換掉了他一個堂弟!
眾人唯恐呂布不死,又用長矛對著尸體從前胸貫穿后背捅了幾十個透明窟窿,這才敢上前驗尸確認情況,不一會兒,終于有人給曹操解惑了:
“稟司空!在董承和呂布尸身上,發現罩袍內有此前從未見過的鐵絲細環軟甲!此甲被箭矢攢射時,箭頭能穿入鐵環數分,也有可能漲開鐵絲環,但卻入肉不深!呂布身被數十處箭瘡,都是入肉數分的輕傷,這才能詐死設伏!
目前只發現董承和呂布兩人有這么穿,其他反賊統統沒有如此寶甲!應該是極為珍稀,不知董承從何處覓得!”
曹操聽說后,怒氣還是未消,但他知道現在不是發怒和悲傷的時候,這些疑點,只能是以后再查了。
曹操立刻拿過一塊布料,擦拭了自己寶劍上的血跡,然后拿著出鞘的劍,一步步來到劉協面前,上下打量幾下,然后用冷冷的口吻請示:
“陛下,董承、呂布矯詔謀反,業已伏誅。臣護駕平叛來遲,請陛下恕罪!請陛下降詔夷反賊家屬!”
“這……對對,董承、呂布確屬矯詔謀反……朕一時受驚,不知如何舉措,請曹公自行裁決……”劉協冷汗直流,唯有順著曹操的話說。
一夜激戰,董承、呂布親兵近千人、家丁一千五六百人,合計兩千四,全部死傷,縱然有被俘的,最后也全部斬首。
曹軍死傷一千余人,戰死者不過四五百人,其余輕重傷不等。
雙方加起來,死傷了超過四千人。而且因為皇宮及臨近街區的亂戰,許都百姓死傷、流離、誤傷,累計也有近萬。
曹軍比原本的歷史上,多戰死了兩個知名文武,包括負責守宮的王必,以及帶領騎兵沖殺的曹純。
董承一方,比歷史同期多死了一個呂布,其他沒什么差別,當然他們也死得更有價值了,畢竟對曹軍精銳造成了千余人的殺傷。
但衣帶詔討賊的一方,也不是完全占到了便宜——畢竟這一世的劉備,沒有資格在衣帶詔上署名,他只能是事后追認遙奉衣帶詔。
而且沒有任何一個見過衣帶詔實物的人活下來可以作為人證,曹操一方想要掩蓋衣帶詔的真相,可操作空間也會比歷史同期稍大一些。
這一進一出,曹操在軍事上是比歷史同期虧了的,政治上卻是小賺。而且呂布原本的名聲太差,跟劉備可以說是云泥之別,他聯署的義狀,號召力肯定不如劉備聯署的。
反正曹操是當晚就下了定論,說董承、呂布是矯詔謀反,只看天下諸侯愿意相信哪一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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