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諸葛亮

第330章 本初公尸骨未寒,奈何如此?

說句公道話,郭嘉去年冬天給曹操想的挑撥二袁內斗方略,一開始確實不夠完善。

郭嘉過于理論,大而化之了。

沒有考慮到隨著戰事的進展、己方所獲越來越多,最后想要挑撥敵人時再想裝得“人畜無害”時,需要放棄作為誘餌的籌碼,也會越變越大。

最終曹操因為損失厭惡、權衡利弊,是否還舍得這么做,就是一個大問題了。

但好在曹操內部的謀士議事氛圍比較好,大家都是對事不對人,二荀也沒有跟郭嘉互相使絆子爭奪話語權的問題。

在二荀精誠合作、幫著郭嘉一起辯駁完善之后,郭嘉這個改良版的計策,終于是可以實戰了。

他不敢說必然能騙得二袁內戰,但至少可以確保曹操一方不會在“下餌打窩”階段蒙受不必要的損失。

每一階段的下餌,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敵人上鉤了第一步,才會有后續第二步。

就算任何一方出爾反爾吞了餌跑了,損失的也就只是一個河間郡——也就是第一步的“餌”。

許都朝廷的動作還是很快的,時間不等人,短短十幾天后,曹操派出的兩路使者,就先后抵達鄴城和臨淄。

考慮到使者有可能完不成使命,甚至有可能觸怒袁家而被殺。

這次曹操派出的使者,都是地位清貴、家世顯赫,但并不以才干受曹操賞識。

這樣的人一方面袁尚袁譚未必敢下手殺害或者扣留,另一方面萬一被消耗了也不可惜。

被派到鄴城的,乃是時年二十七歲的司空府曹掾楊修。

被派去臨淄的,是時年三十一歲的另一位司空府曹掾王凌。

楊修是故太尉楊彪的兒子,楊彪又娶了袁譚袁尚的堂姑,所以楊修跟袁尚算是遠房表兄弟關系,袁尚再喪心病狂也絕不可能因為幾句話就殺害表哥。

王凌是故司徒王允的侄兒,當年李傕郭汜之亂殺了王允家大部分親戚,但王凌和他一個哥哥當時二十出頭,翻越長安城墻跳城逃生。王允跟袁紹袁術當初在討董時關系就很不錯,袁譚也不可能害王允的親戚。

因為路途遠近有差異,去鄴城的楊修自然會比王凌早到三五天。

看著鄴城城門出現在地平線上,楊修的心情也有些復雜。

他對于自己的辯才和能力有信心,也堅信此番自己能夠完成任務。但袁家就此衰落在他手上,他也微微有些不忍。

“不想那么多了,事情到了這一步,曹公是注定要統一北方的,袁大將軍志大才疏,不知取舍,猶豫不決,方有今日之禍,袁尚倒行逆施,濫殺無辜。早點結束冀州百姓的痛苦日子,也是好事。”

楊修內心如此思忖著,深呼吸了一口,把坑害表弟的罪惡感壓下去,然后就讓從人持節上前叫門。

周圍除了數十騎護衛,并沒有其他兵馬靠近,守軍確認沒有詐,也就開了城門,放朝廷使者入內。

守門武將派人嚴密盯著楊修,派兵送他到驛館,一邊通知上面。

楊修剛到驛館歇下,沒兩盞茶的工夫,就有河北官員前來接洽。

首先來的,乃是大將軍主簿、名士陳琳。或許是袁尚身邊的實權謀士,都不想跟許都朝廷談判,不感興趣,就先派個道德文士探路。

楊修也認識陳琳,一見面立刻恭敬起身,對這位文壇前輩禮敬有加。

說起來,這陳琳也算是在同一個位置上干了好多年,“我只想當大將軍主簿,誰是大將軍,我無所謂”。

從何進當大將軍那些年開始、給何進當主簿。到袁紹當了大將軍,給袁紹當主簿。現在袁尚自己僭竊繼承了其父的大將軍頭銜,依然用陳琳當主簿。

敘禮畢,陳琳問起楊修來意,楊修就把朝廷想要跟袁家議和的事情說了。

陳琳乍一聽大吃一驚,覺得這事兒沒有可操作性。

雙方都打死打活整整兩年了,袁紹都死了,怎么可能趁喪求和?

雖說過去幾個月,曹軍在魏郡也確實碰到了硬骨頭。曹軍摸到了鄴城附近,也對著鄴城的東側發起過攻勢,但始終沒能徹底包圍鄴城,而那些攻勢也都是踢到了鐵板上,讓曹軍死傷了不少人、勞而無功。

哪怕這一世的曹操已經掌握了葛公車這種攻城器械,而袁家一方,至今只有袁譚的勢力完全掌握了破解葛公車的守城戰法、打造有相應器械,袁尚一方并沒有掌握。

可這點小變化帶來的蝴蝶效應,依然彌合不了鄴城天下堅城、難以攻克的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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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僅憑這點挫折,就導致曹操退兵議和,絕對是不至于的。

對曹操而言,強攻不了還能圍城呢,只要再努力半年三個月,把魏郡其他地方慢慢蠶食,把鄴城圍了,遲早有破城的時候。現在退回去,等鄴城城內補給了糧食,到時候又要從頭再來。

以陳琳樸素的軍略智慧,都想到了這一點,所以他覺得:肯定有陰謀。

好在楊修口舌倒也便利,很快就給雙方找了個臺階下。

他如實吐露了曹操的一些要求,讓陳琳稍稍覺得曹操的企圖也不是那么虛偽。

世上最難辨別的,就是真話里面摻雜著假話,尤其是九真一假那種。

楊修誠懇說道:“曹公愿意與袁三公子議和,當然不是直接退兵,他愿意讓出占領的冀州各郡,但袁家也要讓出原本占領的、位于黃河以北的司隸各郡。

從領土上說,曹公讓出冀州四個郡,只換司隸的河東、河內兩郡,是朝廷吃了虧,這也是朝廷對袁家和解的善意。

但朝廷畢竟是朝廷,休戰必須體現朝廷的尊嚴。袁大將軍在世時,崖岸自高,不肯退讓,才導致河南河北兵兇戰危,百姓凋敝,生靈涂炭兩三年之久。

如今袁三公子順承其父實權,又沒有名位拖累,若是能代父上表,對朝廷悔罪,承認其父當年是被身邊奸佞小人所蒙蔽,外惑于董承、呂布謠言,這才誤信董承矯詔。

那么,朝廷才愿意承擔這兩個郡的實利損失,只要袁家兩個郡,就還袁家四個郡,剩下的,朝廷要從大義名分上找補回來。”

陳琳聽完這番剖析,倒是覺得這像是曹操開出來的條件了。

曹操要的是朝廷的體面,和他個人的威望。哪怕拿下了河北,將來還是要在河北任命一大堆地方官的,如果能軟化袁尚,甚至是傀儡袁尚,曹操當然是愿意多留用一些袁尚的人。

對曹操而言,只要他有了大義名分,讓天下人重新相信他是代天子征討不臣,這個收獲絕對比兩個郡的地盤差額還大。

而且只要袁尚表示“我爹當年信錯了人,聽信了矯詔”,那劉備怎么辦?劉備和袁譚雖然還能堅持衣帶詔不是矯詔,但天下的騎墻派、搖擺派也能因此多一個臺階下,這對于反曹陣營的聯盟和團結也是一個打擊。

不要小看這種人心和名分上的收益,天下爭奪,最終還是人心之向背。哪怕是欺騙性的手段,能一時一地多爭取到人心,也是很有價值的。

摸清曹操的真實態度后,陳琳讓人好好款待,穩住楊修在驛館多住幾日,然后又回去通報打探到的情況。

次日上午,大將軍府。

袁尚帶著逢紀、審配,接見了陳琳,聽陳琳當面轉述了曹操的圖謀。

袁尚還年輕,并不太懂大義名分的重要性,所以乍一聽,還覺得自己在停戰協議的地盤交換上,并沒有吃虧。

“曹操肯拿他攻下的冀州四郡,換取我軍此前占領的司隸位于河北的兩郡?

唔……冀州四郡中,清河郡和河間郡倒是人口眾多,土地肥沃,但剩余兩郡多有大澤,土地狹小,肯定不如司隸的河內、河東重要。

這么算下來,四個郡也就相當于三個跟河東、河內那樣大的郡,我們也就才多賺了一個郡的地盤而已。曹操的條件,也不怎么優厚。

而且,我們怎么保證曹操不會耍詐呢?他要是不退兵怎么辦?”

陳琳也沒想到袁尚首先關心的居然是如何履約的問題,也是一臉懵逼,稍稍愣了一會兒,才連忙回答:

“這倒不必擔心……楊修說,曹公為了表示誠意,愿意先從河間郡撤兵,他還了我們一塊土地后,才需要我們分片交割,從河東撤軍。

然后他再還中部兩郡,換我們從河內的沁水以南地區分批撤退。他再還清河,我們最后撤出河內的剩余地區。”

而陳琳還沒說完,旁邊的逢紀、審配已經急不可耐地打斷。

逢紀火急火燎地指出:“主公!你關注的點完全錯了!這都是無關緊要的后事了。曹操就算直接把河間還給我們,也沒什么大不了,河間之地本就無險可守,三面被我軍包圍。這些地盤,都是他去年剛打下來的,立足未穩,丟了曹操也不心疼。

相比之下,我軍在河東、河內的控制,已經持續多年,自從陛下東遷之后,楊奉、韓暹從當地撤走,河東就被我們逐步接收,已有六年。

河內時間倒是短些,但此前張揚也一貫依靠我軍,只是在楊丑之亂時,被曹操短暫控制過半年,后來官渡之戰前我軍誅殺楊丑,又拿回了河內。

現在我們若是讓出河東、河內,就等于是放棄一塊經營了六年、人心歸附的地盤,來換取曹操從他剛新占的土地上撤走,雖然賬面上曹操放棄的人口土地更多,實際上他一點都不吃虧!”

而逢紀剛說完,審配也急不可耐地抨擊:“要我說,這些也都還是小事。關鍵是曹賊要主公上表、代父認錯!我大漢以孝治天下,所謂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

本初公尸骨未寒,停靈斷七之期尚且未過。主公若是現在就上表承認本初公生前是被董承、呂布矯詔蒙騙,才興兵與曹賊戰,天下人會如何看待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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