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諸葛亮

第504章 夏侯淵急的時候,諸葛亮就不急了

隨著又一年的播種季過去,時間儼然來到了建安十一年的二月底三月初。

南方荊揚二州,已經是第三年種植林邑稻了。益州卻只是第一年種這些東西。

新作物的種植面積,也已經從第一年的幾個鄉、擴張到第二年的幾個縣,再到今年的郡級范圍。

荊州的江夏郡和長沙郡,都有大半個郡種了林邑稻。揚州的吳郡和丹陽郡,也在整個震澤(太湖)周邊平原地區種植了林邑稻——這樣的規劃,也是考慮到了林邑稻對水肥的苛求,必須是在最肥沃灌溉最便利的土地上,才能快速茁壯的成長。

后世的長沙、武漢周邊都有洞庭湖梁子湖這樣的大澤,而吳會的太湖平原也是出了名的肥沃,首選當然非這些地方莫屬了。

諸葛亮本人在蜀地挑選郫縣和江州試點,也是出于類似的考慮,這些地方要么有都江堰,要么有其他便利的灌溉追肥條件。

播種季結束后,春耕農忙倒是還沒完。理論上春耕的農忙期能一直持續到三月底,翻耕下種后還有些別的活兒要忙,還能折騰半個多月。

出于保護生產的考慮,劉備和諸葛亮當然不會在三月份重新激化戰事,怎么也要拖到四月初——而且他們原本的對夏侯淵反擊計劃,也是打算拖到四月份的。

不過,劉備和諸葛亮想再消耗消耗夏侯淵,別人卻未必肯如此坐視。

隨著時間進入建安十一年的三月,有三個方面的壓力,不約而同就壓向了劉備和諸葛亮。

這第一重壓力,便是曹操陷害罷免司徒趙溫、廢黜三公另設丞相,并自任丞相的消息,終于傳到了劉備的領土上。

曹操是二月上旬干下這樁勾當的,當月消息就傳遍了他治下各州。到了三月上旬,對曹操來說算“敵占區”的徐州和冀州渤海郡,也得到了這個消息。

暫時身在蜀中的劉備目前還不知道,但作為劉備左膀右臂的諸葛瑾和關羽,幾乎是前后腳得知了。

揚州的地方官,暫時還沒反應,那是因為曹操封鎖了淮河,不許淮北片板下河,也禁絕了淮河商貿。有大河封禁的阻隔,消息傳遞自然慢。

相比之下,徐州和冀州那邊,曹劉控制區都是直接陸地平原接壤,最多有幾座泰山、芒碭山之類的小山阻隔,滲透會容易得多。

諸葛瑾性情謹慎,不會義氣用事。關羽卻是嫉惡如仇,寧折不彎之人。

所以一得到消息,關羽就想立刻派出飛馬信使,盡快去蜀中通知大哥,請示是否要發兵,以示劉備軍對曹操這一逆舉的討伐。

不過,好在徐州那邊,還有魯肅和陳宮、諸葛均等人坐鎮,輔佐關羽。

陳宮立功不多,地位不高,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說不上話。魯肅卻是跟隨了劉備多年,而且在大的戰略路線決策上,也頗受劉備賞識,也立了不少功勞。

關鍵時刻,魯肅自然要稍稍踩一踩剎車,提醒關羽:“主公入川前,以東夏諸州托付于子瑜和將軍,如今驟聞巨變,也該先與子瑜商議,不差這十天半月的。”

關羽一想也有道理,這才冷靜下來,立刻先派出快馬信使去薊縣聯絡諸葛瑾。他本人也帶著一千騎兵護衛,從下邳北上。

十余日后,渡過黃河,兩人便在黃河北岸的冀州渤海郡境內會晤。

關羽和諸葛瑾自從各掌數州以來,因為軍務民政繁忙,也有一兩年沒見了。

尤其諸葛瑾北上幽州后,至今已花了超過一年半的時間,先后干了那么多大事:整頓漁陽邊市場、梳理烏桓諸部、殺雞儆猴滅速仆延、滅遼東公孫度、一路進擊三韓收復樂浪帶方、再俘虜公孫晃流放到耽羅島和釜山。

如今,東北只剩一個高句驪還算有點實力,另外公孫康帶著殘部逃去姐夫尉仇臺處,借扶余國棲身。

除了這兩個能算得上敵人的存在以外,其他東北的化外小國,在過去一年半里,基本上都被諸葛瑾用懷柔手段,拉攏進了漢人的邊市系統,以貿易手段漸漸軟化。

這對于大漢將來對東北地區的漢化滲透,也算是功德無量了。別看軍事上沒整出什么大活兒,但諸葛瑾的實際貢獻絕對是不小的。

關羽雖然懷著心事和義憤,但跟諸葛瑾重逢,還是免不了先敘敘舊,感慨一下近況。

“子瑜別來無恙?這兩年在北疆,可是為我大漢遠播聲威,令人羨慕吶。我在徐揚,每日只是戒備曹賊,兩軍陳兵十余萬對峙,又無用武之地,實在是憋屈。”

見到諸葛瑾,關羽就像是找到了傾訴對象,忍不住就先發泄了幾句。

諸葛瑾當然也能理解關羽:作為當世名將,此前一直建功立業,唯獨最近一兩年內,他掌控的這條戰線卻轉入相持,這樣的落差感要說完全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

好在諸葛瑾很會勸人,當下與關羽把盞安慰:“人情皆是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云長久歷大戰,忽然守土止戰,當然會不適應。但將心比心,當初子龍在淮南,賦閑守土了多久?益德在荊南,更是一直遇不到強敵。

去年冬天,益德總算跟著主公入川,但首戰之功還被文長搶了。益德也算是為當年的魯莽,付出了很多,這些年只能打打張羨和士燮。云長和益德有兄弟之情,如今他即將有立大功的機會,揚名天下,我們成全他的美事,不也是一樁美談?”

關羽還沒開口問“我們該如何反擊曹賊自封丞相的逆舉”,諸葛瑾卻已經趁著敘舊閑聊的機會,先鋪墊了一番,把關羽的話堵回去大半。

關羽被這么一糾纏,頓時不好意思再求戰,內心也微微警醒:子瑜神算無敵,他聽說我請求會晤,必然是早就猜到我意在求戰。如今又潛移默化用這些話引導,必是他不希望我們在東線和曹賊立刻開啟戰端。

偏偏這些話確實很有道理,而且益德蹉跎了這些年,始終沒機會跟曹賊大將交戰。現在馬上要撈到跟夏侯淵決戰的機會了,我還能為了自己的貪功好名,壞了三弟的好事么?

關羽畢竟重義無雙,一想到張飛這些年的蹉跎,他就心軟了。張飛自從當初丟了徐州大部分領土、被呂布偷家,就再也沒法獨當一面、對付頂級強敵。估計張飛自己都快落下“心魔”了,就盼著這次一雪前恥呢。

把這些人情世故捋明白后,關羽便捋著長髯,長嘆一聲:“子瑜果然知我,也深知大哥和三弟,我的話還沒問出來呢,就被你先堵回去了,真是料事如神,佩服,佩服。

既如此,我也不繞了,還有一問不吐不快,請子瑜教我:曹賊此番行此大逆之舉,我們不在東線發起攻勢,難道不會墮了討逆一方的聲威?如果東西并舉,會不會效果更好呢?

難道就是為了讓三弟立功,我們才放緩在東邊的舉動?若是那樣的話,我縱然再重兄弟之義,也實在不愿以私廢公。”

諸葛瑾聞言,不由笑了,起身踱了兩步,用折扇柄拍了拍關羽的手臂,勸慰道:

“云長何以多疑,我當然不會勸主公和你們做出以私廢公的事兒,這一切,本就是公私兩便。

如今天下之勢,劉表、劉璋畢竟還未歸附主公,真要論兵力、人口,曹賊比主公,還是有將近一半的數量優勢。主公的人口兵力算二的話,曹賊應該有三,其他劉璋劉表加起來有一。

我們就算有軍械兵甲之利,糧食上劣勢也沒那么明顯,可要以弱攻強,必須是抓住天下有變的機會,不能隨隨便便就進攻。

當然,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此番曹賊自封丞相,天下有不少人不服,這也算是一種‘天下有變’,但終究不夠劇烈,我們只能趁機有限削弱一下曹賊,無法一次就完全逆轉強弱——

不過云長盡管放心,天下后續有變的機會還多著呢,曹操內部絕不是鐵板一塊。隨著他越來越跋扈,越來越暴露出代漢的野心,許都也好,鄴城也好,雒陽也好,暗中反對曹操心向漢室的忠義之士,還會繼續一波波冒出來的。

我們只要充分抓住機會,再有一次,就能徹底扭轉強弱,再有兩次,就很有可能把曹賊打得龜縮,完全不用急于一時。

眼下這一次,要是我們立刻在東線對曹軍發起進攻,曹軍也必然會組織重兵與我們絞殺拉鋸,我們未必能快速取得突破。而且如此一來,曹賊也就沒有余力再去漢中增援夏侯淵了。

相比之下,我軍在蜀中和曹軍決戰,相比東線決戰,另有一個重大的好處:曹操沒有水路通往漢中和巴西,他要從關中河洛支援夏侯淵,就必須翻秦嶺。

而我軍可以通過讓劉璋供應軍糧,用成都平原千里沃野的產出,本土作戰,只要戰事在蜀中打、曹賊做不到快速突破,那么他的消耗就必然比我軍高出數倍。

在東線,我們吃一石軍糧,只能消耗掉曹賊一石軍糧的國力。在西線,我們吃一石軍糧,卻能消耗掉曹賊三石軍糧的國力。這個賬還算不明白么?我們當然不該有任何舉動、去阻礙曹賊支援夏侯淵。

當然,我也沒說東線就不該打,只是要拖延錯開一個時間差。等曹操對西線絕望,覺得再怎么支援夏侯淵也沒用的時候,我們就該把戰略重點挪回東線,兩線開花。”

諸葛瑾非常有條理地幫關羽梳理了這里面的邏輯,終于讓關羽豁然開朗。

說白了,諸葛瑾的這個設計,其實倒也跟原本歷史上的隆中對差不多了。

隆中對也是讓劉備“親率益州之兵以出秦川、以一上將將荊州之兵以向宛雒”。所不同的是,這一世劉備在東線的土地很多,可以進攻的路線很多,所以西線那一路,就只用扮演消耗粘滯曹軍的角色。

只要在益州戰場把曹操的有生力量和錢糧國力盡量榨干,后續反攻可以全靠東線交通便利的地區完成。而原本隆中對里那個“以益州兵出秦川”的計劃,就可以去掉了。

誰都知道秦嶺這種窮山惡水,誰翻山誰吃虧。歷史上丞相北伐六出祁山,那是沒別的路可選,不得不扛著這樣的后勤損耗。這一世的劉備有那么多更好走的路,當然要拋棄那個最不劃算的選項。

所以,西線只要收復漢中,就算是完成全部戰略任務,不會考慮再翻秦嶺北伐了。哪怕最終西北地區將來是最晚收復的,也沒關系。

平定劉璋之后,益州能為我方提供的錢糧資源,也都靠長江水路運往下游,補貼前線戰事即可。

諸葛瑾諸葛亮兩兄弟,也沒想過讓益州再為統一大業出多少兵源,太偏遠了,那里的人民負責出錢出糧就行。尤其是出錢和其他高價值產品,因為那些東西運輸成本和損耗更低,更適合出川千里轉運。

關羽把這些統統想明白,也消化了諸葛瑾幫他描繪的藍圖,終于統一了思想:“既如此,倒是我多慮了。我們便立刻派快馬快船入川稟告大哥,告知曹賊的最新逆舉。

至于軍事上,我們就暫不舉動,最多只虛張聲勢聲討,讓大哥和三弟在蜀中先滅滅曹賊的威風,給曹賊放放血,然后再輪到我們出手。”

“云長能如此想,也是主公之幸了。”諸葛瑾見終于穩住了關羽,而且是心服口服那種,他也頗感欣慰。

兩人也不遲疑,當即就聯署了一份奏報,一方面把在關東這邊打探到的曹賊最新逆情一一陳述清楚,又附上了諸葛瑾和關羽的個人意見。

然后就派出快馬,讓信使南下西進送信。

因為也不急于從東線出兵,這也沒必要日行六百里那么拼了,就日行三四百里即可,也省得跑死驛馬。

估計五六天就能到合肥,再有十幾天就能入川。

而就在諸葛瑾和關羽向劉備匯報東線變故的同時,在巴郡的釣魚城下,夏侯淵已經有些坐不住了——去年他從魏延那里撈到的木牌情報顯示,魏延有足夠的余糧過冬,能一直吃到二月份,然后就需要甘寧和張飛發動反攻,撕開包圍圈把糧食運進去。

所以,自從進入二月份,夏侯淵就一直在等甘寧和張飛來救魏延。

但是事到臨頭,情況卻似乎發生了變化。

劉備陣營依然還是那么沉得住氣,眼看木牌上寫的魏延斷糧日期越來越近,張飛和甘寧卻始終按兵不動。

這不由讓夏侯淵警覺起來。:6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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