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

第五百七十三章 革新戰法

第五百七十三章革新戰法

“大哥有警”一將年過三十,鐵甲裹住壯碩的身軀,腰里挎把戰刀,唇上濃密的硬須幾乎蓋住嘴巴,雙目炯炯,鼻梁高挺,正是熙河大將姚必隆。()

帳內,熙河大帥姚平仲正端著個大海碗胡亂扒著飯,聽到這句話將碗一扔站起身來,親兵遞過他的頭盔佩刀,接在手里便和弟弟大步出帳,跨上戰馬風馳而去。所過之處,但見軍帳密布,柵欄如林,無數番漢將士行走其間,熙河軍兵威之盛可見一斑。

這兄弟兩個奔至大河西岸,棄馬步行上壁壘,那里已經云集了多位熙河將佐,見大帥來紛紛行禮。姚平仲顧不上回應,將身子探出墻去往河中眺望。

只見雄偉的蒲津浮橋橫跨大河,橋的另一端就是金軍控制的東岸壁壘。姚必隆伸手指向東岸道:“兄長請看,那幾艘渡船在試水。”

姚平仲當然看到了,大概三四艘船已經航行至大河中央。船上似乎并沒有載多少士卒,因此才有試水一說。

耶律馬五,這個名字非但徐衛忘不了,對于姚平仲來說,更是一個噩夢。當年在鄜州,他先是被馬五韓常合師擊退,敗到山區以后,又被圍困其間,陷入絕境。至今,這位熙河大帥仍能清楚地記得當日的情景,士兵們餓得連斧頭都提不動,突圍之時,將所有皮甲、皮盔、甚至是鞍具都煮來吃了……

現在,這個瘟神再次出現了。不久前,他一封親筆信送到了西岸,狂妄地叫囂要奪取浮橋,渡過大河,讓姚平仲好生應戰。世事就是如此湊巧,當年西軍反攻,面對的金軍主要將領就是馬五和韓常,現在,他倆再次聯手

“這船能裝多少人?”姚平仲問道。

“大帥,這是依照渡船的大小所造,可載八十人,一次大概容許四到五艘渡河,再多就沒辦法了。”熙河副帥關師古回答道。

八十人,四到五艘,也就是說金軍一次可渡四百人上下。這點兵力對防守的宋軍來說基本毫無壓力,但馬五肯定會在舟師強渡的同時,從浮橋上直接進攻。小太尉的目光隨著西岸游走,在岸邊上,熙河軍早已立起了柵欄,以阻擋金軍登岸。

“以我軍的兵力和布置,馬五休想渡過河來。”良久,姚平仲沉聲道。

眾將都附和這個意見,但關師古道:“經略相公,我倒不擔心浮橋,只是風陵渡那里力量薄弱,不可不防。”

姚平仲一時沉默,徐衛把關河巨防的重任交到我手上,這是因為他對熙河帥司的信任。如今,他正在攻取延安,關中平原上萬萬不能有任何閃失。這一次,切不可冒進,一切以穩妥為上。一念至此,點頭道:“這樣,再給風陵渡增兵三千。不管怎樣,我們不能讓馬五一兵一卒進入關中否則,兩位徐宣撫都饒不了咱們熙河帥司”

建武四年九月二十一,延安,西城。

涇原軍的叛徒張俊此時就立在城頭上,正密切關注城外西軍的動向。幾天以來,涇原軍已經完成了攻城的前期準備,完全掌握了城池的防御體統。不得不說,韓常在延安東西兩城上還是花了大力氣的。

最主要體現在對城防體系的改造,而非加強上。比如,城池各處城門上方的城樓都改成了雙層,上層射箭,下層近戰;另外,城上幾乎所有齒垛都被削平,使延安變成了平頭城;城墻延伸的拐角處,本來是直角,韓常把它改成了圓角,建在這里的角樓被完全拆除,因為角樓是最容易成為攻擊目標的。

盡管占據著如此堅墻,可張俊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因為他看到的,不止是綿延的軍營,攢動的人頭,還有高聳的重型器械

將牙一咬,格格作響,張俊橫下了一條心。這么西軍退兵,要么城池被破,只有這兩條路徐衛和他的侄子都容不下我

在距離他數里地外,涇原帥王稟正心情復雜地看著延安西城。之所以復雜,是歷為延安城防改造有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出平陽府的影子。而當年在河東,主持平陽府城防改造的正是他本人。他被韓常剽竊了……

“記住,齒剁被削平,也就意味著城墻頂端被縮窄了,這樣會大大降低被石彈擊中的機會;城角改成半圓,想用砲車轟塌難度極大。還有,注意他的馬面,原來的戰棚改成了矮墻,想攻擊馬面幾乎不可能。”王稟右手隨意指點,口中一時就沒有停過。

他的身旁,軍中的刀筆吏也飛快地記錄著大帥的話。

“此外,城中一定有砲群,以砲制砲,這樣我軍幾乎就不占任何優勢。想攻占城池,要么就用鵝車、飛橋、云梯把部隊送上去,將金軍趕下城;要么就擊破城門進入。其他的,恐怕就難辦了。”

語至此處,他扭頭問道:“記下了么?”

“請大帥過目。”刀筆吏呈上文本,王稟接過覽畢后交還,囑咐道“配上圖,不單此次有用,以后也可以借鑒。韓常這廝,還真是我的對手。”

一直保持沉默的徐成插話道:“王帥,涇原軍還剩下不到三萬人,攻城,很困難。”

“誰說不是?看宣撫相公怎么安排吧,本帥倒是傾向于先攻西城。這里畢竟規模小些,東城……難度太大了。”王稟苦笑道。

“要不,我倆同去一趟東城,向徐宣撫匯報?”徐成建議道。

“也成,午飯后去?”王稟道。

“行,走罷。”徐成點頭道。自從前些日子徐成受到嚴厲處分以后,這兩位涇原正副帥守心結是不是完全解開不知道,反正表面上還是和和氣氣的。

一隊人馬離開原地,正要向軍營而去,就看到一支規模約百十人的馬隊快速迫過來。徐成眼尖,一眼就看到領頭的正是他九叔徐衛。再后,徐洪、吳玠、馬擴、楊彥,諸路帥守快到齊了。

“你幾個中午不吃飯,作甚?想去城里蹭?”徐衛縱馬過來,大聲笑問道。

“巧了,正和徐經略商議,要去大帥那里蹭一頓哩。”兩隊人馬并作一處,王稟也笑。

吳玠從旁插話道:“王帥,徐帥,宣撫相公和我們可是一路過來,都沒吃飯,你看……”

“沒說的,饃夠,肉夠,再整幾個菜宣撫相公,諸位大帥,同袍,帳里請”王稟大聲道。

一群將帥說說笑笑,都投營中而去。紫金虎跨匹王樞當初出使陜西送給他的赤紅青海驄,不斷舉起馬鞭,向軍營里的將士們致意。涇原軍將士大多在準備吃飯,一抬頭,全傻了。

看到徐宣撫其實不稀奇,稀奇的是,徐宣撫后頭跟著永興帥楊彥、兩興都統制徐洪、制置司參謀官吳玠,以及我們涇原帥司的長官,這一溜數下來,陜西五路里,將帥基本到齊

到一處軍帳里坐定,喝茶那一套也免了,正是午飯時間,士兵們吃什么,這些將帥也吃什么。面饃熱湯成筐成桶地往帳里送,畢竟是西軍高級將領大集合,王稟特意讓伙夫們整了幾簸箕羊肉,又炒了三鍋菜,一股腦地送到帳里。

上到徐衛,下到將佐,就圍著一條長桌,大快朵頤。紫金虎上火還沒見好,所以一邊把饃撕成塊放進湯碗里,一邊對吃著稀里嘩啦的部下們笑道:“怎么沒一個說話的?物資供應充足,沒少你們一頓飯吧?”

眾將都笑,楊彥一口湯直接從鼻孔噴了出來,嗆得直咳嗽。

徐衛一邊泡饃,一邊問道:“正臣,我們來的時候你在看什么?”

“回相公,卑職在那繪城防圖。咱還是先吃飯,吃完飯再看如何?”王稟滿嘴嚼著食物說道。本來,按禮俗,嘴里含著食物跟人說話,又尤其是上司,那是非常不敬的一件事情。可在軍營里沒這一套。上到宣撫使徐衛,下到普通士兵,都有一個統一的稱呼,同袍。

“沒事,你們吃,我這幾天上火,咽喉一直痛,得緩著來,先拿來我看。”徐衛不介意。

王稟即命人去取,送到徐衛手上時,還沒有來得及配圖,只是文字記錄。紫金虎便在一片咀嚼聲中看了起來。

當初河東平陽保衛戰,他是總指揮,平陽先進的城防體系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從那以后,他不一直比較留心這方面的學識。因此一看王稟這記錄,眼前就浮現出實景。

“倒不愧是西軍第一強盾韓常在金軍以擅攻守城池而著稱,碰上咱們王經略,恐怕就得現原形了罷。”徐衛看畢笑道。

楊彥等人跟著起哄,都吹捧王稟。后者卻分外清醒,一邊吃一邊道:“相公休夸,延安城防體系盡管有平陽城的影響,但韓常還是有他自己的獨創。老實說,擺在西軍面前的,是一塊硬……不對,就是金湯澆鑄的堡壘”

徐衛聽罷,臉上笑意稍退。他雖然沒有王稟在行,可也坐鎮指揮了多次防守仗,延安城防的堅固,他從兵臨城下那一天就知道了。這也是為什么在前幾天作戰時,諸將都為取勝而欣喜,獨他有所保留的原因。野戰得勝只是個開始,真正的難題是攻城

不想攪了眾人的吃興,他把話關在肚里,自顧吃了起來。沒酒的飯局就是吃得很快,更何況這一群人都是帶兵打仗的將領,沒有那么多講究,三下兩下,吃下肚去了事。

徐成讓人送來茶水,給長官同僚們刮刮油。

徐衛端著茶碗,沉聲道:“晉卿,你把事情給眾人說說。”

吳玠應下,喝了口茶,朗聲道:“諸位,延安東西兩城,金軍都已經龜縮里城內防守。不用說大家也知道,到了扣城攻堅的時候了。今日宣撫相公聚將帥于此,就是想議一議,接下來的仗,我軍怎么打?”

話出口后,帳內一片鴉雀無聲。將帥們似乎還在發飯暈。

楊彥本來也悶著,忽然察覺帳內寂寞,左右張望一陣,大聲道:“都不開腔?那我說了?”

“楊大帥有何高見?”吳玠笑問道。

“現在金軍龜縮城內,我軍自然舉兵去攻。現在,南北兩處圍城已經被我軍拔了。只剩下東西兩城,據我所知,西城規模小一些,不如先取西城?”楊彥道。

徐洪不知道是不是考考這位資歷最淺的大帥,問道:“那東城金軍并未傷到筋骨,要攻西城就必須集師,怎么辦?”

“東西兩城夾河對立,將河封鎖,留兵牽制東城,集中力量圖西城”楊彥洪聲道。

徐洪滿意地點了點頭,沒再多說。

王稟等同袍們說完了,才不急不徐道:“涇原軍已經作好了戰前準備,現在我軍的問題有兩個。一是對付延安這兩座堅城,想要盡快拿下,則兵力不足;二是對于這種前所未見的城防體系,沒有現成的戰術可尋,咱們還是商量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戰法才可。”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王稟說完,在場眾將都沒人能接上話。

徐衛突然想起怎么沒把張憲帶來?那廝也是個攻防好手,若來涇原軍中,肯定能和王正臣唱和唱和。

見長官同袍們全啞了,王稟頗有得色,笑道:“今日王某已經完成對延安西城的全部勘察,宣撫相公?”

徐衛會意,將那份記錄傳閱眾將。

“諸位看看,王某認為,韓常對延安府城的改造,主要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減少損失,又尤其是針對對城池破壞巨大的砲車。他削齒剁、扒角樓、縮城頂、改城角、固馬面,應該會讓城防體系的損失在戰事中減到最小。所以,王某大膽猜上一猜。不過,宣撫相公,諸位同僚,可不要怪王某說話不中聽。”

王稟侃侃而談,眾將都聽得極認真。聞聽此言,徐衛表態道:“但說無妨。”

“若以往常的攻城戰法,恐怕很難奏效。韓常兵力應該足夠,城中也必然屯積了大量軍需,就算我軍把所有部隊都填上去,也不太可能在短時間之內破城。”王稟這話,果然就還不怎么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