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章公道在人心
建武八年十月十二,太上皇趙佶趁皇帝趙諶至葛嶺替道君作法事之機,在以黃潛善為首的大臣支持下,復辟奪位!
這天子的廢立,絕非小事,講究的是“名正言順”。()歷史上,哪怕是權臣篡位,都要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說自己仁義布于海內,又比說如原來的皇帝失德。而趙桓,奪他兒的皇位,理由是什么?就是以羅汝楫“三失”為基礎,炮制出了長篇大論。指責趙諶不仁不孝,不恤百姓,違背祖制,結怨金人。所以,趙諶不再適合作皇帝。
在十月十二的晚間,王宗濋就控制了杭州城里的殿前司部隊,以及駐在禁中的內衛,并且封閉城門,嚴禁出入。而后,趙桓在群臣“擁戴”下,于德壽宮,重披皇袍,并定下了政變的步驟。
次日一早,他離開德壽宮,前往資政殿,受“百官”朝賀,正式宣布復辟。并公開了指責趙諶的詔命,命言官羅汝楫領兵前往葛嶺,迎太子回宮。當趙諶和他的一班宰執大臣回到杭州城后,趙桓集結終于松了口氣,認為“政變”已經成功了。
十三日上午,趙桓連發詔命,先是罷去首相朱勝非“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的差遣,改提舉宮觀的閑職。緊接著,又罷徐良參知政事的職務,出判江寧府。這兩個人事變動,不難看出,趙桓是在秋后算賬。因為朱勝非是當初挑頭趕他下臺的大臣,而徐良又是徐紹的兒子。
王宗濋回來以后,報告了徐良脫逃的消息。詔命馬上被更改,徐良貶嶺南安置!光這樣還不夠,趙桓馬上以皇帝名義下親筆詔,遣金牌快馬送往鎮江府,他要在徐良見到趙點之前,先把兩浙宣撫司控制住。
忙完這些,趙桓打算讓兒子跟大臣們見個面,一來是證明他安然無恙,二來也想讓趙諶在大臣們面前表個態,承認了這個事情。趙諶被軟禁在永安宮,當內侍前來請他出去時,他一言不發,不予理會,拒絕承認此事。
趙桓見狀,想到畢竟是他兒子,也不打算用強。可隨后發生的事情,讓他始料未及。
垂供殿上,趙桓正和擁立他復位的功臣們議事。黃潛善、王宗濋、王次翁、羅汝楫等人都在。
“圣上,趙鼎該如何處置?”黃潛善問這話顯然是有來由的。首相和一名副相被罷,只剩他和趙鼎兩人。如果趙鼎也給擼了,那沒說的,就該他執政了。
趙桓復辟成功,但看起來倒并沒有歡欣鼓舞,眉頭緊擰,一時不語。黃潛善見狀道:“趙鼎是太子對金強硬的積極擁護者和主要謀劃者,如果仍舊讓他執政,恐與上意不合。”他知道,趙桓是肯定要改弦易轍,跟北方和談的,而趙鼎卻是積極抗戰派的代表人物。
“暫時不動他吧。”良久,趙桓答道。這話讓黃潛善不禁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多說什么。
此時,旁邊一名內侍道:“圣上,老奴去請太子時,太子曾有言,道君的遺體還在葛嶺。”
如果不是他提醒,趙桓險些忘了這事,聞言道:“罷了,無論如何,道君的喪禮,必須馬上舉行。”不是他對道君皇帝有多孝順,而是此時他必須作足架勢,以顯示自己有多么孝順。
“圣上!圣上!”一名朝臣匆忙奔入垂拱殿,一臉晦氣相。
在這種敏感的時機,他的神態舉止使得眾人暗自心驚,這是出了事?那人是中書舍人,本來是掌管起草詔命的官員,只是如今朝廷發生巨變,宰執大臣如今都被看管起來,他倒負責起中書省的事務來。
“何事?”趙桓問道。
中書舍人顧不得喘口氣,疾聲道:“三省、樞密院、六部、臺諫、三衙、諸寺監、御營司、共計大小官員六十九人,上表自黜!”
一句話,使得殿內炸開了鍋!趙桓大聲喝道:“什么!”
“這是臣到先前為止,收到了的本子,想必今日之內,還有會大臣繼續上本!”中書舍人苦道。
都說“文武百官”,但其實歷代朝廷的中央官員并非一百人整數,有時多,有時少,眼下,杭州行在有中央官員一百一十多人。六十九人上表辭職,這是什么概念?這代表著,中央機構的完全癱瘓!
其實這在趙桓等人看來還是小事,當官是天下最容易的事情,你不當,自然有搶著來當。但問題在于,這些人為什么同時上表求去?原因很好理解,那就是對太上皇復辟的不滿,以辭職的方式表示反對!
不光趙桓始料未及,就如黃潛善等輩恐怕也搞不清楚。他們這是干什么?效忠“太子”?太子在朝中還有這般威信?哎,前些時候太子繞過朝廷,直接命令軍隊北伐時,你們也搞了這么一出,按理說,你們也應該對太子不滿才是,如今太上皇復辟,你們怎么又唱這一臺戲?
如果算上被軟禁的大臣,那么朝廷里,不光各部門的主官沒了,就連下面辦事的也沒了!只剩支持趙桓的三十幾名主和派官員,他們能撐起一個朝廷么?
中央尚且如此,一旦消息公告天下,地方大員也來這么一手,事情怎么收場?趙桓臉色鐵青,他實在沒想到,自己退位幾年,大臣們的心,竟然都向著兒子去了!
王宗濋仗著自己是趙桓的舅舅,又有擁立之功,大模大樣道:“既然他們求去,圣上不如準了他們,看這些人如何應對!”
話說完,半天沒有回應,王宗濋四周望望,沒趣地閉上了嘴。在場的人都清楚,如果這些官員真的同一時間辭職了,中樞必將陷入停滯!更可怕的是,中央官員群起反對,你還怎么證明你的合法性,正當性?
“卿等有何良策應付?”趙桓語氣生硬地問道。
黃潛善一語道破天機:“太子不出面,此事就難以解決。”只要趙諶出來面對大臣們,承認和接受了這個事,那這些人還有什么好說的?
“舍此之外呢?”趙桓又問,殿下一片沉默。趙桓見狀,強撐著站起身來,在內侍攙扶下,往內而去。
十月十六,鎮江府。
鎮江距離杭州不到六百里,但杭州城中的劇變還沒有傳到這個昔日的行在來。鎮江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再加上從前曾經是行朝,因此極為繁榮。此時,街市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百姓們仍和往常一樣,該干啥干啥。
一輛馬車飛快地駛進了南方,但到了街上,回為人群密集的緣故,不得不放慢速度。車里坐著的人不住催促,急得車夫也只好連聲吆喝。車在城里行了許久,車夫問了多次的路,最終才到一處所在。
門匾上寫得分明,兩浙宣撫司。到了這里,車夫心里不禁嘀咕,這道人卻是奇怪得緊,你一個方外之人,到衙門來作甚?莫非要申冤?即使如此,你也應該去找提刑官才是。
車簾掀處,一名道士跳下車來。他身上的道袍臟亂不堪,頭發散亂,臉上也是團團污漬,已經看不出本來面目。
“道長,小人可是把你平安送到了,這就得回去交差。”車夫等他下車以后說道。
這人正是徐良,他逃出寶石山以后,向北到達余杭。他估計太上皇會派兵來追,因此不敢走官道,專揀小路走,足足轉了兩天,才到杭州北面的湖州治下武康縣。說來慚愧,堂堂參政知事,走到武康時,已經是山窮水盡,饑渴難耐。他既不敢去館驛,又不肯學出家人去化緣。吃飯尚且是問題,更不用說趕路!
此時,他開始琢磨,如果步行去鎮江府,自己身上一文錢沒有,估計走在半道上,就得作餓殍。思來想去,他去找了一個人,武康知縣。本地的知縣,是他父親在世時,一名老下屬的兒子,曾經有過一面之緣。
當徐良以“游方道人”的造型出現在武康知縣面前時,對方驚詫莫名,并告訴他,行在來了公文,現在各州縣都畫影圖形,正捉拿你呢!恩相,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徐良一聽,知道瞞不過,遂將事情合盤托出,請求幫助。那武康知縣哪里肯信?徐六無奈,脫去道袍,露出身上所穿黃袍,以及天子御筆親書的勤王詔。武康知縣大駭,對袍而拜,急忙贈給盤纏,又派了一輛馬車送他往鎮江。徐良很感激,一個小小的知縣,冒著這么大的風險幫助他,難能可貴!
兩浙宣撫司雖然就在眼前,趙點八成也就在衙門里,可徐良不敢貿然進去。看時間,很快就會到午飯點,官員們應該都會散值出來,近的可以回家吃飯,遠的也可以找個館子。
他為了使自己看起來更像出家人,便盤腿坐在街邊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哪知,剛坐下,旁邊一個乞丐就拿打āng捅他,喝道:“你這道士好不曉事,如何來搶我地盤?”
徐六不知該哭該笑,起身挪了一段,繼續盤坐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他根本不在意,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衙門口。
估計等了有半個時辰,衙門里開始有官員出來。都是些青袍綠袍,一個紅袍都沒見著,更不用說趙點了。又過一陣,已經不見有官員出來,徐六有些耐不住了,趙點是不是不在衙門?
正當他疑惑時,只見一頂官橋停在了衙門前,轎上下來的人,身著紫袍,仔細一看,不是趙點是誰?
徐六不假思索,立即起身上前!
“相公留步!”這句話剛出口,他就被趙點的隨從擋住了。
“去別處乞食!”隨從厭煩地喝道。
趙點回頭看了一眼,堂堂宣撫使,怎會把一個游方道士當回事?所以,趙宣撫很快就回過頭去,繼續往前走。但剛登頂臺階,他就停住了,再次回過頭來,打量著徐良。而后者,也直視著他。
片刻之后,趙點折身返回,道:“倒是餓了,罷,先回府。”語畢,又鉆進了轎子。
徐六會意,等他起轎以后,不遠不近地跟在后頭。也不知轉了幾條街,最后在一處大宅前停下,趙點下得轎來,還張望了一番,看到徐良之后,神色如常,吩咐道:“你們去吧。”
轎夫和隨從自去,趙點不也理會徐六,徑直朝家里走去。徐六站在街邊,趙府一門人隨后下來道:“道長,請隨我來。”
進了趙府,也無暇觀光,便在那門人引領下,穿過前堂,直接到了后頭,最后進了一處所在,房中陳設有書籍,想是趙點的書房。門人將他領到這里后自去,徐六猜測著,稍后趙點會怎么對他。太上皇必定在他之前,已經有命令傳給趙點了。
不一陣,聽得外頭腳步聲,徐良回頭望去,只見趙點匆匆進來。這位昔日的秦鳳帥不知道是不是在江南安逸之地呆得太久,身材發福,tǐng著老大一個肚子,將官袍撐得渾圓。只是那黝黑的皮膚,和銳利的眼神,還殘留著西軍大帥的威儀。
“趙宣撫。”徐良拱手道。
趙點沒還禮,徑直到書案后坐下,以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對方,稍后,冷聲道:“日前接到朝廷明令,若遇前參知政事徐良,立即逮捕,押解行朝。徐參政,你有什么話說?”
“你若是要逮我,在宣撫司門口就可以動手了。”徐良鎮定道。
趙點頷首道:“沒錯,此事讓人好生費解,你堂堂參政,清河郡王之子,如何落到朝廷發文通緝的下場?”
徐六未語先笑,長嘆道:“趙宣撫可知發令給你的是誰?”
“當然是圣上!”趙點毫不懷疑地答道。
“哪個圣上?”徐六這句話,問得趙點有些找不著北。天無二日,國無二君,皇帝只有一個人,還能是哪個圣上?
“徐參政什么意思?”趙點拉長臉問道。
徐六不廢話,一把扯下身上的道袍!趙點臉色一變,勃然起身道:“徐逆!我容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