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衛聽罷,真比受封郡王還高興,幾個大步竄出案桌之后,眉飛色舞地喜道:“西涼府乃河西重鎮,我向來以為要取西涼必少不了連日惡戰。不料,你父竟然如此神速!得西涼,西軍有馬了!”
姚見他夸贊,心里也歡喜,使勁點頭道:“父帥遣卑職來見樞密相公,一則報捷,二則請示,接下來該如何作?”,徐衛握著手,仰著頭想了想:“首要,就是安定,要妥善處理降兵降將;其次,是招撫四周諸夷,嚴禁軍士搶掠屠殺,違此令者,必處極刑!你父若縱容,我就拿他是問:再次,就是馬,你父應該知道怎么作。”
姚煩初見徐衛笑容滿面,本已放松,現在見他嚴肅得緊,心頭又一跳,慌忙道:“卑職回去,一定將樞密相公鈞旨傳達父帥。”,張慶見他一口一個“樞密相公”,提醒道:“天子已冊封天水郡王,不可再稱樞密。”
姚煩一愣,俯首抱拳道:“卑職實不知。”
徐衛擺擺手,絲毫不介意,又緩和語氣道:“你回去轉告你父和軍中將士,此番奪取西涼,立得大功,宣撫處置司定會在正式戰報送上來后,按例嘉獎。”
“多謝大王。”姚煩再拜。
“好了,另外還有一樁事。”,徐衛正色道。“倘若契丹軍拿下了甘州,到了西涼府地界,叫你父好生接待,既不可莽撞,也不可失了威儀,明白嗎?”,姚煩當然不明白,但原話轉達他總會,遂拼命點頭道:“卑職記下了。
“甚好,你去罷”讓你父叔用心辦事。”,徐衛吩咐道,姚煩再拜而出,跨出宣撫處置司大門時,口中還在喃喃念道“安定、招撫、找馬、接待、郡王……”,姚平仲奪取西涼府以后,便按照徐衛的指示”妥善安置降兵降將,又派出將佐,四出招撫西涼諸夷。居住在西涼府一帶的居民,大多都是從前的涼州吐蕃,但也部分其他民族。西涼府失陷以后,還有不少部族拉著隊伍要來增援,但都被熙河軍擊敗。這些人見西軍來勢洶洶,且一舉拿下了西涼府城”所以招撫使者一到,大多表示順從效忠大宋。少數人負隅頑抗的,小太尉也派彝生者龍的人去勸說,實在不行,就一舉滅之。
但徐衛“不許搶掠屠殺”,這一條,大體上熙河軍是執行的,但要完全杜絕,那是不可能的。西軍當年兩樣東西最出名”一是善戰,二是野蠻。昔日為平方臘,朝廷把這群西部的驕兵悍將調到南方,雖然最終滅了方臘,可把百姓也禍害得不輕。其軍紀之壞”可見一斑。徐衛執掌西軍兵權以后,雖然作了許多努力,但要從根本上消除這種傳統”實非易事。
熙河軍一進城,就大肆搶掠,姚平仲知情,卻沒有制止。直到他兒子姚煩回來,轉告了徐衛再次重申的命令,他才下令軍官們約束士卒,不要濫殺。
至于找馬這件事情”他跟徐衛一樣積極。涼州本就是產馬地,小太尉拿下西涼府后”士卒到處搶馬,三日之間”得馬四千匹。這也是導致一些夷人反抗的原因,后來徐衛的嚴令到了,姚平仲才不太情愿地發下命令,凡不是從戰場上繳獲而來的馬匹,搶誰的,就照數還給誰。
這一日,小太尉正在西涼城中的官衙里,處理一些善后事宜。其實也就是下面的人報上來,他簽押而已。比如招撫了多少帳的番民,頭有哪些部族歸降之類。
“大哥!”,姚必隆踏入堂中,喊聲如雷。姚平仲小時候,他的父母就去世了,從父姚古將他撫養長大,而姚必隆則是姚古親生,但平仲與他自小一起長大,所以和骨肉一般,沒有區別。
“作甚?”,小太尉把筆一扔,問道。
“怎地讓弟兄們把馬還了?幾千匹馬,這可不是小數目!”,姚必隆邊說著,邊解下了佩刀。
“沒辦法,這是徐樞密,不對,現在得稱徐郡王。這是徐郡王的命令,嚴禁搶掠屠殺,違者處死,如果長官縱容,也嚴加查辦,包括我在內。”姚平仲沉聲道。
姚必隆聽了,咂巴兩下嘴,也沒什么好說的。且不說紫金虎在西軍中威望之高,也不說他對熙河軍有再造之恩。只一條,他現在總節西軍,對西軍上到大帥,下到士卒,都有處置之權,誰敢造次?而且,他自己手里也握著雄兵,還掌管著錢糧,有誰活得不耐煩了,敢去捋他虎須?
“西軍都缺馬,如今還了,是要怎地?拿錢買?拿茶換?”姚必隆扯著胡須問道。
“你也就這點出息,如今得了西涼,這方圓幾百里水草豐盛,是絕佳的牧場,買是要買的,但我們有了這塊寶地,不會自己放養戰馬?”,姚平仲白了兄弟一眼。
姚必隆想想,大喜道:“哥季,此番你穩當了!”,“怎么說?”,姚平仲不明就里。
“取西涼,使西軍有了產馬地,這是百十年來朝廷夢寐以求的,這豈非大功一件?徐郡王如今都稱王了,大哥怎么地也得封個太尉吧?這一下,哥哥就是名副其實的太尉了!”姚必隆滿臉堆笑道。
姚平仲好像也忍不住想露出笑容,但還是道:“盡想美事,太尉豈是那么容易作的?從前非三衙長官,不授太尉。后來宋金開仗,外頭帶兵的也能獲晉太尉。但我方才作到節使,要節度使作久了,才能加檢校官,檢校官還得把檢校少保、檢校少傅、檢校少師依次作完,才能拜太尉,早著呢。”
姚必隆卻不以為然道:“徐郡王極待見哥哥,此番立了大功,再加上前時取仁多泉城濟桑城的功勞,必然超擢。”
姚平仲笑而不語,雖然說他知道太尉還有一段距離,不過以他的功勞,和跟徐郡王的關系,肯定是要升檢校官的。只要作到“檢校少師”,就等著拜太尉吧。到時,叫了幾十年的“小太尉”,就成真太尉了。
這兩兄弟正說著,一將氣急敗壞地搶進堂來。姚平仲一見,喝道:“何事驚慌!”
“大帥!不知從哪里冒出一伙強人”在西面搶馬!被我巡弋官兵撞見,對方人多勢眾,弟兄們未敢輕動吶!”,那軍官喘息道。
姚平仲頓時大怒!擊案而起道:“作死!敢在本帥眼皮子底下搶馬!”,“此時,想必這伙強人已經跑了!”,那軍官大聲道。
“跑?跑得了?姚必隆!”,小太尉大喝道。
“卑職在!”姚必隆麻利地佩上了刀。
“你引兩千騎,火速去給我追!他們帶著馬群,也跑不了多快!一旦追上,休問原由,給我殺個干干凈凈!否則”這些撮鳥不知道西軍的厲害!”,小太尉厲聲道。
姚必隆不多話,捉著刀就蹭蹭奔出了堂去。奔到城外軍營,點上兩千騎兵,在軍官引領下,火速往西追趕。熙河軍打了勝仗,士氣正旺,一聽說有人搶馬,真比被戲了婆姨”打了孩子還冒火。兩千驍騎,風馳電掣般往西追去。
追出五六十里,不見蹤影,問吐蕃牧民,都說往西跑了”走得不久。姚必隆一聽,又引軍疾追!一直追出百多里,終于被他們追上!
只見前方”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大群奔騰的駿馬!看得人眼讒!再定睛一看,那馬群兩旁后頭,都有騎士的蹤影。因為距離比較遠,也看不真切穿戴模樣,再者姚必隆也不關心這個,縱馬狂奔,距離稍后,他就取下了鞍上的弓箭。他的騎兵也跟他一般”騎士們各執弓箭在手,扣弦待發!
而前頭的人顯然發現了后面的追兵”他們紛紛調轉馬頭,朝后方集結。不一陣,已經布起隊形,很明顯是巾練有素的騎兵,而非馬賊。
姚必隆看在眼里,也覺得奇怪,莫非是夏軍?不管他的,是夏軍更好!
眼看著雙方就要火并,正當此時,姚必隆身旁一騎突然放聲喊道:“統制官人,莫非是契丹人?”,姚必隆沒聽清楚,那人又連聲喊道:“怕是契丹人!契丹人!”,姚必隆終于聽明白,心頭一震,不假思索地舉起手中長槍,示意部隊減速轉包而對方也正待沖擊,見追兵轉向,遂也按兵不動。
待部隊停下來后,姚必隆轉頭問向那名軍使:“你說這是契丹人?”
“確有可能!方才牧民也堅稱,從來沒有見過這些人,而且他們是從西邊來的。”那名軍使回答道。
姚必隆沉默不言,如果是夏軍,或者馬賊之類,殺個干凈也不是個事。倘若是契丹人,那就不一樣了。徐郡王一直致力于聯金圖夏攻金,而且聽說契丹人已經打下了沙、瓜、肅三州,正圍攻甘州,距離西涼府只數百里。倘若跟契丹軍打起來,恐怕不太好。一念至此,覺得還是先問明白再動手。
“去個人,問問什么來路!”,姚降性駐馬喝道。
那提醒他的馬軍軍使應了一聲,縱馬向前。剩下兩千騎,仍舊排成攻擊陣形,隨時準備沖鋒!
對方見派了人來,也同樣地派出一騎迎上。
兩人相隔不到十步停下,那軍使仔細一看,覺得對方好像就是黨項人。你看看,穿的袍子,還有锃亮的腦袋瓜,還有耳朵邊的發辮。看到這里,他喊道:“你等打何處來?怎敢搶我戰馬?”,對方回了一句,可這軍使聽得云山霧罩,跟天書一般!眉頭一皺,又喊道:,“你說甚?”
對方又說一句,還是聽不懂,那軍使心想,難道說的是胡語?熙河路因為地處邊界,軍中官兵們有的人多少懂一點吐蕃語和黨項語,面這軍使本就是吐蕃人,所以他肯定對方說的不是吐蕃語,好像也不是黨項語,莫非真讓自己猜中了?
但他卻不懂契丹語言,正作難時,對方又派出幾個人來,輪番發問。那軍使跟聽鳥語一樣,完全不解,直到一個漢子用帶著其他地方口音的漢語問道:“你們是誰的軍隊?”
他的口音雖然跟陜西有區別,但還聽得懂,這軍使馬上回答道:“我們是大宋川陜安撫處置司下,熙河經略安撫司的部隊!你等是何人?安敢搶奔馬匹!”
讓他納悶的是,對方帶有他鄉口音的漢語他聽得懂,而他帶著吐蕃口音的漢語,對方卻聽不明白。費了牛勁解釋半天,對方終于道:“熙河?你們是西軍?”
“少他娘的說廢話”你們是哪來的?”軍使有些不耐。
“我們是天志皇帝的兵馬。”對方洪聲回答道。
“我只曉得我朝趙官家是皇帝,北面女真人有個皇帝,黨項人也有個皇帝,哪冒出來個甚么天志皇帝?”軍使大聲道。
對方見他如此言語,有些光火,怒道:“我們是大遼軍騎!”
“大遼?你們真是契丹軍?”軍使變色道。
“當然!且問你,如何引軍來追?”那說漢語的騎士問道。
“我先問你如何敢搶奪馬匹?這西涼府,已是我大宋疆土”休說牛馬,便是一草一木,也是大宋所有!”軍使估計也沒讀過書,但這句話說得還算得體。
對方不回答,用聽不懂的鳥語跟他的同伴嘀咕著什么,一陣之后,才對軍使道:“稍等。”語畢,與同伴打馬回去。
軍使一見”也調轉馬頭奔回陣前。姚必隆劈頭問道:“到底是什么人?”
“真是契丹人!”軍使回答道。姚必隆垂下器械,皺眉道:“既是契丹人,倒不好跟他開打。這樣吧,把馬還來,咱旁的就不說了!”
“卑職看他們只有數百騎,十拿九穩!”軍使提醒道。姚必隆點點頭,沒有說話,他朝軍使身后盯了一眼,呶嘴道:“又來了,去吧。”
軍使又奔回原位,這次對方只有了會說漢語的那一個,見面就先打個拱手,倒知些禮節,朗聲道:“我們長官說了,此番東征”本就是為了跟南朝聯手對付女真,豈能自相操戈?不如我兩軍各走各的。”
“這沒問題”你們要走,我軍絕不阻攔!但有一條”馬需留下!”軍使大聲強調道,為了讓對方聽明白,他還得有意說得緩慢一些。
“這個…“我軍一路東來,頗有些損耗,征些馬匹以供軍用,你們回去稟報長官就是。”對方回復道。
“那不成!我們統制官人也沒權力把馬送予你!”軍使否決道。
“那誰有權力你就報告誰。”對方好像也沒什么耐性了。
“。蘿!告訴你,這事須得興元府的徐樞密說了才算!你要有空,跟我走一趟興元!”軍使也有些火了。
“興元在何處?有多少路程?”對方還真問起來。
“興元卻也不遠,十幾二十天的路程。”軍使冷笑道。
對方怒了,一挺手中鐵槍:“你在消遣我?”
軍使冒火三丈,飛快地扯起長弓,搭箭上弦:“消遣你又怎地?馬留下,人走!否則,你自己看看我身后!”
那人往他身后看一眼,足足兩千精騎,列成陣勢,隨時可以進攻。而他們,只有兩百多騎,實力相差過于懸殊。而且,跟宋軍沖突的話,回去也不好交待,這一趟本來也是撈過界了。
想到這里,也不理軍使,掉頭就走,軍使一見,以為要開打了,遂奔回陣前。姚必隆聽了話,破口罵道:“娘的!只盼你們來聯手攻金,如今倒先作起強人來了!弟兄們,準備迎敵!殺他個干凈,徐郡王也不會降罪!”
“是!”騎士們高聲發喊。
結果,這時候怪事發生了。對方數百騎散了陣,都朝西奔走,而且并沒有再驅趕馬群。不一陣,便消失是無影無蹤。姚必隆冷哼一聲:“算他們精靈!”當即,遂下令將馬群趕回去,一清點,竟有八百多匹馬。
回到西涼城,將事情詳細報告了平仲,小太尉聽了,判斷說,既然遼軍都出現在西涼府附近了,那就說明契丹人已經拿下了甘州!很快就會到西涼來!
雖說兩國聯手,但觀今日契丹人之作派,還是得防著為與基于這種想法,他下令部隊加強警戒,尤其是要多派哨騎四出偵察,密切關注契丹人的動向。姚平仲所料不差,此時,遼軍確實已經攻取了甘州。今日前來搶奪馬匹的遼軍,則是受遣招撫諸部的一支部隊,他們本來距離西涼還有些距離,卻因為想搶奪物資,而深入了西涼府境內。
遼軍拿下甘、肅、瓜、沙四州,宋軍奪取西涼府,標志著西夏失去了對河西走廊的控制。黨項人現在據有的國土,僅僅是一片片大沙漠,以及國都興慶府附近的土地城市,已然陷于三面合圍之中!
如果沒有外援強有力的干預,那么僅憑黨項人自己的力量,恐怕沒法抵擋宋遼兩軍的攻勢。西面河西走廊完全丟失,南面橫山之險不復存在,東面又有蕭合達叛亂,可謂內憂外患,其亡國之期,可能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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