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禍從口出
四月,興元府,川陜宣撫處置司。
自徐衛領兵出征以后,宣撫司日常事務是由宣撫判官萬俟卨主持。這讓萬俟宣判很激動了一把。朝廷派他來川陜,主要是因為徐衛以武臣的身份執政川陜大權,總要有個人盯著,才能讓上頭安心。至于“宣撫判官”的本職,那倒是其次的。
但這不等于說萬俟卨就成天盯著徐衛就行,沒旁的追求,他也希望能在川陜這一片能干點啥出來。但問題是,徐衛手握處置大權,政務方面他說了算,最多就是碰到四川方面的大事讓萬俟卨聯署簽名;至于軍務,就是讓你參與,你懂么?
宣撫處置司的其他幕僚,如參議、參謀、主管機宜這些,好歹還有具體的分工,偏偏地位最高的宣撫判官好似個擺設。這讓萬俟卨十分不得勁,現在好了,徐衛走了,他一下子成了川陜臨時最高長官,似乎可以為所玉為?
不,差得遠。徐衛是軍政腦,大政方計是他定的,你就算主持日常事務,也無權更改。所以只能在具體的事務上作文章,但徐衛出征,幕僚一個沒帶,馬擴張慶兩個把軍事這一攤管完了,政務這一攤,又有張浚“代勞”,萬俟卨還是沒事可干,成天坐在堂里,就等人拿公文來請他簽押。
這么過了個把月,萬俟宣判覺得不過癮,他不愿意像個泥菩薩似的被供的,就開始琢磨著怎么彰顯我的存在呢?機會,還真就來了。徐衛最為倚重的理財高手趙開,這兩年是殫精竭慮,絞盡腦汁應付川陜兩地龐大的開支。
他先后在四川陜西推行了新酒法和新茶法,收效都不錯。尤其是茶法一項,非但緩解了茶農、茶商、官府、邊夷之間的矛盾,更大大增加了四川的稅收。徐衛是個從來不虧待下屬的人,隨意川陜兩地財政收入的節節攀升,趙開的官階也水漲船高。
最近,經過醞釀和試點,趙開準備變鹽法了。鹽法,倒不是他的新創,而是參考東南那邊的鹽引條約。打算印鹽引,擬定價格,并開鹽市合同場,使鹽業貿易規范化。這個已經在四川試點過了,證明有效可行的,趙開遂上了詳細的條陳,呈請宣撫處置司批準施行,全川推廣。
因為這事屬于四川事務,就算徐衛在,也要跟萬俟卨聯署。所以,萬俟宣判直接把趙開的條陳打回去,說不夠詳細,理由不夠充分。趙開一看條陳給打回來了,仔細查閱,沒現有什么地方不詳細,或者有疏漏。但既然上頭了話,他也只能費盡心機修改補充一次,然后又呈到興元府。
這一回,萬俟卨看都不看,直接扣下來。他倒不是跟趙開有什么過節,而是因為趙開在四川變酒、茶兩法,引起了一些爭議和反對。雖然絕大部分都是從前的既得利益者,但也有一些地方官員,本著各種各樣的目的,對趙開,乃至于徐衛,頗有微詞。
萬俟卨就是要抓住這個機會,樹立他在四川官場的“形象”。徐郡王支持的又怎樣?我萬俟卨覺得不對,我就是不準,我就是這么地不畏強權,敢于擔當!
這就苦了四川都轉運使趙開,他那一頭萬事俱備,人手也安排了,招呼也給各級官府打了,只欠領導簽個字。可左等右等,不見批文。心急的他,一路跑到興元府,親自拜會萬俟卨。
趙開雖然善于理財,但眼力顯然不夠。面對萬俟卨,他懇切地說明情況,請求長官盡批準。因為徐郡王在前頭打仗,正要用錢,而且班師回來以后,不管是嘉獎和撫恤,花費都將巨大。不趕緊弄錢,到時候怎么辦?難道伸手問杭州要么?
萬俟卨根本不關心這個,他就等著趙開來跟他鬧。于是,以種種不靠譜的,在趙開這種專業人士看來極為無知的言論來刺激對方。趙開倒也有耐性,百般地解釋,直說得口干舌燥,萬俟宣判還是不為所動。
泥人還有三分土性,趙開有些光火,說了一句:“這事,下官之前已經跟徐宣撫通過氣了。”
哪知,這句話捅了馬蜂窩!萬俟卨勃然色變,喝斥道:“休拿徐郡王來壓我!四川事務,是由我兩人共斷!我說你這不行,就是不行!”
趙開頂了一句:“那你倒是說說到底哪里不行?”
萬俟卨要的就是這句話,于是,從最開始的變酒法,到現在的變鹽法,在他口中都成了禍害百姓,擾亂經濟秩序的手段。又說,現在四川很多官員都對你有意見,你難道不知道檢討么?甚至把話說得十露骨:你這么積極追隨協助徐郡王,你的立場呢?
趙開又急又怒!他不敢想像,時至今日了,居然還有人會說這樣的話!立場?難道你我跟徐郡王不是一個立場?這川陜要沒他,早完了,你現在跟我談立場?我作的一切,都是徐郡王批準和支持的,并得到了朝廷的明令嘉獎,你居然說我禍害百姓?
這場會面不歡而散,趙開回到成都以后,就給氣病了。想來想去想不通,一怒之下,將一道辭呈送到了杭州行在,請求改派他職,這四川都轉運使是作不了了!
萬俟卨聽說了這個事,絲毫不以為意,并以川陜宣撫處置司的名義下文給四川轉運司,既然趙轉運病了,這日常事務不能落下,轉運判官上吧。
這一日,萬俟卨又出新招。光是在四川立威還不成,陜西徐衛經營多年,眼下快到麥收時節了,何不到陜西去視察視察?遂知會有司,就準備啟程。
“宣判要動身了?”張浚踏入萬俟卨的辦公堂,見他正整理穿戴,隨口問道。
“嗯,麥收很重要,我得去看看。”萬俟卨答道。
張浚手里拿著幾份文件,沉默片刻之后,說道:“宣判,下官聽說現在四川轉運司出了點問題。”
“嗯?什么問題?”萬俟卨停下了手里的動作,轉頭問道。
“趙開患疾之后,本還在堅持理事,但宣撫司讓宣撫判官主持日常事務,很多事就進行不下去了。”張浚道。
萬俟卨聽到這里,輕笑一聲:“德遠過慮了,不必擔憂。四川轉運司離了趙開就不成?沒這個道理吧?想是一些別有用心之人傳謠,不足采信。”
張浚見他這么說,也不再多方,上前幾步,將手中的文書遞上:“這是前線送回來的公文,有徐郡王的命令,也有隨軍轉運使的請示,還有戰報,宣判過過目吧。”
萬俟卨扣上幞頭,皺眉道:“怎么都在你手里?馬擴和張慶為何不來?”
“哦,馬參謀和張機宜手頭都有事,就讓我一并……”張浚解釋道。
不等他說完,萬俟卨一聲冷哼:“這兩個赤老!何曾將我放在眼里?”他是開封人士,而開封俗語謂士卒為“赤老”,有貶低之意。馬擴張慶兩個,都是以武職而充任宣撫處置司高級幕僚,他當然看著不順眼。
張浚不再說話,萬俟卨接過幾道公文,回到案桌后坐下,這才展開來看。他先看的是戰報,得知西軍已經收復河東諸多府州縣,正往太原方向打去。心中也不免吃驚,他從前擔任過陜西提點刑獄,對西軍并不陌生,知道這幫人能打,但沒想到進展如此之快,都往太原頂去了?
隨后,他又看了隨軍轉運使的請示,一句話,就是讓安排人手輸送物資。他知道這個是耽誤不得的,遂馬上提筆批示。
最后,才拿起了徐郡王的命令。徐衛在命令中稱,大軍進入河東之后,河東義師群起響應,短短時間聚攏數萬人!這都是在河東跟金軍周旋多年的義勇,西軍攻入河東之后,這些義軍就配合官軍,收復州縣。他認為,這些人就是以后河東的軍事力量,朝廷應該善加撫慰,以彰其功。所以,他讓以川陜宣撫處置司的名義上奏朝廷,請求對這些人授以官階。
之前他有“便宜黜陟”之權,不就是任命一批官員么?直接下令就是。但現在朝廷已經把這權力收回去了,所以,必須得請示杭州。
萬俟卨看罷,本沒有在意,對張浚道:“德遠,這事你經手一下吧,以本司各義上奏朝廷,把徐郡王的意思傳達天聽。”
張浚應下,萬俟卨起身,正打算出門。千不該,萬不該,張德遠此時多了一句嘴:“有西軍之精銳,更兼義師之響應,此番進攻河東,大有可為!也是徐郡王,旁人何來如此之大的號召力?”
萬俟卨笑著插了一句:“誰叫徐郡王是帶鄉兵出身的?”
張浚聽出他有譏諷之意,也笑道:“倒不是這個原因,大王從前擔任過義軍總管,對河東義軍扶持頗多,因此深得義軍敬重。河東失陷以后,義軍皆打‘徐’字旗,以大王部屬自居,無時無刻不盼望王師東進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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