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

第八百七十九章

“信不與信,又打什么緊?官人只當聽為妻胡言幾句,一樂而已。”張九月也笑道。

徐衛雖不信,倒對妻子的信仰倒也從不干涉,她既要說,聽聽又何妨?遂不多言語,等著下文。

“那女道問我求什么,我說問官人的前程,她便要了生辰八字去……”

她方才說到此處,徐衛便疑惑道:“要生辰八字?那是算命啊,算命跟算卦可是兩回事,算卦是弄一龜殼,裝幾枚銅錢,拿手里搖……”結果,他話也沒說完,便發現妻子盯著他,遂沒再說下去,點頭道“你繼續說。”

“她便要了生辰八字去。”張九月再次強調。“這一推一算,便得了兩句。”

徐衛聽得好笑,這算命的,哪個不是撿好聽的說?十有是說什么“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云便化龍”之類,只是表面上也不說破,繼續聽。

“為妻沒讀過幾句書,但這兩句卻記得緊,喚作‘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我當時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想要再問,道長已說……”

徐衛這回不得不搶一句:“天機不可泄露。”

“正是,不過她還說了,只要這兩句傳到官人耳朵里,自然明白其中含意。”張九月道。

紫金虎才沒心思想這些,只敷衍道:“這推算之人,多半說的是隱語,一時也想不明白。”

“官人真不明白?”張九月認真地問道。

“真不明白。”徐衛使勁點頭。

“為妻這一路下山,一直在想。倒是妹妹到底多讀了些書,說這云橫秦嶺,莫不是我們南下時越過的終南山?家何在?不就是官人到這射洪之后一直在念想的么?雪擁藍關馬不前,這一句,妹妹說,要官人自己才能明白。”

當她說完這些以后,就發現丈夫沒有回應,而是坐在那里出神。她也不去打擾,將丈夫茶杯的里的冷茶倒掉一些,又加了新水進去,遞過去時,徐衛接過,卻沒有喝,口中道:“或者是湊巧,這兩句倒還真跟我眼前的處境沾上邊。”

徐衛前世時,倒也讀了書,但他卻并不知道這兩句詩文的出處。這是唐代韓愈的一首《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中的兩句。當時韓愈已經上奏,批評皇帝勞民傷財迎拂指舍利入宮中供養,結果觸怒唐憲宗,被貶往潮州,行至藍田關時,他的侄孫韓湘到來,遂寫了一首詩。當時韓愈很是郁悶憋屈,此詩最后兩句“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邊江”,意思是說,我知道你遠來應該是有考慮的,等我死在充滿瘴氣的江邊后,好好收斂我的尸骨吧。

這金華山是川中名山,道教圣地,再加宋代崇信道教的風氣,山上男女道士平素里只怕也沒少見達官貴人。而張九月是個實誠的女菩薩,一來二往,那女道多半也聽到一些口風,雖不了解底細,但也知個大概。遂拿這兩句來蒙,反正模棱兩可。()

四川,射洪。。

在這西南,十月的天氣已經是分外涼爽了,田間地頭勞作的農夫仍有亮著膀子的。今秋收成不錯,那些將脫粒后堆積起來的桔桿一擔擔挑回家里作柴禾的人們,神情頗為喜悅。徐衛在院壩里搭了一把椅子,一把矮桌,有些無聊地品著茶。茶是新上任的梓州知州托人送來的峨眉雪芽,說是今年的新茶。

茶是射洪段知縣親自陪著送來的,見到徐太尉時,還有些不好意思,再三對當初闖島的事表示歉意。徐衛表現得很大度,似段知縣這種下級官員其實也不易,上頭吹什么風,他就得跟著搖,也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原來監視鷺嶼洲的那些公差早就撤了,現在附近的農夫漁民隔三差五地都能自由出入,或者給徐衛送幾條鮮魚,或者摘些時鮮的蔬菜。來而不往非禮也,徐衛也時常回饋他們一些東西,應該說鄰里關系還是不錯的。只是,這些升斗小民并不知道島上這位官人的底細。

不過,縱使現在管制松了,徐衛在這小島上的一舉一動,都會被送到興元府甚至是江南去。畢竟,他曾經掌握數十萬軍隊的兵權,管轄川陜達十余年,對他不放心的,大有人在。

豈止是他,就連被罷去相位,遠撥泉州安置的徐良,朝廷也時常“關懷”。。前不久,徐良給堂弟來了一封信,雖然沒有細說。但從字里行間徐九讀出了徐六在東南的苦悶與無奈,更讀出了他對朝政局勢的擔憂。

是夠讓人添堵的。現在這位趙官家,是個沒主意的人,近年來這幾個大動作,表面上看好似都同自他的手筆,其實本質是上是幾大家互相傾軋的結果。劉家依仗著皇親的身份,在朝在野都逐漸崛起。折家本來就是一大門閥,折彥質選擇與朝中權貴合作,保證了折家的繁榮。倒是徐氏一門,因為樹大招風。成為眾矢之的。現在徐良被罷相,徐衛也被剝奪了兵權,兩大主事都下了臺,似乎風光不再。

但是內斗的惡劣后果也是顯而易見的,宋遼關系惡化,發展到兵戎相見,現在勝敗未知,而女真人暫時還未按約定出兵。局勢撲朔迷離……

徐衛旁邊那桌矮桌上,放著一封信。信里詳細報告了陜西內外的情況。張憲已經率軍北上,二徐情況不明,陜西各界頗有怨言。這些其實都是他預料之中,事情也按照他的設想在發展,可徐九卻高興不起來。

遠處。一艘船正靠在碼頭上,徐虎攙著母親,祝季蘭和徐嫣跟在后頭,正下船來。張九月頗為崇信神靈,每月總要上金華山兩回拜拜神。。徐衛雖不信鬼神之說。可也從不加干涉,由得她去。

見妻兒回來,他想從搖椅上起身,可這一掙扎卻發現有些艱難。等站起身,低頭一看,腰里那條帶子似乎有些勒不住肚皮了。

“爹。”徐虎步入院壩。叫了一聲。

“嗯。”徐九似乎若有所思,隨口應了一句。當兒女的,很少能懂父母的心思,但枕邊人卻不同。張九月輕輕推開徐妠,揮了揮手,祝季蘭并兒女們便都進了屋。

“山上有位坤道,自來與我相熟,今日上山拜神之后。她請我吃茶。閑聊之間,說起占卜,我素知她精通此道,便請她算了一卦。”張九月道。此時,徐虎替母親搬了一把椅子來,夫妻兩個就跟院壩里坐著。

徐衛聽了,笑道:“我向來是敬鬼神而遠方,這些東西,歷來是不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