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

第四百六十一章 風起云涌

第四百六十一章風起云涌

趙桓一見老父出現在這種場合,本來掛滿疲倦的臉上頓時陰晴不定。這幾年以來,太上皇深居簡出,而且從來不過問朝政,他到資政殿來作甚?當下便迎上前去,執禮問道:“不知何事驚動太上?”

趙佶側望了一眼那滿場的文武官員,說道:“宮中風傳金人渡江,各處都人心惶惶,不知是真是假?”

趙桓聞言答道:“坊間傳言,不足采信。”

“哦,原來如此。”趙佶點了點頭,并沒有多余的話,但站在原地不動,沒有離開之意。

趙桓見狀,低聲道:“江北戰事吃緊,朕已決意暫時撤離鎮江行在,還請太上皇與太后早作準備。”

趙佶聞言色變,吃驚道:“金人已至江北?那中原豈非……”

趙桓本來心煩意亂,他突然出現,又引起不快,因此語氣生硬道:“此間事朕自會處置,請太上皇勿憂。”

趙佶似乎對兒子表露出來的不滿視而不見,緊皺眉頭道:“既然北夷已至江北,皇帝這一撤,恐怕金軍南渡在即。兩河中原已然淪陷,江南若再遭橫禍,大宋百余年基業尚余幾許?”

趙桓不勝其煩,但當著文武百官的面,他也不好頂撞太上,因此耐住性子答道:“朕雖與百官撤離,但行在仍留重臣領兵駐守。”

趙佶卻搖了搖頭:“天下乃皇帝之天下,縱留宰執之臣守護,軍民百姓豈能安心?”

這話什么意思?讓重臣留守軍民百姓都不安心,還能派誰?朕的皇太子尚且年幼,總不能讓他留守來監國理事吧?除了皇子,就還剩下諸王。可朕的那些兄弟們平素里都不過問朝政,于軍國大事不免生疏,更不可用。

見皇帝不說話,趙佶道:“讓老父留下,替皇帝守行在如何?”

一語既出,眾人皆驚在場的,不論是君是臣,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太上皇自愿留下來守行在?這事是開得玩笑的么?女真人兇殘狠毒,是虎狼一般的軍隊,旦夕之間就有可能渡過江來。鎮江行在已成險惡之地,太上皇怎能留守?

趙桓露出震驚的神情,脫口而出道:“此事萬萬不可”如果沒有記錯,這是太上皇第二次要求“分擔”國事。頭一次,是金軍侵凌兩河時,剛從江淮回東京不久的太上皇主動提出,要去西京洛陽鎮守,以防金軍得了兩河之后,覬覦中原。當時,不論在朝在野,太上皇的舊臣都極多,自己生怕出禍事,因此沒有答應。

這一回,國家危急存亡之際,太上皇又提鎮守,他到底怎么想的?

趙佶見他拒絕,小聲道:“這天下終究是趙氏的基業,天子,宗室,百官都撤離,軍民哪還有心抗戰?金軍一旦渡江南犯,我等還能置身何地?”

趙桓堅決地否決道:“局勢再危急,也不能讓太上皇以身涉險”

當時,那折彥質,耿南仲,黃潛善等大臣都勸,言鎮江危險,太上皇萬金之軀,絕不可身處虎狼之地。

趙佶估計是看君臣態度堅決,自知不能達成,因此嘆了一聲:“今日一撤,歸期何年?”語畢,看了君臣一眼,轉過身引那內侍緩步而去。

他前腳一走,那廣場上百官之中議論之聲風起。有人說,太上皇在國難當頭之際,挺身而出,主動要求留守鎮江行在,實在讓人欽佩。也有人說,從古至今,還沒有聽說太上皇重新擔負國事的,更不用說領兵鎮守了。還有一部分人,嘴上不說,心里卻在嘀咕,太上皇歷年以來都不問世事,今天是怎么了,整這么一出?

趙桓也想不明白老爹到底是怎么了,事態緊急,金軍隨時有可能會打過江來。因此無暇多想,當即摒退了百官,令其各回本司準備撤離。執宰大臣,也至中書門下,安排留守事宜。并下令守城官軍,百姓若要出走者,憑其自便,不予阻擋。

命令一被執行,鎮江府百姓爭先恐后搶出城去,多數都投蘇州杭州。一天之內,十室竟空五六這和中原陜西的境況簡直大相徑庭,以京兆府長安城為例,徐衛領軍鎮守長安時,百姓罕見出逃,絕大多數都留了下來,甚至協助官軍守城。

次日,詳議司的決議便以詔書的形式公布出來。折彥質,果真就被留下來鎮守長江。他雖然有些“倒霉”,但趙桓還是很“體諒”的,并沒有什么硬性要求,只讓他“勉力而為”。同時,也沒有帶走多少部隊,只命何灌父子率常捷軍保護圣駕南逃。

趙桓賦予折仲古相當大的權力,凡防務之事,悉聽裁奪,天子撤離行在期間,一應軍政事務他可臨機專斷,事后再報。甚至連長江以北的事務,他都可以便宜行事。乍聽起來,似乎比當年的東京留守權限還要大。但折彥質非常明白,現在他能管的,也就是這長江南岸的戰區。官家,是把鎮江行在扔給我們折家子弟了。

隆興五年十一月初,趙桓率文武百官,后宮嬪妃,宗室子弟,會同太上太后一道,在何灌父子率領的常捷軍保護下,撤離鎮江行在,投杭州而去。剛出鎮江府,皇帝就聽從耿南仲的建議,沒打算在杭州久留,直接派人到明州準備船泊物資。看樣子,他們都認為折彥質不太可能將金軍阻擋在長江以北,因此作了這算。

天子出走的消息一傳出,不啻于在長江南岸引一場地震。軍民百姓人心惶惶,那從江南各府州征集而來的數萬廂軍,不斷出現逃兵,兩三天之內,竟跑了四千多人連江邊的水師部隊也出現軍心動搖的跡象。

折仲古臨危受命,盡管不太情愿,但以他的身份,不可能撂挑子。現在情況這么危險,如果不能盡快穩定局勢,那就用不著金軍來打,自己就先亂了。皇帝走后,他作的第一件事,就是公告軍民,把他鎮守江防的消息傳達出去。緊接著,就是整編部隊

以長南岸,原有御營司部隊三萬,天子帶走常捷軍,還剩兩萬余。再加中原地區的潰兵,江中的水師,以及廂軍,東拼西湊,也有六萬左右的兵力。能不能打仗先不說,湊個人氣吧。

折彥質把這六萬部隊,按建制分作十余軍,其、彥若、彥野、彥適執掌兵權。此四軍,以西軍為基礎,戰力較強。剩下的,有劉延慶長子劉光國領一軍,姚古子侄領兩軍,東京留守司大將韓世忠和岳飛亦領兩軍。

部隊匆忙整編之后,折彥質會同留守的姚古和劉延慶商議,尚鎮江府北端的金山,焦山,團山寨等地布防。并派出人手北渡長江,刺探江北情況。斥候尚未回報,折彥質就收到了其父折可求的軍報,言于和州境內擊敗金軍。目下,進攻和州的金軍已經撤出境內,投揚州而去。

折彥質擔心父親兵微將寡,孤立無援,遂下令放棄和州,全部撤過長江。其實,當時趙點仍舊率領秦鳳軍在堅守揚州城,金軍猛攻十數日,未能破門一座。只是兀術憑借優勢兵力,將揚州四面堵死,內外隔絕,讓一江之隔的鎮江行在無法得知消息。

金軍雖然暫時沒有大舉渡江,但折彥質等人都知道,這一天是遲早要來的。因此,將重心放在阻止金軍過江上。其時,江中水師部隊有大小戰船數百艘,水軍萬余人,折彥質尤恐不妥,除加緊打造戰船外,又四處征集民船,廣募善水能戰之士,許以重賞。

不能不說,雖然皇帝落跑讓長江南岸的軍民百姓深感恐懼,但折彥質等留守大臣的一系列舉動,還是迅穩定了民心軍心。

然而,就在他相爭朝夕,加緊布防時,長江對岸的兀術也沒閑著。強攻十數日,不能撼動揚州城分毫,軍中有人建議兀術,留兵圍困城池,遣精銳渡過長江,進擊鎮江行在。兀術在這件事情上表現得比較謹慎,先他知道北人不習水性,要涉過這條大江,恐非易事。對岸是南朝的中樞怕在,江中必有水師,對岸必有守軍,貿然下水,恐招致禍事。

此外,揚州不破,始終留有后患。萬一揚州守軍破城而出,斷我歸路,那還想不想回燕云了?再說了,和州不還有宋軍精銳么?

揚州城外,凡是有個空當,稍微平順點的地方,都扎滿了營寨。一入眼,看到的不是軍旗,帳篷,就是來來往往的金軍士兵。在城池方圓十余里內,俱是金軍連營所在,聲勢駭人兀術一路南下,二十幾萬人馬,幾乎沒怎么損失。這先要說兀術運氣好,他走的東路,正是宋軍薄弱環節,粘罕主持的西路,偏偏就碰上大宋最勇猛善戰的西軍。

而在揚州南面的瓜洲渡,卻少見金軍動向。自保衛渡口的守軍倉皇渡江逃跑后,金軍不費吹灰之力,搶到了大批船只。這本來是供秦鳳軍南撤所用,如今卻便宜了女真人。

瓜州渡口,戰船齊列,桅桿如林,其中甚至不乏高數丈的鐵殼巨艦。兀術就站在渡口碼頭上,正望著眼前那寬闊的滾滾長江。這位大金國太祖皇帝阿骨打的四皇子,此時也不禁有些糾結。

他實在是想不顧揚州之敵,渡江南擊大宋行在,建立曠世的功勛。但理智上,他知道不能這么干。此時,他在想,與自己一江之隔的,南朝太上和少帝在干什么?他們是不是已經嚇得膽戰心驚,惶惶不可終日?他們是不是已經嗅到了末日的味道?自滅遼之后,數年之間,大金的勇士們已經占領了南朝的兩河、山東、中原、江淮等廣大地區可以說,南朝的江山,大半已在女真手中。剩下的,不過就是陜西、四川、荊湖南路、江南西路、兩浙路、廣南東路、福建路。聽韓昉說,歷來要統一中國,取得了河北河東和中原地區以后,基本上大局已定,變數不多。要是再能攻克陜西,那就是鐵板釘釘的事了。余下的這些什么四川、荊湖、江西、兩浙、廣東、福建,已經對大局沒有什么影響,不過遲早而已。最多就是四川費些事情,據說那地方道路艱險,交通阻塞,往往都是最后平定的所在。

當初,宋遼約定兄弟之盟,看來這兩家還真是難兄難弟,遼一亡,宋跟著完蛋只要我兀術能渡過這條長江,趙宋一百多年的基業,就灰飛煙滅了

可惜完顏兀術不習漢文,不通詩書,否則,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他一定會對著長江,吟唱東坡先生的得意之作,一抒胸臆。

背后,一班各族文官武將站立許久,不知道元帥立在碼頭,直愣愣地看著大河作甚。只有韓昉頗懂其心,起于北方山林,而能飲馬長江,換作是誰,都值得驕傲

一陣清脆悅耳的馬蹄聲遠遠傳來,有人回頭望去,只見數騎自北飛馳而來,奔跑甚急

“元帥元帥和州宋軍放棄防區,撤過長江了”呼聲傳來,一眾文武頓時欣喜萬分和州,乃江北重鎮,控扼白橋渡,同為長江重要渡口。宋軍放棄此地,意味著,金軍又多了一條路可走

兀術不禁喜出望外,立即下令返加揚州城外的大營

“元帥,眼下已是冬月,還有兩個多月,就將開春。我軍追求之戰果,務必在此兩月之內達成。江南不比北地,一旦入夏,氣候尤其炎熱,北方士卒不耐酷暑,必生疾病。”韓昉提醒道。

這大帳之內,金軍高級將領和重要文吏云集一堂。

兀術盯著懸掛于架上的地圖,讓身旁的文官給他指示方位。從圖上不難看出,得了和州之后,金軍就可能兩線進兵。一路渡江攻打鎮江府,一路打江寧府。但前提是,金軍必須要順利登岸

“元帥,索性留下部分兵馬將揚州困住先打了江南再說”大將蒲盧渾建議道。

“不錯,時間有限,不可再拖延。此時,對岸的鎮江府定然亂成一團,若我軍久不渡江,予敵喘息之機,于己不利。”韓昉補充道。

兀術盯著地圖,許久不言語,好大一陣之后,突然將拳一揮,大聲道:“好就這么定下”

帳內一陣歡呼文官武將們既喜元帥作了決定,這下便可以直撲大宋中樞所在。又喜江南富庶之地,這一票干下來,還不賺得盆滿缽滿,肥得流油?甚至有些人懷著非常邪惡的想法,他們早就聽說,這江南好,一是環境好,二是景致好,三嘛,嘿嘿……

“蒲盧渾仍舊領偏師往和州,渡江攻擊江寧府本帥自領精銳,從瓜洲渡江一舉端掉南朝樞紐之地若得成功,滅宋便成定局諸位皆為功臣”兀術豪氣萬丈道。

當下,那帳武都來賀。言滅宋之戰,元帥居功至偉此番回朝之后,大金皇帝必然重加封賞國相粘罕從此怕是不復往日威風了

兀術也是一派喜氣洋洋,順利,確實順利這一路南來,出奇地順利。等打下了江南回國去,任誰人也休想撼動我在朝中的地位

上上下下正歡喜得緊時,一人掀起帳簾入內。匆匆走到兀術身邊,輕聲說了幾句什么,而后又將一封文書呈上。文武官員見元帥一聽話后,臉色突變,心里都不免格登一聲,暗道,這是出什么事了?元帥至于如此震動?

卻見兀術展開書信,仔細閱覽,看罷之后,一雙利劍似的濃眉擰作一處,再也舒展不開。

韓昉是他的主要謀士,又極得他信任,遂走上前去,輕聲問道:“元帥,怎么?”

“朝書,言陜西集結西軍精銳,大舉進攻婁宿”兀術說道。但他說話之時,卻一邊把信貼身藏了起來,便連韓昉這樣的親信也不給看。

帳中一時沉默。沒有驚呼,沒有不屑,因此大家都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按理說,開戰之前,大金就已經預料到了各種可能,其中就包括西軍反撲。因此國相粘罕從云中樞密院轄下的軍隊中抽調了部分力量,再一次增援陜西婁宿。這樣一來,西軍就算大舉反攻,也很難湊效。

但話說回來,金國朝內都普遍認為西軍不太可能大舉反攻,最多也就是紫金虎出來上竄下跳一番。可讓人意外,西軍竟然還真就出兵了。

“目前戰況如何?”韓昉問道。

“書中只說,諸路西軍先在耀州集結,而后動用重兵進攻鄜州。漢軍萬戶韓常正坐鎮指揮防守。”兀術回答道。

一聽這話,帳中許多人心里都在想,西軍既然大規模集結,肯定不會只進攻鄜州一處,要不然,光徐虎兒就行了。很有可能,在我們得知消息的此刻,陜西已經狼煙四起了。

“很明顯,西軍此舉,是為回應我軍進占中原,威脅江南。”韓昉分析道。

“那西軍有沒有可能,在得知我軍已經打到長江的消息后,出潼關入中原,阻我軍歸途?”有人擔憂道。

“那倒不至于,江南陜西相隔甚遠,且中原已為我軍占據,西軍不太可能這么快得知消息。而且,西軍如果真出潼關,我軍也有充分的時間回師北上,就在中原吃掉西軍,豈不省去許多事情?”韓昉笑道。

帳中眾人皆笑,獨兀術似懷心事,沉默不言。只因那書信中,提到了兩件事情,一件便是西軍大舉反攻,另一件,則事關大金國的皇帝,他的叔父,完顏吳乞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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