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

第四百七十三章 大難不死

第四百七十三章大難不死

而那幾件東西,至今還在人潮中默默地等著。它們被油布幔覆蓋,恐怕就連簇擁在旁邊那些焦急的將士們也沒有想到過,它們現在正好能派上用場。

天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放亮,徐衛知道,如果不能盡快打開局面,他恐怕要遭受建軍以來最大的一次損失一咬牙,跳下馬去,大步奔往那器械所在之處。通往獅子口的路上,仍有不少士兵被堵在中間使不上力,見大帥匆匆而來,紛紛閃避。

來到那些被布幔覆蓋的器械旁,徐衛一把掀開。這器械的外形,跟他想象中有些差距。不過急也沒用,他從前不是跨學科的博士,也不是經驗豐富的技師,只是個撈偏門跑江湖的人,慢慢來吧。

飛火砲,長三尺不到,以鐵鑄成,砲身粗八寸左右,內膛口徑五寸出頭。砲身架在車上,可用騾馬牽引,也可人力推動。因為是固定相連,因此砲口的仰角也是固定的。若以徐衛原先生活的那個時代的標準來看,這簡直就是一個拙劣的產品。但在眼前,在戰爭還是主要以冷兵器為主的當下,它的出現,具有重大的意義。

此次出征,虎兒軍攜帶飛火砲六門,至今還沒有派上過用場。現在,該是它上場了。

護在飛火砲周圍的,都是在坊州訓練許久的士兵,他們已經熟練地掌握了突火槍和飛火砲這兩種新式火器的使用方法。眼見大帥掀開飛火砲的布幔,他們知道,該是自己一顯身手的時候了

“都掀開準備砲”徐衛大聲下令道。

士兵們一擁而上,紛紛掀開了砲車上的遮蓋,那粗壯的黑砲管,讓砲兵們有些激動。因為他們在訓練過程中,已經多次見識這器械的威力,旁的不說,砲時那驚天動地的響聲,比之震天雷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帥,弟兄們擁堵在一處,飛火砲怕傷到自己人啊”心急火燎準備操砲的一名小軍官說道。

徐衛一打望,飛火砲所處的位置距離堵去住路的金兵起碼上百步遠,而且因為砲身固定在車上的緣故,仰角不夠大,一砲出去搞不好掉自家弟兄腦袋上。

“往前推,下面墊上東西,抬高角度快”

數十名操砲手擁了飛火砲,一邊吆喝著,一邊拼命往前推,其他弟兄抬著砲彈火藥在后頭攆。一直推到四十步距離才方停下,飛火砲鑄造之時,射程的最高紀錄是五十三步,這跟弓箭都沒法比,更不用說巨弩。但畢竟剛剛試制出來,找出缺點,才好加以改進。

將飛火砲布置好以后,士兵們又在砲車輪下墊上東西以抬高仰角,但不過作得太過,在從前的訓練中就出現過,因為角度抬得過高,砲之時,火砲直接竄起來,翻了個倒栽蔥

現在的飛火砲基本上無法瞄準,操砲手只是大致地看了一下,估計砲彈會落在金軍人群中之后,便風風火火地開始裝填火藥了。只見一名操砲手拿“砲杵”往砲管里捅了一陣,另一名士兵則抱起一顆鐵砲彈從砲口放入。

“閃開,砲了”執火把的士兵大叫一聲,邊說話火把就邊伸到了引線上。四周的官兵們立即避開并捂上耳朵。

數十步外,張憲率領的部隊正和金軍浴血搏殺。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斗,宋金兩軍都表現出了高的戰斗技巧和一般無二決死的勇氣。宋軍拼死要殺開血路,金軍就是拿尸體填也不讓道,一夜戰斗下來,兩支部隊你來我往,就在獅子口里進行拉鋸戰,現在,地上全是兩軍將士的尸,其他士兵就踩在這些尸上奮力拼殺

張憲本人,已經殺得渾身是血,頭盔也不知被誰挑飛了,頭都被鮮血所粘結在一起,模樣猙獰手中那面圓盾已經創痕累累,短柄斧早已換了兩次可金軍仍舊堵住去路,一波又一波地頂上來,非置虎兒軍于此地不可

雙方將士都苦苦支撐時,一聲驚動天地的巨響駭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戰栗

張憲陡然感覺有什么東西“嗖”一下從頭頂上飛過,卻現正前方的金軍人潮中突然倒下一串他一怔之后,立刻醒悟過來,這是飛火砲正驚喜時,那火砲的轟鳴聲接連響起飛火砲,嚴格說起來,算是最最原始的滑膛炮,受限于技術和工藝,射時砲彈的初并不大,肉眼就能捕捉到砲彈的飛行軌跡

只見飛火砲砲之時,那砲口濃煙一起,黑色的鐵砲彈呼嘯而出,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后,紛紛落入了金軍的隊伍中

虎兒軍的將士們一陣歡呼金軍將士們卻驚恐不安,巨大的響聲且不說,那東西一旦飛來,往往砸倒一列人有一人最倒霉,被鐵砲彈直接爆了頭飛火砲雖然射程短,威力小,但鐵砲彈的自重加上砲管內的推力,還是讓它在對付密集的金軍步兵群時非常有效。被直接命中頭部,連頭帶砲彈一起飛了沒有懸念

六聲砲響之后,一時沒有下文。宋軍趁此機會,拼命往前推,金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寸步不讓

“什么動靜?”在獅子口山丘上的后方,耶律馬五聽到那驚天動地巨響,變色問道。

部將們一無所知,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只是猜測著恐怕就是虎兒軍的火器吧?先前他們往山上攻的時候不是也用過么?只是,那火器的聲響顯然沒有這么大吧?

正疑惑時,又聽巨響接連響了數聲,馬五驚疑不定,慌忙派人去查看。不多時,士兵回報,言宋軍隊伍之中有一種器械,從前沒有見過,其聲如雷,拋射砲石,堵出口的金軍因為過于密集,被這火器造成很大的傷亡

“砲車?虎兒軍丟棄所有輜重,還哪來的砲車?”馬五怒道。砲車誰也沒見過,便是最小的單梢砲,也高丈余,我怎么沒看到虎兒軍里有砲車?

只是,他現在沒有機會親眼去查看,因為四周都戰成了一團糟山上原下,到處都是宋金兩軍的將士在作殊死搏斗

“只要將虎兒軍拖在此地,等援兵一到,徐衛就是有再厲害的火器也于事無補”抱著這種想法,馬五針對徐衛的新攻勢作出相應的布置。再說了,他也沒辦法再布置,手里已經沒有多余的兵力了。

兩輪砲擊,雖然斃敵不多,但給金軍心理上造成的震懾極大張憲率部猛攻,漸漸將金軍往出口迫去他一動,逼得飛火砲也跟著往前推,被擠在一處的宋軍逐漸活泛了

“砲”又一次裝填完畢,軍官在旁邊高喊一聲。

操砲手又將火把伸到了引線上,那藥線冒著銷煙,哧哧往前竄當火星飛向藥室之后,只聽一聲炸響意外出現了這一砲非但沒有轟出去,反倒把砲身給炸裂了飛火砲四周的士兵都受到了殃及,距離最近的一個,當場倒地不起

徐衛臉上閃過一抹驚色,但是當下,他沒有時間去查證為什么會炸膛。因為這門砲一炸,旁邊的操砲手竟不敢再去點火生怕步其后塵

“愣著作甚砲”紫金虎大吼起來這一聲吼,直吼得右胸箭創劇痛

操砲手們將心一橫,娘的,該死朝天真炸了就算灑家倒霉五聲砲響之后,金軍就象是在響應這火砲一般,頓時潰散了

殺得雙手都快麻木的張憲一時大喜,嘶著嗓子嚎道:“弟兄們沖”

另一頭,軍官飛快奔向耶律馬五所在之處,邊跑邊喊道:“都統,不好虎兒軍突出去了”

馬五勃然大怒:“頂住否則,軍官士卒一并處死”說罷,命令自己身邊僅存的親軍衛隊也頂上去

怎么頂得住?

這往前推進很難,往后退卻容易部隊一旦后退,就很難再停下來。張憲率部一路猛沖猛打,終于將金軍擠出獅子口去。一出口,外面豁然開朗只要虎兒軍出去,金軍上基本上就堵不住了……

三川鎮以南,十余里處。

在洛水的西岸,突然出現一片人潮,越往后,人群愈密倒象是洛水漲了潮了一般仔細一看,這些人竟然都是軍漢盡管很多人手中沒有兵器,身上沒有鎧甲,但仍舊不難從他們形容中看出身份。這些軍漢互相攙扶,快步往南,不時有人栽倒下去,同伴們也不敢稍作停留,拖著就走

姚平仲被一名部將攙扶著,手中拄著鳳嘴刀,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他的形容實在狼狽,身上只穿著半片身甲,兩個掩膊也不知哪處去了,便是手中的鳳嘴刀,也折了一段。渾身血污,頭散亂,哪還有小太尉的威風八面?他走在隊伍的最后頭,不住地呼喝著疲憊不堪的士兵繼續趕路。

“這是何處?”他喘息著問道,雙目無神,甚至有些翻白眼了。

“相公,已過了三川鎮,再往前十余里,便是軒轅黃帝陵”部將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一聽這話,小太尉再也走不動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也就是說,他們已經脫離了危險,到達了坊州邊境上

他一停,將士們也跟著停了下來,沒辦法,實在跑不動了雖說只有幾十里路,可弟兄都是餓著肚子在趕,求生的所激的潛力已經消耗殆盡,現在,這些熙河兵再沒有半點力氣甚至有人,栽倒下去之后,就已經沒有了呼吸還有幾絲力氣地,也爬到洛水邊,將頭埋進河里,拼命地喝著……

姚平仲看著這副慘象,心如刀絞

就在此時,前頭突然一片騷動聽著士兵們的驚叫著,小太尉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躍而聲,大聲問道:“何事”

“馬軍來了馬軍”此起彼伏的聲音回應著他。

展目望去,只見從南邊來了一隊馬軍,沿著洛水北上。看到他們,姚平仲喜道:“這是自家弟兄多半是坊州的駐軍”

那支馬隊約有百余騎,奔馳如飛,乍看到如此之多的人群,他們立刻勒停了韁繩。停了片刻,才緩緩過來。

劫后余生,看到友軍,此時此刻,再也沒有什么比這更讓人激動的了。本來癱倒在地的熙河士兵們紛紛起身,揮舞著手大聲叫喊著。馬隊一過來,就被他們簇擁當中。

那馬軍中有一騎,騎士年約十七八,穿一身锃亮的鎧甲,使一口掩月刀,相貌堂堂,頗有威儀,勒住韁繩問道:“你等自何而來?”

“節級我等俱是熙河兵將,方才突圍出來”有人回答道。

那小將聽了吃一驚,脫口問道:“姚招討何在?”

士兵們聞聽此言,當下便有人號哭道:“招討相公率部突圍,又親自斷后,想是不保也”

小將臉色大變震驚之時,又聽人道:“莫胡說相公已突圍出來,想是在后頭”

小將一聽,不敢遲疑,當即揮退潰兵,直往后奔去,一邊跑一邊喊:“姚招討何在?”

跑出數十步,方才有人招呼道:“招討相公在此”

小將翻身下馬,提了掩月刀大步上前,眼睛在人群中四處搜索,終于看到了席地而坐的姚平仲,慌得他三并兩作竄過去,執禮拜道:“卑職見過招討相公”

姚平仲覺得他有些面善,因此問道:“你是哪一路的軍官?”

“卑職徐仲,乃宣撫處置司直屬部隊控鶴軍下副統領。”小將回答道。

“徐仲?那令尊是……”姚平仲疑惑道。

“家父徐勝。”小將又道。原來,他就是徐四的長子,年十五,便從父征戰。

姚平仲聽了,皺眉問道:“你父本在耀州,你因何在此?”

“聞聽前線失利,宣撫相公恐坊州有變,急令我父率部入坊。今奉父命,沿洛水巡弋,不想遇到相公。”徐仲答道。

聽到徐勝進坊州,姚平仲心中稍安。如果金軍大舉來攻,以他現在的兵力和戰力,恐怕根本抵擋不了。喘了一陣,待氣息稍稍平復之后,他強撐著站了起來,有此吃力道:“回報你父,請他遣些士兵來幫手。”

“遵命”徐仲一抱拳,奔回戰馬旁,飛身上馬,率部往坊州方向急馳而去。

姚平仲還恐有失,強令部隊繼續前進。此時,已到了安全地帶,又見到了友軍,將士們哪里還走得動?小太尉無奈之下,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等不到一個時辰,果有千余友軍北上,協助姚平仲所部回到了黃陵附近。徐衛經營坊州,在黃陵周邊設大營一處,此時,駐守在這里的,正是徐勝的部隊。

徐四想得周到,熙河潰后一進大營,就已經有現成的熱湯和白面饃等著他們。餓了好些天的士兵頓時變作了豺狼猛獸,蜂擁而上,胡吃海喝,竟有噎死者

姚平仲就坐在一架車轅上,左手里端碗肉湯,右手拿三塊饃疊在一起猛啃估計是等不及嚼線就想下煙,噎得他直翻白眼,便是如此,他也沒有停下來。四周,到處都是或坐或蹲的官兵,什么聲音也沒有,只聽到吃喝

一將率幾名隨從匆匆而來,四十歲上下,身長七尺,氣度不凡,任何人看到他,都不難猜出其身份。因為他跟他弟弟長得十分相象,所不同的,便是頜下那一把長須而已。

“父親,姚招討便在前頭。”徐仲引領著父親來到了姚平仲跟前。

徐四實在難以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名震關中的小太尉而后者只顧著吃喝,甚至沒有察覺到有人來到他跟前。

四處一張望,見以剽悍善戰著稱的熙河兵成了這副模樣,徐勝不禁心痛。良久,他才抱拳道:“姚招討。”

姚希晏抬起頭來,見是徐勝,慌忙放下手中食物,起身還禮道:“徐統制,多承相助。”

“都是西軍同袍,何分彼此?招討相公一路辛苦,請。”徐勝看他實在餓得慌,因此說道。

姚平仲也不客氣,又坐了下去,大嚼起來。徐勝又張望一陣,不勝感嘆,試探著問道:“終究是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

聽他這么問,正把饃往嘴里塞的姚平仲停了下來,低著頭,一言不。好一陣之后,一聲長嘆道:“師潰如山倒啊。”

徐四聞之色變,與隨從們互視一眼,都感震驚

“不瞞徐統制,若非宣撫相公派兵救援,平仲此番,恐已不保。”小太尉苦笑道。

徐勝更納悶了,皺眉道:“宣撫相公幾時派兵救援?”

這回輪到姚平仲吃驚了,立即問道:“怎地?宣相并不曾派兵北上?”

“聞聽前線失利后,宣相恐坊州有失,遣我駐扎此地,以備金賊來犯,并不曾有援兵北上。”徐勝如實回答道。

姚平仲臉上陰晴不定,這就怪了,如果徐宣撫并沒有派兵救援,那昨天晚上在洛水之濱與女真人大戰的是誰?如果不是他,我根本逃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