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

第四百九十三章 內外洶洶

宋閥正文

宋閥正文。

“去了趟渭州。()”徐六淡淡地說道,看他神情似乎不悅,莫非在渭州撞上了什么讓他不高興的事?

徐衛也能猜到幾分,三叔回南方向天子進言,給大哥出了個難題。這勢力讓大哥對三叔不滿,連帶著,作為三叔的親兒子,六哥去渭州能有笑臉相迎么?

“大哥給你臉子看了?”徐九在徐六旁邊坐下,隨口問道。

“何止?”徐六冷笑道。“公務上倒沒說的,只是,咱們總歸是堂兄弟,祖上傳下的規矩,不分家,咱們跟親兄弟有什么區別?我心說公事已了,采買些禮口上門看望兄嫂,他是長房,我尊重他,這沒錯吧?”

徐衛知道堂兄現在心里很不爽利,一個勁地點頭道:“對對對,正該如此。”

“可誰知道,給我來個拒之門外老九,六哥可是去了兩趟”徐良怒氣沖沖道。

徐衛也覺得大哥這事辦得不地道,你就算對三叔有什么不滿,這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六哥以堂弟的身份,帶著禮品登門拜望,你給人拒之門外,面也不見,實在失禮,也不是磊落漢子的行徑。

“這事大哥確實作得不對,但六哥也別往心里去,出了這樣的事,他肯定也頭痛得緊。”徐衛只能這樣勸道。

徐六搖了搖頭,負氣道:“算了,不提這事。自打我記事以來,還沒遇上過這樣尷尬的場面”

徐衛又是一頓勸,才稍微打消了對方的怒意。徐六平復了一下情緒,但臉上仍是板著:“為兄在涇原聽到一個消息,說是黨項人襲取了綏戎堡,有南犯的趨向,你以為如何?”

老實說,徐衛這些年在陜西,心思都花在抗金上,對緊領的夏國其實了解不多。但根據記憶,好像黨項人在北宋晚期遭受了一連串的軍事挫折,國力被削弱得厲害,大舉南犯應該不太可能吧?

當他如此講述時,得到了徐六的贊同:“你說得沒錯,橫山天都山一線失陷后,黨項人已經無力發動大規模戰事了。襲取綏戎堡這事,是真是假,還不知道,但消息傳得這么快,我懷疑是大哥有意為之。”

“六哥是說,大哥想借此表明,他現在離不開涇原?”徐衛問道。

“就是這個意思。”徐良點頭道。

“我早就說過,大哥不會南行,如何?”徐衛笑道。

“哼,這事瞞得過南邊,卻瞞不過我等。”徐良亦笑。

聽他這話,似乎打算“從中作梗”,徐衛見狀勸道:“六哥,沒必要。”

徐良聞言吃了一驚,老九這才算是頭一回明白地表明了自己對此事的態度片刻沉默之后,他問道:“為何?”

“我覺得,在朝廷調大哥南往這件事情上,我們弟兄既不必幫他說話,替他遮掩,也沒必要推波助瀾,暗中插手。”徐衛坦誠道。

徐六不說話,還是板著臉,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樣。

“于公,涇原雖說不是離了大哥就垮了,但以他在涇原一路的聲望,在軍隊,在諸羌中的威信,都是保持涇原穩定,邊關不亂的法寶。于私,我們到底還是一家人,這么鬧有什么好處?”徐衛“推心置腹”。

徐六對堂弟的意見不發表評論,反而是笑道:“九弟,你是戰場上殺人如麻的方面統帥,怎也有一副菩薩心腸?前些日子你鳳翔府被圍,父親大人調涇原兵相救,大哥來沒有?說句不中聽的,大哥和我們雖然是兄弟,但畢竟……你曉得。”

徐衛一時無言以對,不是他不知道說什么,而是他心里想的不方便說。他替徐原說話是出于兄弟感情么?有,有那么一點,但更多的,則是著眼于自己的立場。徐大是陜西軍中的一個不確定因素,而徐衛需要這個不確定因素。

別看現在宋金議和,暫時結束了戰爭,而大宋也通過這次議和,放棄了一直堅持的恢復大業,逐漸轉為偏安。但是,狼煙雖然熄滅,但大宋的生存環境卻更加惡劣了。不是說議和了,就不打仗了,通過這次戰爭,女真人確立了其壓倒性的軍事優勢。懸在大宋頭上的那把利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具有威脅性過

朝廷雖然決定議和,但議和不是說戰事結束了,就刀槍入庫,馬放南山。就算是耿南仲,想必他也非常清楚,議和只是權宜之計,就算想偏安,也必須要有足夠的軍事實力作后盾。

在這個大環境下,進一步提高武臣的地位和權限那是勢不可擋的。歷史上,宋金在“紹興和議”后,收了韓世忠、張俊、岳飛三大將的兵權,并制造了岳飛的冤獄。但要知道,在當時,金軍和偽朝幾次大規模地進攻,都以失敗告終,宋金兩國的實力處在一個平衡點上,誰也奈何不了誰。

而現在的宋金態勢顯然有著天壤之別。處在女真人高壓下的南朝,就算不想恢復故土,也必須盡最大努力來保全目前的局面。放在陜西來說,武臣地位的拔高,有可能體現在,會出現一位不但主持軍事,甚至能對其他方面擁有話語權的武臣。

這在原先的歷史上,不是沒有例子。比如劉光世岳飛等大將,都曾經當過原本政樞二府大臣才能充任的“宣撫使”。不但節制軍隊,對地方政治也擁有裁奪之權,還可以任免轄區內所有官吏,且不受監司的監察。

現在的陜西,由武臣來充任宣撫處置使,或許還有難度。但很有可能會立一位軍事主官。這個人選,只能在陜西現有將帥中產生。那么比較一下現在陜西四帥,徐大無疑是資歷最老,實力最強,威望最高的,他本該屬于最佳人選,但是出了這件事,他主持陜西軍事的可能性基本為零。

舍此之外,還有姚平仲、劉光世、和自己三個人。劉光世估計也沒戲,首先,他從來沒擔任過一路帥守,一直在副手的位置上變化,就算現在,也只是“權環慶路經略安撫司公事”,代理而已。

這樣,就只剩下姚平仲和自己。小太尉雖然也沒有擔任過經略安撫司正職,但架不住他無論在朝在野名氣都很大,也相當有本事,再加上他老子如今在御營司勾當,抗金作戰中,在折彥質領導下,也有汗馬功勞。

自己雖然戰績最多,戰功最大,但壞就壞在鄜州慘敗時,自己是都統制,必須出來負責。再者,資歷最淺。因此,自己的機會或許比姚平仲大一些,但沒大到勝券在握的地步。

如果真有這么一個位置虛席以待,那自己就必須主動地,盡全力地去爭取,嚴重一點,說是勢在必得也不為過。僅僅作陜西治下一個經略安撫司的帥守,叫起來好聽,大帥,但終究還是個聽吆喝的。沒有陜西的兵權在手,你自己的命運,自己決定不了。

以現在的情況,自己不可能學當初曲端那樣,去搞火并。唯一的途徑,就是南方的任命,只有這樣,才是名正言順。

如果上頭在自己和姚平仲之間考慮一個人選,在比較了資歷、聲望、能力、忠誠等方面之后,可能會出現一個持平的情況。這時候,徐家家族勢力的影響就起作用了。

可以這么說,現在徐氏一門,是陜西最大的將門。大哥是涇原帥,自己是秦鳳帥,四哥五哥手里握著宣撫處置司直屬部隊一部分兵權。南方肯定會考慮,誰出來能鎮得住局面,在大哥出局之后,自己的希望就大增了。

所以,大哥最好是能留在涇原。就算自己上臺,他不甘心受我驅使,但至少,南方會考慮他也姓徐。

而這個理由,同樣適用于徐良。徐六現在的差遣,是宣撫處置司參議,屬于高級幕僚,除了宣撫處置使,副使,判官以下,就是他了。可現在的陜西,宣撫處置使出制,副使一直沒設過,只有判官王庶,也就是說徐良等于是二把手。盡管他的資歷也不深,但難保將來他不會依靠家族勢力,而得以發展。

徐衛向來只言兵事,對政治幾乎從不評論參言,但現在沒辦法,他只得把這一層挑明:“三叔去職后,王判主政陜西,王判以下,就是六哥。而王判在陜西已久,按慣例,他近年有可能會出現變動。誰能說將來主政陜西的,不會是六哥你?”

徐六實在沒料到九弟突然提到這一層,因此詫異道:“怎敢作此妄想?愚兄何德何能?”

“六哥是知道的,陜西宣撫使自宣和年間以來,數易其人,唯幕僚長久不變。等再熬上一段時間的資歷,六哥是大有希望的。所以,何必非要把大哥攆出涇原?”徐衛笑道。

徐六無言以對了。徐紹當初之所以把他帶在陜西來,并不是當爹的非要把兒子拴在褲腰帶上。當時,徐紹認為自己從此以后就扎根陜西了,誓言要在此地干出一番驚天偉業來。因此,他讓徐良作幕僚,就是悉心栽培,希望有朝一日,他也可以獨擋一面。

所以,說徐良沒那個“野心”,那是假話。不然,他為什么要以參議官之尊,親自出來視察各路?

很長一段時間,廳上兩兄弟誰也不說話,各懷心事。好大一陣后,徐六終于嘆了口氣,松了口風:“罷了,大哥年事已高,說句不當說的,這山重水遠,萬一折騰出個好歹來,你我弟兄也過意不去,為兄盡量周旋吧。”

“還是六哥看得長遠。”徐衛笑道。徐良卻沒接這話茬,甚至沒像上回那樣討頓飯吃,而是匆匆告辭,離開了秦州。

紫金虎的勸說起了作用,回到成州以后,徐良向王庶稟報了涇原路出現警情,而且沒有揭破其中的貓膩。他是代表宣撫處置司出去視察的,因此王庶并未對此事提出質疑,也沒有再派員調查,照此向南邊匯報。

當陜西的上報抵達杭州時,朝中各方正為一件事情暗中較勁,誰也沒閑工夫搭理這事。耿南仲于年底批示,既然涇原有警,那徐原就不便離職,撤銷此前的命令。徐原就此有驚無險地過了這一關。

至于朝中發生的事,還得從改年號說起。趙桓回到杭州以后,一切并沒有像秦檜等人希望的那樣回到正軌,官家還是因為身體原因,不便親政。耿南仲身兼兩相,把政事堂詳議司都快變成了一言堂,引起朝中猜疑。而此時,從陜西宣諭回來的許翰,被免去了樞密副使的差遣,發配到廣南東路去作安撫使。廣南東路,也就是后世廣東得名的原由,在宋代,那是被貶官員云集的地方。許翰以西府主官的身份外任廣東安撫使,與被貶無異。

耿南仲這種毫無顧忌排斥異己的作法,非但秦檜等人不滿,就連主和的一些大臣,也感覺背后涼風嗖嗖。偏偏這個時候,秦檜抓到耿南仲一個把柄。

李綱自陜西宣撫使位上被貶之后,一連換了幾個地方監視居住,最后落戶在萬安軍,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島。當時,任廣西經略使的一位帥守,敬佩李綱為人,經常派人攜帶禮物前去看望,其實無非也就是些生活必需品。耿南仲得知此事外,因為忌恨李綱當初無數次和他敵對,不問青紅皂白,把廣西帥調離。

而他的另外一位政敵趙鼎,在被貶途中,經過新州。新州知州,與趙鼎是故舊,所以親自送了一程。就因為這么點狗屁倒灶的事,這位倒霉的知州立刻被貶。

秦檜抓住這個把柄,抨擊耿南仲對政見不同者進行瘋狂的打擊、報復、迫害。在朝中鬧得不可開交。但因為趙桓的袒護,耿南仲絲毫不受影響。這讓秦檜等人非常泄氣。同時,又因為耿南仲當年曾經和唐恪,李棁等人并列奸賊,受到東京軍民的咒罵,并要求將其處死。

唐恪被東京軍民毆成重傷,李棁等人也早已湮沒無聞,獨有耿南仲,憑著極其深厚的政治背景,不但屹立不倒,如今反倒身兼兩相,總理朝政。這非但是秦檜等大臣的眼中釘,也為士林所忌恨。

轉眼間,到隆興六年年底,風疾不見好轉,反而越發厲害的皇帝在琢磨著改年號。隆興這個年號是不能再用了,用著也是個諷刺。趙桓考慮許久,改年號為“嘉定”,本該是隆興七年,變成了嘉定元年。

本來改年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趙桓改這個年號,就是希望新的一年開始,萬象更新,一切都安定下來。但這,卻給朝中思變的大臣提供了一個思路。

嘉定元年正月末

蘇堤,亦即小蘇學士在杭州,疏浚西湖而建的堤壩。本地人有“蘇堤春曉”之謂,號稱西湖十景。蘇堤既有名,行在遷至此處后,朝中顯貴多有前來游玩者。但不久前,卻有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在這里定居下來。

便是原樞密使,原東京留守,原陜西宣撫處置使,徐紹。徐紹自陜西歸來之后,皇帝并沒有追究他的責任,甚至好言撫慰,給了他一個提舉宮觀的閑職安置。徐紹在這蘇堤之旁購置了房舍,安置家眷。每日閉門讀書,從不會客,似乎要淡出朝政。

但是,他的資歷和威望,在朝中一時無兩,極受敬重,時常都有朝中權貴前來拜訪,俱被他擋在門外。每日手不釋卷,若是乏了,但借一扁舟,泛舟西湖,好不愜意。

這一日,他游湖歸來,在回家路上,遙望房前停有橋子,知道肯定是朝中哪位權貴又來拜訪,遂停下腳步,對跟隨的一名老仆道:“去打發了。”

老仆領命前往,不多時,原路返回,稟報道:“相公,來的是許翰,堅持相求一見。”

許翰?我為樞密使時,他是臺諫長官,雖談不上交厚,但也有些往來。聽說,他被免了樞密副使的差遣,派到廣東為官,莫非是來辭行的?誠若如此,見上一面倒也無妨。一念至此,遂復步前行。

許翰當時已經在徐紹家門前等候多時,他初來時,徐家的家人已經拿那一套閉門謝客的說辭擋了他一回。只是他不為所動,堅持要見,得知徐紹出湖游玩后,又堅持等候。總算是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終于看到了徐紹的身影。

只見徐紹一身尋常打扮,樸素得緊,方才游玩歸來,手里還提著條剛發芽的柳枝。一見此情形,許翰迎了上去,執禮甚恭:“相公好雅興。”

“不敢不敢,在下已去公職,當不起如此稱呼。”徐紹還禮道。“不知足下此來,是為……”

許翰并沒有正面回答,反而笑道:“同殿為臣,今下官前來拜望,相公也不請下官進去坐坐?”

徐紹聞言輕笑:“紹自外任罷歸,如今提舉宮觀,不問朝政。足下若是為公,還請免開尊口。”

許翰一點也不避諱,直言道:“下官此來,正是為公”語至此處,見徐紹欲止,急忙搶道“相公,但聽下官說完再攆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