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

第四百九十七章 陰云密布

第四百九十七章陰云密布

“敢問是何人?”秦檜滿面肅穆,低聲問道。()

徐紹卻不明說,端起茶杯道:“這不是最緊要的。會之,崧老兄,我問一句,憑你三人能把這事辦成么?”秦會之和許崧老都搖頭,這是明擺著的事,就憑我們三個,那是螻蟻撼泰山。

“不錯,此事務必團結朝中有志之士共圖,而且必須要有身在宰執之列的重臣參與,勝算才大。”徐紹說道。在場三個,他是閑官,許翰在法理上來說,已經是外官,秦檜雖然是詳議司成員之一,但畢竟屬于臺諫系統,不在政樞二府之內。政府和樞府分掌文武,必須要有此二府之大員參加,才具有代表性。

“這聯絡朝中志士不難,執宰大臣卻……”許翰搖頭道。宰執,就是宰相和執政的簡稱,哪些人算宰執?政樞二府的主官,即尚書左右仆射、左右丞、參知政事、樞密使(知樞密院事),樞密副使(同知樞密院事),簽書樞密院事。

而眼下朝中任職這些位置的官員中,尚書左右仆射是耿南仲一個人,尚書右丞黃潛善是他的黨羽,樞密使出缺,樞密副使也出缺,簽書樞密院事劉延慶是武臣。這么一數,只剩下個尚書左丞朱勝非。

“朱勝非這個人態度相當模糊,倒是沒有依附耿南仲,但遇事多避讓,看不出來明確的立場。”秦檜不無擔憂地說道。

徐紹沉思良久,鄭重道:“這樣,你們二位負責去聯系朝中同僚,為免行事不周密以至再度泄露,只聯合今日廷議中明確表態贊同禪位的大臣。至于朱勝非,先不驚動他。”末了,補上一句“事態緊急,千萬把握時機,明天耿南仲就有可能動手”

秦許二官都應下,但秦檜心中還有擔憂,坦白地說,這是搞政變,稍有不慎,那就是一子錯滿盤輸政變不成不說,所有參與的大臣都得搭進去對朝廷和國家的影響,難以估量

思之再三,他還是決定把心中的疑慮說出來:“相公,許安撫,下官多一句嘴。官家和耿南仲已經調動了殿前司的部隊進城,就算我們聯合眾多大臣共同舉事,這沒有兵柄在手,最后一刻極有可能功敗垂成”

徐紹不得不重新審視起面前這位年輕的臺諫長官來,看來也不是所有干言官的都缺心眼,至少這個秦會之就把事情想得很周到。不錯如果耿南仲沒有動用軍隊,那我們或者能夠搞得成,但他既然動用了殿前司的內衛,就是擺明了關鍵時刻要來硬的如果我們這些人手里沒有武裝力量,你說破大天去,也動搖不得他

“崧老兄,你之前執掌樞府,在下有個事想請教。”徐紹忽然道。

“請進。”許翰點點頭。

“之前,折樞密留守鎮江行在,領導抗金。以御營司部隊為主、東京留守司部隊為輔,終將女真人擋在江北,對么?”

“不錯尤其是受御營司節制的水軍,在阻金軍過江中建立殊勛”許翰回答道。

“那請問,朝廷對這些有功將士的封賞進行了么?”徐紹問道。

提起這個,許翰就來氣了,冷哼道:“下官執掌樞府時,曾對報上來的軍功按等級論賞。耿南仲不是身兼兩相,把持朝政么?我即見不到官家,就報到了政府,耿南仲給我推三阻四,一直不辦。為此,劉延慶跟我爭執不下五六回我倒不怪他,他也被將士們逼得沒辦法這也就罷了,耿賊為一己之私,非但不提拔有功將領,反而極力安插他的黨羽進入軍隊,搞得怨聲載道。這事秦中丞應該也清楚吧?”

秦檜接過話頭:“不錯,就此事,我御史臺言官數次彈劾,結果不但沒扳倒他,而遭受其報復。”

徐紹聽罷,一時不語,想了許久,方才問道:“如今除殿前司外,距離杭州最近的部隊是哪一支?”

許翰想了想,答道:“東京留守司右軍同統制王貴,駐余杭。”

“王貴?是他?岳鵬舉的部將……”徐紹沉吟道。而后又道“那殿前司的部隊是何來歷?”

“殿前司的部隊,原來主要是何灌長子何薊統率的常捷軍。何灌被罷,耿南仲信不過何薊,把他調到了鎮江府,現在殿前司的部隊來歷,是最近才變動的,當時下官已經離職,不得而知。”許翰道。

徐紹聞言,低聲道:“必要時,我親自去余杭見王貴。”

當下計議已定,秦檜許翰二人負責聯絡大臣,徐紹再三囑咐,叫他們既不可回府,也不能去衙門,以防不測。

秦許二人應下,正要分頭行事時,徐紹道:“別急在此之前,我三人要辦一件事”

“何事?”秦檜許翰同聲問道。

“在官家沒有主動禪位的情況下,要更替朝政,擁立新君,必須師出有名才能服眾。我們的舉動必須要合乎法統,否則就是犯上作亂將遭世人唾棄和反對身敗名裂,禍及子孫”徐紹沉重地說道。

“那要如何才能合乎法統?”秦檜問道。

“取得一道詔命”徐紹目光如炬。

秦檜與許翰對視一眼,都面露喜色,因為他們猜到了徐紹一直沒有言明的那個人是誰

船夫搖動櫓,那艘篷船在西湖中劃開水面,駛向了北岸。時正值春來二月,萬物復蘇,西湖美景冠絕天下,但這三人都無心欣賞。船到北岸后,三人登陸,行不許久,至一處山前。

抬頭一望,山雖不高,有仙則名。此山名葛嶺,傳晉時有仙人葛洪者曾在這里修煉,自號抱樸子。徐紹等三人就立在那山門之下,只見門匾上,抱樸廬三個古樸蒼勁的大字龍飛鳳舞,氣象萬千沿山門拾階而上,此處有一勝景,便是那山墻隨著山勢的起伏宛如一條奔騰的巨龍,因此又號“龍墻”。

上正庭,至大殿,便是葛仙殿,侍奉抱樸子葛仙人。時下,因朝廷的推動,道教在民間盛行,前來求仙許愿的香客極多。徐紹等避開人群,專投后面而去。過石板路,繞老君殿,便至一處幽靜的所在,半閑堂。

游人香客至此止步,那半閑堂正門之前,兩名大褂束發的小道把守著,任何人也不能入內。徐紹對秦許二人使個眼色,徑直上前。

“幾位止步,此地不得擅闖。”沒等他們到近前,一名道士已經上來阻攔。

徐紹在趙桓登基之前,就已經是簽書樞密院事,屬于舊臣之列,因此道:“勞煩道長通報一聲,就說徐紹求見道君。”

那小道聞聽此言,吃了一驚,知道道君在此的人,當然來歷不同尋常。回頭跟另外一位道士交換了眼色后,對他三人道:“請稍等片刻。”語畢,自入內稟報。

趁著這個空檔,他三人打望起半閑堂來。不用說,參天者必古木,異狀者必奇石,平整的石板地上,掃掃得一塵不染,又逢春回,那山上郁郁蔥蔥,美不勝收,好一個神仙般的所在

忽見小道快步出來,側身請道:“三位請。”

“有勞。”三人都還個禮,便隨他入了半閑堂。那堂前庭院里,花草映襯之中,有一塊奇石,上書三字,抱樸石。可惜徐紹等人沒閑情雅致欣賞,過了庭院,繞開正堂,經門廊至堂后,又見一長亭,長數丈,一直綿延到山后。

那亭中,幾名身著錦衣,手執拂塵的內侍正打量著這三個不速之客。徐紹秦檜許翰都視而不見,穿過長亭,到了山后。

那處,有一塊方圓近丈的大石突顯伸出山崖近半,又極平整,鬼斧神工造成一般此時,那石上一人正在打坐,留給眾人一個清逸飄渺的背影。

三人都加快腳步上得前去,大禮參拜道:“臣等叩見太上皇”

一聲吆喝出去,對方不見回應,徐秦許三臣只能跪著,又不敢再多聒噪一句。等了一陣,方聽道君太上道:“皇帝染疾在身,不便視事,你等不處理公務,來此作甚?”

許翰是個直性子,朗聲道:“朝中危機四伏,禍事將至,臣等為家國天下計,不得不前來求見太上道君”

天下,總歸是趙家的,道君一聽這話,也坐不下去了。緩緩起身,轉了過來,只見頭頂五老冠,身披三清袍,山風過處,衣袍獵獵,好一派仙風道骨眉清目明,氣度軒昂,映群山失色,照草木自慚,好一位太上道君

自福州回江南后,因行宮等并不齊備,皇帝居蔡京當年的豪宅。太上皇趙佶,因崇信道家,要求到抱樸子葛洪的仙跡修煉,趙桓這些年對老爹的監視稍微放松,也不加阻攔,遂讓他到這抱樸廬來暫居。

“此話從何說起?禍從何來?都平身,徐紹,你說。”趙佶問道。這三位大臣中,他只識得徐紹一人。

徐紹謝過起身,略一遲疑,即答道:“回太上道君,自官家風疾并發,多時不理朝政,軍國大事皆委于耿南仲。此人氣量狹隘,睚眥必報,一上臺執政,即遠竄朝中多位重臣,集大權于一身欺上瞞下,蒙蔽圣聽今日,耿賊鼓動官家,召群臣百官廷議,聲言官家內禪,問于滿朝……”

趙佶聽到此處,臉色一變:“內禪?”雖然吃驚,但仔細一想也在情理之中。皇帝的風疾不比一般病痛,兩足不能行,右手難提筆,于朝政確實力有不逮,恰逢宋金戰事結束,和議已成,此時內禪,讓太子登位確實是最好的時機。“皇帝此時內禪,原是一件好事,為何又成了禍事?”

“稟太上道君內禪是假,引百官入彀是真耿南仲執政以來,排斥異己,黨同伐異,弄得朝堂之上烏煙瘴氣,人神共憤他鼓動官家行此事,乃是風聞朝中有人要上奏,建議官家內禪,因此先下手為強,其意,是想羅列贊同內禪的大臣加以打擊迫害此事若被其得逞,誠為了我大宋立國一百八十年未有之禍因此,臣等三人,不得不冒死前來相告太上”許翰大聲說道。

趙佶神情越發陰暗設下圈套讓大臣鉆,就是我在位時,也沒這么干過這明顯違背祖宗開誠布公“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訓示那耿南仲膽子也太大了吧?

不過趙佶顯然不是個好糊弄的人,質疑道:“這些話都是你三人一面之詞,可有憑證?”

“稟太上耿南仲為防事變,已經調殿前司部隊進入杭州城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恕臣斗膽說一句,耿賊此舉,與魏武何異?”秦檜適時進言道。

魏武帝曹操最出名的事是作甚?挾天子以令諸侯

趙佶聞言,勃然色變耿南仲安敢如此皇帝風疾在身,軍國大事俱委他一人,已是不妥他行徑如此囂張,如今竟調動軍隊,意圖打壓,還有沒有把祖訓國法放在眼里我當初怎么就選他入侍東宮沒看出來啊,他還有這般野心

盛怒之下的道君太上皇一甩拂塵,問道:“你等都是朝中重臣,難道就任由他如此為非作歹?”

“太上皇,朝中宰執大臣,不是被遠竄,就是依附于他,群臣敢怒不敢言官家受其蒙蔽,臣等的苦心,難以上達天聽,實在是束手無策,因此才前來求教于太上”徐紹痛心疾首道。

趙佶怎么說也是當了幾十年皇帝的人,他知道這三個前來,求教是假,求助是真,想必已經胸有成竹。遂道:“萬急之時,你等有何提議,直說無妨。”

徐紹秦檜都不言,許翰將心一橫,奏道:“太上唯今之計,一是罷黜耿賊,二是扶新君即位舍此之外,別無良策”

趙佶聞言,馬上就明白了。你們是想發動變故,擁立新君,但苦于師出無名,因此找到我,讓太上皇賦予你們舉事的合法性

一念至此,他問了一句:“那新君當立誰?”

這話一出來,秦檜許翰倒沒怎么樣,徐紹卻打了個冷戰這還用問么?官家有太子,當然是擁立太子登基我等又不是謀逆,難道還能立旁人不成?太上皇這么問,莫非有別的意思?

“太子年已十六,仁而賢,可繼大統”許翰道。

趙佶點了點頭:“太子諶倒是個實誠的孩子,那你們想讓太上皇怎么作?”

“請太上降下明詔,允許臣等擁立太子登位”徐紹朗聲道。

趙佶沒有表態,轉過身去,立在那巨石之上,遠眺西湖,若有所思。當初,他在金軍高歌猛進之際,不得已,禪讓了皇位,逃到了東南。老實說,彼時他正年富力強,并不甘心當個只管宗教事務的太上皇。于是有了截遞角,止勤王等動作,確有復辟之意。

及至后來,形勢發生變化,他不得不回到了東京。但從此以后,失去了自由,被安排在龍德宮居住,受到嚴密監視他的一言一行,都有內侍報告給兒子,過著與囚徒一般的生活這種境況,直到近年來,才稍有改變。

但是,作為兒子,皇帝孝行有虧一月四次的例行拜見,他常常一次都不來。太上皇的壽辰,他也往往是派太子出面道賀,自己并不親來反倒是太上皇常常去探視他莫說帝王之家,便是尋常百姓,有這等事么

如今,皇帝身染風疾,無法理事,就應該及早禪位,讓新君臨天下。如何還任用奸侫把持朝政,構陷忠義之臣,惹得天怒人怨?

于公于私,趙桓這個皇位,確實應該禪讓了

但茲事體大,稍有不慎,便會動搖國本往常也就罷了,但如今北夷虎視眈眈,國家危機四伏,實在經不起這么折騰我也不能光憑這三個大臣的話,就降下詔命,讓他們去發動政變

江浙淮都轉運司衙署

這里辟出地方,暫時讓東府辦公。耿南仲在一處敞亮的室中來回踱步,他沒有戴幞頭,背負著雙手顯得非常急躁,像是有等待什么消息。黃潛善坐在椅子,一雙眼睛就隨著他的走動而移動。

官家已經降詔,著即拿辦徐紹、秦檜、許翰等大臣,交大理寺嚴加審訊,務必查清“逼宮迫禪”一案。

耿南仲也已指派爪牙,逮捕那三名主腦,現在,他就在等候著回音。

“相公勿憂,他三人插翅難飛,稍后,必有佳音傳回。”黃潛善忍不住寬慰道。

耿南仲停下腳步,把旁邊一張文案拍得嘭嘭作響:“徐紹徐紹本相誰也不擔心,就擔心這個徐紹”語畢,又亂幾步,繼續道“他稱病不出,本相懷疑有詐這老賊,原是太上的舊臣,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在官家登基之后,竟扶搖之上,作了西府之首而后,先是東京留守,后是陜西宣撫,無一不是位高權重。西軍打了那么大的敗仗,官家還重話都沒說他一句這廝不簡單他不會束手待擒的”

黃潛善正要說話,只見一官匆匆入內,神色慌張地說道:“相公不好徐紹、秦檜、許翰三人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