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

第四百九十九章 政變(中)

第四百九十九章政變(中)

張仲雄尋聲望去,人太多,看不真切,因此回道:“正是”

那說話之人站了出來,卻是原樞密副使,現廣東安撫使許翰之前,樞密使折彥質在鎮江府領導抗金,樞府一應事務都由他處理,張仲雄哪能不認得?

“官家無法理事,耿賊弄權禍國,今我等已取得太上皇明詔,擁立太子即位你,速引軍相隨,前往行宮”許翰人本來極方正,而且也沒把自己當成是廣東安撫使,還是一副西府首腦的口吻。()

張仲雄倒不糊涂,暗思如今樞密院無主,那簽書樞密院事劉延慶也管不到我頭上來,你已卸任,我為何還要聽你的?你說有太上皇明詔,我怎么沒看見?

這些話,他不敢挑明了說,因此沉默以對,苦思對策。朱勝非一見此情形,高舉手中詔書,聲傳四方:“諸軍看真切,太上皇明詔在此誰敢阻攔”

他的地位又不一樣正經的宰執大臣張仲雄猶豫再三,下了馬,因甲胄在身,不施全禮,只抱拳道:“諸位長官,卑職奉王殿帥之命前來勾當,作不得主并不敢為難長官,也不敢放各位前行還請見諒”

眾臣一聽他這話,頓時色變朱勝非也不禁問道:“那你意欲何為?”

“請諸位長官稍待,卑職這就遣人去請王殿帥”張仲雄朗聲道。他實在擔不起這個干系,所以只能請王宗濋來拿主意。

朱勝非聽罷,心頭大急王宗濋是官家的親舅舅,一直極受信任,他若來,萬事皆休

此時,人群中有一人高聲叫道:“張二認得本官么”

張仲雄定眼看出,俯首道:“昔日我父為濟南知府,公為司錄,如何認不得?”

“那便好你高祖張太師,真宗朝為西府之首,天下誰不敬仰?你父張少保,剿賊山東,奮戰中原,鎮守西京,勇赴國難是何等的忠義滿朝上下,誰不稱贊?今耿南仲趁官家染疾,無法視事之際,玩弄權術,敗壞朝綱,以致天怒人怨你是忠良之后,應當曉事如何敢阻攔?”這人既與張叔夜共過事,自然知道對方底細。張仲雄的高祖張耆,乃宋真宗時名臣,至于其父張叔夜,那就更不用說了。

張仲雄被他一頓訓斥,無言以對。暗思,這朝中生此大變,我一個武臣,還是不要攪和的好耿南仲的行徑人所共知,我若幫他,與助紂無異。這些長官們,既討得了太上皇明詔,要擁立新君,我若阻攔,豈不壞了先父忠義的名聲?

正權衡時,朱勝非逮準時機,一聲大喝:“量一武夫,敢阻我等宰執走”說罷,大步往前身后幾十名大臣,緊緊相隨

當兵的最實在,不得上峰命令,決不放行因此將那一條條銳利的長槍平放,意圖阻止張仲雄一見,慌忙吼道:“閃開”

士兵們退到了一旁,讓開了道路,朱勝非高舉詔書,引三十二名大臣,向兩條街之外的臨時行宮進發

兩條街,說來不遠,可在一眾大臣看來,這短短的距離卻走了大半天也沒到黑漆漆的街道上,只聽到一陣碎亂的腳步聲,誰也沒有說話。此去,是勝是敗,不得而知。若勝,則清君之側,肅正朝綱我等身家性命,亦得保全若敗,我等不免遠竄,終生不錄,而這家國天下,也會一片狼藉

不一陣,天子所居蔡京別院已然在望待看清情形時,眾官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那臨時行宮,被鐵甲武士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燈籠火把將四周映照得如同白晝

“朱相,怎么辦?”有人小聲問道。

“能怎么辦”朱勝非切齒道,事情到了這個份上,開弓沒有回頭箭,硬著頭皮也要上

很快,那護衛行宮的將士一陣騷動,他們發現了逼過來的人群等走得近些,他們看清,這些人都穿著公服,竟全是當朝大臣

人墻中走出一員軍官,吃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他接到的命令,是城中有人作亂,要他領軍護衛天子行宮。但眼前數十名大臣,其中不乏身居高位者,這深夜闖宮,意欲何為?那行在最前面的,不是尚書左丞朱勝非,御史中丞秦檜么?

“奉太上皇明詔,清君之側,擁立太子你等還不閃開”朱勝非大聲吼道。

那軍官瞠目結舌,一時反應不過來將士們也是如聞驚雷,不知所措正當此時,從行宮內奔出一將,歇斯底里地吼道:“逆臣作亂,官家有旨,著即拿辦弟兄們上”

可他這一聲嚎出來,并無一兵一卒敢往前那駭得呆若木雞的軍官上前稟道:“長官,朱相手中拿著太上皇明詔”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直打得那軍官暈頭轉向

“甚么太上皇明詔都是這班逆臣妄托沒聽到我的命令么,拿下”那戰將正是殿前司副都指揮使

“孫正睜開你的狗眼看仔細了”朱勝非一聲厲喝往前數步,展開手中詔書,高舉過頭頂,遍示眾軍

凡是識得字的,都看到那詔書上寫得分明,且蓋著太上道君印璽。又拿在宰執大臣手里,如何假得了?

孫正視而不見,只是一味喝令將士上前逮捕秦檜等大臣聲色俱厲,又喝令他們反戈一擊官兵們兩頭受堵,不知如何自處

正相持不下時,只近蹄聲大作,眾人回頭望去,身后的大街上,兵士們手執火把蜂擁而來那火光之下,一人身著紫袍,腰束金帶,連幞頭都跑飛了,不是殿帥王宗濋是誰?

這一夜王殿帥忙得夠嗆,在杭州城里四處奔走,不為旁的,就為保住外甥的帝位一聽“逆臣”們闖宮,他慌忙引了兵將前來。奔到近前,勒停韁繩,氣喘吁吁道:“孫正逆臣都已現身,如何不抓”

朱勝非將詔書一舉,朗聲道:“王殿帥太上皇明詔在此”

王宗濋吃了一驚他是皇帝的親舅舅,也是太上皇的小舅子,屬皇親國戚之列,昔日趙佶沒少賜墨寶給他,他如何識不得那太上道君的瘦金字?這事可麻煩了姐夫下詔,要把外甥的帝位傳給太子,這可如何是好?

想了片刻,將心一橫太上皇已然禪位,當初說得明明白白,除宗教外,他事不預如何還來管這朝上之事?天子是我外甥,有他在,才有我的地位若被這些人得逞,我還不得遠竄窮山惡水

“國賴長君今天子健在,你等發動事變,便是謀逆休要多言,束手就擒罷眾將官,予本帥拿下”王宗濋厲聲道。

他可是殿帥殿前司都指揮使又有國舅之尊他說的話分量自然不同眾將士聽了軍令,一時蠢蠢欲動恰好此時,聞聽消息的耿南仲匆匆忙忙從都轉過司衙門趕過來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那三十三名大臣情緒激動,紛紛高聲喝罵奸賊

耿南仲一張麻子臉擰成一團,面目猙獰切齒道:“將一干逆臣拿下,送交大理寺”

得首相發話了將士們再不猶豫,一窩蜂擁上去那殿前司副都指揮使孫正,雖為武臣,卻是個奸滑的貨色他心知朱勝非手里拿的太上皇詔書,是個大禍害因此一沖過去,瞅準了朱勝非,劈手就要去搶詔書

朱勝非被擠得東倒西歪,死死抱住詔書不放孫正一拳打飛了他的烏紗,復加一腳踹翻在地,扯了詔書拼命搶奪朱勝非破口大罵:“奸賊誤國奸賊誤國”就是不放

其他大臣群情激憤面對沖過來的士兵,竟不懼死以文弱之身,直面對方的堅兵利器組成人墻,拼命阻擋著

耿南仲在場外暴跳如雷,不住地呼喝著:“全部拿下拿下”

行宮外喧嘩之聲,驚動了里面的趙桓,當他得知以朱勝非秦檜等人為首的大臣,拿到了太上皇詔書,要擁立太子時,驚怒交加遣內侍外出打探消息,知道耿南仲王宗濋兩個都趕到現場,正指揮兵將抓捕時,才稍稍放心當時就讓內侍執筆草詔,準備下詔給大理寺卿萬俟卨,指示這宗案件要如何審理

就在朱勝非等大臣在行宮外與官兵對峙時,徐紹率領的原東京留守司右軍一部已經抵達杭州城下

數千兵馬明火執仗地出現,讓城頭的殿前司官兵如臨大敵消息飛快地報到了守將跟前

一處房中,燈火通明,桌前立一戰將,年過四十,身長六尺有五,全副鎧甲,右手始終不離刀柄。臉龐方正,蓄有濃須,一雙眼睛炯炯如光,左手撐在桌面上,想什么想得出了神。

門開外,方才阻擋朱勝非等人的張仲雄匆匆進來,喚道:“大哥出事了”

那人便是故少保張叔夜長子,張伯奮,如今官拜侍衛親軍步軍司副都指揮使,管干步帥司。聽弟弟這一句話,扭頭問道:“怎地?”

“以尚書左丞朱勝非為首的大臣,討得了太上皇明詔,要擁立太子”張仲雄疾聲道。

張伯奮大驚這是要發動政變啊他立即問道:“什么名義?”

“一是說耿南仲弄權禍國,二是說官家無法視事,因此要擁立新君”張仲雄答道。

張伯奮久隨其父,于朝政頗有見解,聞言點頭道:“確實師出有名,你怎么作的?”

“這,我不過一介武夫,如何敢參合這等事?就放朱勝非一行大臣自去,既沒有阻攔,也沒有倒戈。”張仲雄無奈道。

一聽這話,張伯奮就一掌拍在了桌上:“兄弟,你糊涂啊”

張仲雄駭得臉都白了,失聲道:“哥哥,如何就,就糊涂了?”

“你自以為不阻攔,也不護從,就算是中立了?你忘了你得到的軍令是什么?你不抓朱勝非等人,就是違節王殿帥能放過你么?退一步說,王殿帥放你一馬,耿相能饒得了你么?莫說是你,便是為兄,也要受牽連”張伯奮痛心道。

張仲雄大驚咱們弟兄一路護送官家到過福州,耿南仲是什么人,最清楚不過,那是個心狠手黑之徒殺人不見血完了完了,我怎么就沒想到但事情已經作下了,后悔無用

“兄長耿南仲弄權是真,禍國不假朱勝非等人有太上皇明詔,要擁立太子,名正言順到時,姓耿的……”

他沒說完,被兄長一口截斷:“你不懂朱相等人,不過是書生輩,能斗得過耿南仲?能斗得過官家?殿前司千余部隊,將行宮內外圍得水泄不通他們就這么迎頭撞上去,不敗才怪書生意氣,書生意氣啊”

張仲雄無言以對,作難道:“那如何是好?”

張伯奮不及回答,忽聞外頭腳步聲大起,部將搶進門來,慌慌張張地手指外頭道:“不好有大軍兵臨城下”

張伯奮臉上陰晴不定,兵臨城下?誰帶的兵?沖誰來的?忽然心中一動,大聲道:“走”

當他兩兄弟急匆匆奔上城時,望見城下一片火光,林立的甲士已經列于城前,一排騎馬的戰將靠近護城河,內有一人,不著戎裝,卻穿紫色官袍,被眾將簇擁著,顯然是為首之人。

張伯奮倚城而望,片刻之后,向下喊話道:“城下何人深夜進犯行在重地,是想造反么”

“本官徐紹敢問城上,是哪位?”城下傳來喊聲。

“徐紹?哥哥,是徐紹”張仲雄驚聲道。

張伯奮并不搭理他,向下喊道:“卑職張伯奮,奉命守城,戒嚴,禁止出入相公為國重臣,如何深夜引兵前來?”

城下的徐紹,一聽是守將是張伯奮,心中憋著的那口氣松了大半。趕緊喊道:“原來張少保公子賢侄,本官有一語,你與諸軍靜聽”

“聽著呢”張伯奮回應道。

“今耿賊弄權,于朝中興風作浪,排斥異己弄得朝堂上烏煙瘴氣,百官離心離德官家身患風疾,無法理事,助長奸賊氣焰國家危如累卵朝中有識之士,請得太上皇明詔,要清君之側,擁立太子今紹奉詔命,引軍前來,非為作亂,乃為社稷護從賢侄,可速速開城”徐紹聲傳四方

張伯奮一時沉默,片刻之后回道:“相公卑職不過一武夫,不敢干預朝政惟命是從而已上頭既有軍令,嚴禁出入,卑職不敢放行請相公見諒”

徐紹大急張伯奮如果不開城,王貴這四千兵如果強攻,是絕計攻不下來的就算攻下來,城中早已有了定局,我還得落個犯上作亂的罪名

將牙一咬,繼續喊道:“賢侄你我兩家,原本交好我身為長輩,決不害你耿賊禍亂朝廷,不恤將士,你等自應是感同身受,如何助紂為虐你父九泉之下得知,焉能瞑目”

當初張叔夜在世時,與徐璋有舊,又十分欣賞徐九,多次施以援手。因此,徐紹說,徐張兩家,原本交好,是有淵源的。

張伯奮似乎不為所動,只回了一句:“請相公不要為難卑職”

一直在旁邊聽著的張仲雄急得沒辦法,勸道:“兄長,徐家跟我們張家有舊徐紹是徐九的親叔父,父親大人在世時,時常夸贊,說徐氏一門皆柱石之臣。他今引兵前來,你我于公于私,都不應該阻攔啊開城放行吧”

“你懂個屁我還要等他一句話”張伯奮喝止道。

果然,那句話馬上就來了

“賢侄你放心你身為武臣,奉命行事,原屬本份若能深明大義,力挽狂瀾,便是有大功于社稷賢侄速速開城,遲則有變”徐紹嗓子都快喊啞了。

可城上再沒有動靜等了好大一陣,旁邊的王貴聽得窩火,憤聲道:“娘的他不開城,卑職便下令……”

徐紹立馬制止了他:“你四千兵,不又曾帶得大型器械,這杭州城雖不是什么要塞,要攻下來也絕非易事”

“相公這張伯奮久隨圣駕,自然與我等不同。耿南仲再不恤將士,也不可能不照顧他們他鐵定是心向耿賊,決不會開城的”王貴急道。

徐紹舉起手,示意他不要講話。

四千將士,就這么在城外等著,徐紹的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城頭時間悄悄地流逝,城上仍舊沒有任何動靜

“大哥,開城吧遲了就……”張仲雄再次勸道。

“唉,你啊今晚,若不是你壞事……”張伯奮手指弟弟,大搖其頭。仲雄既然沒有阻止抓捕朱勝非等大臣,就已經不容于耿南仲,他是他親兄長,必然受牽連現在,我倆兄弟要想自保,就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城外,就在徐紹焦心等待,眾將快要失去耐心之際忽聽一陣響動,那懸于護城河上的吊橋,緩緩落下

一陣雷鳴般的歡呼聲,在城外軍陣中爆發出來徐紹目光閃動,大喜過望,放聲喊道:“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