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

第五百一十二章 生財之道

宋閥正文

宋閥正文。

“應當應份,張都統,請堂上坐。()”李永奇執禮甚恭,側過身子請張俊入內。后者當然也不用謙讓,拔腿拾階,直入知州大堂,在主位上坐定,李永奇自率鄜州一班文武在下見禮。

客套話說罷,張俊畢竟是來巡邊的,遂問道:“李知州所謀之事可有進展?”

“稟都統,自卑職到任以來,已數度派遣人馬從寧州入慶陽襲擾。如今慶陽府南部,已非西軍之天下,劉光世的部隊已經全部縮至府城一線。”李永奇回答道。

張俊聞言,點頭贊許道:“不錯,李知州用心了。那劉光世,雖說也是將家子,但他就只一張嘴,沒甚真本事。環慶早早晚晚都得歸我們。你既為此地長官,這襲擾的策略可長期堅持,不使西軍有從容恢復之機。”

“遵命。”李永奇恭身道。

“好,那就勞你安排一下,就這兩日,本帥去前沿看看,一則探視將士,二則一窺環慶虛實。”張俊吩咐道。

“這個卻不急,都統一路勞頓,下官已備下館驛,請長官稍事歇息,遲兩日再看不晚。也好讓鄜州文武聊表心意。”李永奇非常得體地說道。

張俊聽得歡喜,據說這李永奇是張深的心腹,難怪那么受信任,倒是個曉事的人。當下也不拒絕,就這么定下。又問些邊防之事,不覺到了中午飯點,李永奇備下酒席,替他一行接風。席間殷勤相勸,張俊初來,也不好拂他心意,因此多飲幾碗,至席散時,已然醉了。被部下扶入館驛歇息不提。

卻說散席之后,李家父子回到知州衙門,李世輔召來自己帳下幾名部將,閉門密謀。

李永奇陪張俊喝得不少,滿面通紅,坐在椅上手捧茶杯,一時不語。李世輔站在他面前,沉聲道:“父親,張俊初來,全無防備。現如今他酒醉回館驛,正是舉事之時”

“不錯李安撫,卑職引一軍前去圍了館驛,抓了張俊,一同投宋”李世輔帳下一名統領官建議道。

李世輔見父親不說話,又道:“環慶劉大帥已經在華池寨布下了重兵接應夫復何憂?”

李永奇放下杯子,這才道出心中隱憂:“你部雖有數千之眾,但豈能人人同心同德?不經謀劃布置而倉促起事,風險太大。為父的意思,還是等過一段時間,張俊巡邊至寧州時再行事,勝算更大。”

李世輔聞言勸道:“爹,若張俊不去寧州又當如何?此事當速決猝然發難”

幾名部將都勸,說是這事拖不得,應該趁張俊初來,且醉酒之機將之劫持而后輕騎簡從,沿著華池河直奔慶陽府李永奇思之再三,還是認為太過冒險。他建議,過幾日張俊要巡視邊防時,由他親自陪著。張俊不是讓他安排行程么?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引到寧州去,到時拿了他,往北走不了幾步,就入慶陽府地界。

李世輔苦勸其父,無奈不聽,也只能作罷。

接連幾日,李永奇想盡辦法結好張俊,每日擺設酒宴,置歌舞以娛,又多送金銀相賄,讓張俊覺得這李永奇實在太會來事了,回到長安之后,非得好生替他美言一番不可。

這一日,八月初六,張俊吃罷酒席歸來,又得李家父子送錢千貫。他回到館驛,謂隨行官員道:“李家父子真是明白人,如此厚待,我當投桃報李才是。”

“都統回長安,在劉宣撫和張宣撫面前替他說幾句好話,夸他辦事爽利不就行了?”佐官笑道。

張俊頻頻點頭:“應當如此。唉,本為巡邊而來,在鄜州已耽擱數日,這樣,你去知州衙署一趟,知會李永奇,讓他安排,明天出去走走看看。”

佐官領命而出,張俊坐在桌邊,把玩著李永奇所贈金銀,不由得有些飄飄然。本想,我率敗軍投降,到了女真人手里肯定是低眉順眼地過日子。哪料,一來就弄了個大韓陜西都統制,節制陜西境內所有兵馬,還真是有些意外。

正想得出神時,忽見佐官匆匆回來報道:“都統,外頭有一人,自稱鄜州軍官,說是有天大的事要面見都統。”

天大的事?這鄜州能有什么天大的事?但對方既然拿這么唬人的話來說,那必是有原由,見見也無妨,遂命佐官引來相見。

不一陣,一人入得他房中,三十出頭光景,著便裝,身長六尺有余,一進來納頭就拜。

“你是何人?”張俊扯起桌布蓋住桌上金銀,隨口問道。

“卑職乃鄜州駐軍一員指揮使,因聽得一件天大的事,不敢不來相告都統。”那人俯首道。

“天大的事?說來聽聽。”張俊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卑職有一故舊,乃李永奇之子李世輔帳下統領官。日前,他來密會卑職,言李家父子欲執都統歸宋,邀卑職共同舉事因這天大的干系,卑職不敢隱瞞,特來稟明長官。”

那軍官說罷,駭得張俊臉色大變,一時竟口不能言怎么可能李家父子連日來殷勤接待,曲意奉承,怎么可能想抓我投宋?

那佐官也嚇得不輕,慌忙道:“這話可亂說不得”

“長官容稟李家父子已與西軍聯通,環慶帥劉光世在華池寨布置重兵接應那李世輔本打算在都統抵達鄜州當日動手,但其父唯恐操之過急,沒有答應。專等都統巡邊至寧州時發難”

聽他說得有鼻子有眼,張俊驚疑不定。忽地起身,一拍桌子道:“不好走出城”他剛投降不久,在陜西的金軍韓軍中還沒有多大的影響,因此一聽李家父子有害他之心,馬上就想逃走。

不料,那軍官攔住:“都統不必驚慌,李世輔的部隊雖然接手了城防,但并非人人與他同心卑職愿得一紙手令,集合不愿附逆之將,共誅此二賊”

張俊聞聽此言,許久不語,好一陣之后,緩緩落座。目光變得陰沉起來:“你說李家父子和環慶劉光世串通,已在華池寨布下重兵接應?”

“正是。”

“本帥為何要信你?”張俊盯著對方問道。

那軍官一時語塞,思索片刻后,鄭重道:“都統若是不信,馬上下道命令,封閉四門。那李家父子自知事泄,立即就會露出馬腳”

張俊暫時沒有表態,那佐官在旁邊聽了個真切,當即勸道:“都統,寧信其有,莫信其無,不管怎樣還是小心為上。”

權衡再三,張俊終于還是來到案桌旁,飛筆寫下一道命令,又蓋了他的印,交予那軍官道:“你執我手令,封閉四門,再調一部來護衛館驛。”

“得令”那軍官大聲應道,隨即匆忙外出。

張俊眼珠子四處打轉,又對佐官道:“稍后,你去一趟知州衙門,召李家父子來見。他若來,我使人與他當面對質,他若不來……”

八月十五,中秋,秦州,陜西制置司。

按例,這一天各司官員都要放假,除當值的外,俱回家中團圓過節。徐衛卻因事務繁雜不得脫身,反正賞月也是晚上。

這些天他正忙活著一件事情,那就是打算跟黨項人接觸接觸。自打劉子羽道出,涇原環慶等沿邊地區,從前都設有與夏國互市的市場,后因戰事關閉,但民間走私猖獗以后。他就琢磨著,既然民間走私這么嚴重,那說明就有供需關系,黨項人需要從陜西輸入物資。

如果事情確實屬實,那為什么不重開互市?重開市場的好處,不僅僅是能讓陜西有更多的稅收,尤其重要的是,可以從夏國輸入軍需物資。當然,這事目前八字沒一撇,但他已經向綿州匯報過,徐處仁持積極態度,指示他可以試探著跟黨項人接觸一下,看看對方是什么反應。

辛贊入得二堂,執禮道:“制置相公,客人到了。”

“哦?好,你引他去花廳吃茶,我隨后就來。”徐衛嘴里說著話,手中的筆卻沒有停下。批復完公文之后,才起身活動活動筋骨,又取了烏紗戴上,這才往茶廳而去。

當他到時,那廳上已有一人靜坐。已年過五十,身著錦衣,裝飾華貴,在陜西這個邊陲地方,此人卻保養得法,一張臉上少見皺紋,就跟個剛出籠的饅頭一樣。

徐衛快步出去,朗聲笑道:“你這兩年在哪里發財?也不來看看我?”

那廳上之人聞聲,慌忙起身,望定徐衛,大禮就拜了下去:“小人胡茂昌,給制置相公磕頭了。”

徐衛上前伸出一支手扶了扶:“相識多年,且你時常資助軍需,就不需要這么客氣了吧?”

那人正是陜西有名的富商,胡茂昌,他跟徐衛結緣,還是當年紫金虎在夏津縣組織鄉兵。當時,徐衛拉起了隊伍,但缺乏錢糧裝備,胡茂昌慷慨解囊,幫了一把。自此,結下不解之緣。

“哎,規矩還得要。相公如今為陜西長官,我一介草民,能被相公喚來賞杯茶吃,已是祖上積德了。”胡茂昌笑道。

“我說你們這些作買賣都有一張好嘴得,坐下說。”徐衛笑道。兩人挨著坐定,紫金虎問起他這兩年在哪里發展,得知對方近來將心力都放在四川上,陜西倒也有一些生意,只是時局影響,大不如前。

“嗯,戰亂頻繁,不止百姓受苦,你們這些生意人也斷了財路。”徐衛嘆道。

“就盼望著相公早率王師,恢復故土,還我等一個安樂太平。”胡茂昌道。

徐衛擺擺手,正色道:“說正經的,這次請你來,本帥想問個事。”

胡茂昌心知,對方是陜西最高軍事長官,沒事才不會找你這作買賣的平頭百姓。當下道:“相公但問,小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涇原環慶兩路里,當初跟黨項人互市的市場,你知道么?”

徐衛這句話出口,胡茂昌的神情就變得有些曖昧了。似笑非笑地問道:“相公想問什么?”

“知道你就說知道。”徐衛看了他一眼。

胡茂昌收起笑容,點頭道:“小人在陜西經營多年,自然知道。”

“我聽人說,那幾處市場雖然關閉,但民間走私極其猖獗,有這事么?”徐衛又問。

胡茂昌盯著地皮好一陣,終究還是回道:“確有此事。黨項人一直需要我們從內地輸入茶葉、絲綢、鹽巴和石炭等物。這些東西川陜兩地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無奈朝廷關了市場,有貨沒處賣,民間走私,由此而生。”

徐衛聽在耳里,又道:“那黨項人賣給我們什么?”

“主要是皮毛藥材這些,當然,也有少量的,少量的馬匹。”

紫金虎忽地笑道:“胡大官人,你有份么?”

“小人若說有,相公是不是立馬把小人逮起來投入大牢?”胡茂昌問道。

“法不責眾,再說了,本帥是管軍的,不理你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徐衛笑道。

胡茂昌聽他如此說,方才承認:“當年幾處市場還開時,小人經常跟黨項人打交道。還曾經幫鄜延帥司一次購進戰馬八百匹,為此當時的張大帥,就是現在那張逆,還請小人吃了一頓酒。”

徐衛聞言,緩緩點頭,自言自語道:“這就好辦了。”

生意人的精明和敏感,讓胡茂昌從徐衛的話里嗅出了不同尋常的味道,因此他試探著問:“相公,怎么,政策有變?”

徐衛搖搖頭:“那倒沒有,只是已經有人說,既然民間走私猖獗,禁而不能止,再加上近年來,宋夏關系總體趨于平穩,具體重開互市的條件,不如重新開放沿邊市場。”

胡茂昌眼睛亮了:“這是好事一件吶一來官府可以課稅,二來……”語至此處,他想起一件事情,突然就閉了嘴。

“二來怎樣?”徐衛疑惑地問道。

胡茂昌欲言又止,最后苦笑道:“這互市重開,恐怕,有難處。只是,這話不該小人說。”

徐衛嘖了一聲:“你知道本帥是當兵出身,喜歡直來直往,有話你就說,此間又沒外人。”

“這說起來,該是相公的家事,小人……”胡茂昌作難道。

一聽“家事”二字,徐衛就猜到幾分,隨口道:“你是說,若官府重開互市,要碰到某些人的痛處?”

胡茂昌心中一動,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相公明察秋毫。”

“這不是什么秘密,民間走私再猖獗,官府要禁止,總會有辦法。既然屢禁不止,那說明有人撐腰嘛,不奇怪。”徐衛擺擺手道。劉子羽當時就說過,涇原的徐原,絕對沒少從走私中撈好處,想要重開互市,先就得過徐原這一關。

“是這個道理。”胡茂昌頻頻點頭道。

“不提這個。”徐衛話鋒一轉。“這次請你來,一是詢問有關互市的情況,二是有一事相托,要請胡大官人幫忙。”

胡茂昌本來挺直的腰板忽然一下就彎了,看著徐衛,態度有些閃爍:“相公請示下?”

“你既然跟黨項人現在還有生意往來,方不方便往北走一趟?”徐衛問道。

胡茂昌不說話。

“是這樣的,我們雖然有意重開互市,但畢竟是一廂情愿,還得黨項人點頭。但自從宣和年間以來,宋夏之間就沒有官方的聯系了。如果現在貿然派遣官員前去,不太合適,你熟悉情況,先去替官府打個頭陣。”徐衛解釋道。

胡茂昌作為生意人的本性立馬就露了出來:“小人倒是十分愿意替相公走這一趟,但,老實說,四川的買賣實在丟不開……”

沒等他把話說完,徐衛已經打斷道:“行了,規矩我懂,皇帝還不差餓兵呢,開個價吧。”

“相公,大帥,小人是作買賣的,買賣人要的是財路,不是一堆黃白之物。”胡茂昌賠笑道。

徐衛想了想,許諾道:“這樣吧,若是互市重開了,本帥幫你跑跑,看有沒有什么路子。”

胡茂昌哪肯聽這句模棱兩可的含糊話,從旁提醒道:“那小人先謝過相公了,如果方便,能有什么東西讓小人專販,那是再好不過。”

嘿,胃口不小啊,還想專賣?那茶葉、絲綢、鹽巴、石炭這些東西,但有一樣讓你一人專賣,所得利潤,恐怕將會是一個駭人聽聞的數字。我徐衛雖然沒作過作意,但從前沒少跟富商們打交道,可別把我當門外漢。

“嗯,放在心上了,你我相識多年,我自然會提攜你。”徐衛點頭道。

胡茂昌大喜,接連稱謝,而后思索片刻,正色道:“相公,那這樣。現在在涇原境內,有我的人在跟黨項人作買賣。其實,黨項人里參與走私的,幾乎全部都有官方背景,有的純粹就是夏國官府組織的。小人認識幾個跟夏國官府有密切聯系的商人,要不,小人這就啟程北上,跟他們接接頭?探探口風?”

徐衛頷首道:“嗯,也行。但記住一點,這事要辦得隱秘些,不要驚動有司,明白么?”

有司,就是有關部門,哪個有關部門?當然是涇原經略安撫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