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九十四章 真與假

這事情不過是件小插曲而已,沈念禾一行方才入京,兩眼一抹黑,自然不好去追究。而那義士問得清楚之后,也沒有再說什么,先是吩咐從人將被撞倒的人扶了起來,又再同沈念禾確認道:“小姑娘當真無事?”

沈念禾忙又道了謝,道:“勞煩先生憂心,我并未碰到什么地方。”

此時正好對面來得一人,見了那義士文人,行禮笑著迎道:“許先生來了,且隨小人來。”

那文人便同沈念禾頷首示意,微微一笑之后,也不多話,帶上從人跟那來人走了。

裴繼安等到人四周人都散得七七八八了,將沈念禾待到角落處,鄭重問道:“當真沒有哪一處不舒服?若是碰到了,還是要去看看大夫。”

沈念禾搖頭道:“當真無事。”

還帶頭跟著那小二往前走。

清景樓的包廂其實有些半敞開的意思,其實不是單獨的屋子,而是桌與桌之間相隔的地方用屏風隔開來,真真正正同個“包”字一般,其實只圍起來了一半,原是此處本未文人交流之用,如若封了起來,就聽不到旁人說的話了。

兩人選了張靠窗邊的桌子走得進去屏風里,裴繼安點了幾個小菜,又點了梅花飲子,等到那喝的端了上來,他卻是先給沈念禾倒了一杯,道:“這一家四時都愛以花入茶,得過許多人夸贊,你且嘗一嘗喜不喜歡。”

沈念禾依言把那飲子端了起來,先聞了聞味道,只覺得鼻端一股子紫蘇味,杯子里雖然也飄著幾朵被泡得透明的梅花花瓣,然則梅花此物本來香氣就淡,被紫蘇一沖,哪里還能剩得什么味道。

她喝了一口,也吃不出什么來,只覺得除了杯子燒得精致,里頭飄著的梅花很有雅致之外,實在也沒甚區別,只好老實道:“好似是平日里喝的紫蘇飲子?”

沈念禾一向覺得紫蘇拿來炒菜還好,用來做飲子的話,味道就十分尋常了,一時之間有些興致平平,便把那杯子放得回了桌面,等確認那小二走得遠了了,才好小聲問道:“這一壺多少銀錢?”

裴繼安把價格同她說了。

沈念禾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驚道:“怎的不去搶!”

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唇微張,一臉的驚詫。

裴繼安看著不由得跟著笑了起來,問道:“這味道喜不喜歡?”

沈念禾的頭搖得同撥浪鼓一般,忙道:“很尋常的,比嬸娘做的都不如,更別說同三哥平日里煮的飲子比了——就這樣一小壺,怎的能賣這許多錢!”

她心中算了下裴繼安的月俸,又想到裴家平日里的用度,忍不住低聲抱怨道:“三哥花錢忒沒數了!這不是給人做冤大頭宰嘛!早知道就不來這一家店了。”

又道:“我也不渴,便是渴了,喝路邊攤子賣的飲子也夠的!”

她算得扣扣索索的,裴繼安一面聽得好笑,一面卻又知道這是在為自己著想,便道:“來都來了,這家有幾道菜十分出名。”

菜已是點了,再說旁的也沒用,況且裴繼安多半一心是給自己點來嘗鮮,如若表現出不高興,說不得要辜負他那一番好意。

沈念禾便不好再多說,老實坐著等上菜,又皺著眉頭把那茶杯重新端了起來,慢慢喝完一杯,又給自己添了一道。

等到菜上得齊了,兩人各自吃飯不提。

裴繼安見她一面吃菜,一面不忘喝那梅花飲子,一時也有些把不準。

不知為何,他忽然就想起了小時候,其時偶然間聽到父親同叔父在說話,說他娘時常嘴上一套,心中一套,譬如看中了什么衣衫首飾,明明已是十分想要,口中卻還要說自己不喜歡。如果作丈夫的不能揣測清楚,當時沒什么,回過頭來,本以為事情已經翻篇了,過上三五個月,竟還能被拿出來反復念叨,歸根到底,其時不過是為了省錢罷了。

會不會這沈妹妹也同他娘一般,為著不舍得花錢,復才這樣說話?

裴繼安不敢確定,又怕自己猜得錯了,反而不好,想了想,還是問道:“是不是喝久了就比以前更習慣?我再叫他們上一壺?”

沈念禾連連搖頭,忙把那飲子放回了桌面,擺手否認道:“當真是不喜歡,只是這樣貴,想著吃的全是銀錢,三哥又不喝,我只好硬生生咽進去的!”

她說得誠懇,還一副十分委屈的模樣,因怕裴繼安不肯信,急急又道:“三哥,我當真沒有把自己當客人,如果遇得喜歡的,便是你不說,我也會自家提的!”

裴繼安便道:“我見你來這幾個月,也不說自己喜歡什么,也不說自己不喜歡什么,哪里像是不把自己當做客人的做法?”

沈念禾聽得一愣。

裴繼安道:“我把你當做同處耘一般,只是他皮實,又是個大的,不比你年紀小,平日里當真想對你好,你太過見外,倒叫我看著心中不舒服得很……”

又道:“我見你同嬸娘在一處笑得都比我在一處多,有時愿意多與處耘說話,也不怎的來問我,是不是我素日板著臉,叫你看著不愿意親近?”

這話雖是說得堂堂正正,卻也叫人不知當要如何回才好。

沈念禾想也不想,立時就搖頭道:“我對三哥景仰得很,當真做哥哥來看的……”

裴繼安的眉毛慢慢皺了起來。

他自然聽得出來,對面人說的是真心話,還說得十分誠心實意,可不知為何,總覺得有些不高興。

沈念禾卻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么,只覺得兩人之間氣氛有些古怪,只好低頭吃菜喝茶,一時間只覺得那梅花飲子更難喝了。

正沉默建,忽然聽得隔壁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隔著一重屏風,有人道:“這一處桌子夠長也夠大,正好攤開放,還是挪來這里罷!”

又有人問道:“他肯不肯買的?”

前頭那人便道:“我看是個闊綽的,先頭開了那樣的價,也不見他還,如果看中了,多半就肯掏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