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芳

第二百八十九章 堪配

裴繼安雖是父親裴六郎啟的蒙,林氏畢竟作為生母,見過兒子學字,此時同從前再不相同,用筆習慣畢竟沒有改變,她知文善墨,一眼就看出這一筆魏碑體出自哪一脈系。

一個已經成人的男人,給一個同自己沒有血緣的女子謄抄回帖,這般行徑,實在顯得過于親昵。

林氏見到這一筆字,已是覺得渾身不自在了。

她聽鄭氏說過想給裴繼安說沈念禾做親的事情,當時就十分不滿意,眼下見得兩人如此關系,明明算算時間,才認識不到一載,可其中隱隱透出來的你唱我隨,讓人怎么看怎么惱火。

等到再翻看其中內容,只瞄了瞄,她就忍不住“哼”了一聲,將那帖子扔在桌上。

凡人作文,皆有筆仗,這回帖當中的行文雖然極盡矯情之能,看著很像是個閨閣女兒的口吻,又強用了一堆典故,可其中筆觸、文風,卻無法半點遮掩,分明就是裴氏文風。

林氏在裴家十年有余,情濃時同丈夫多有詩詞聯對,看回帖中所寫,哪里還會認不出來這是兒子捉刀。

——幫著抄一抄文字也就罷了,連帖子也要代為擬寫,明明是下人做的事情,居然這樣上趕著,還要不要臉的?

定親的事情都尚未確定,已是這樣對待了,等到當真娶回家,日子會過成什么模樣?

旁人是夫唱婦隨,這一個,好端端的,生生被過成了婦唱夫隨。

林氏自己嫁給裴六郎時,夫妻兩個自然是齊眉舉案,情真意切,丈夫還常給畫眉涂脂、同唱同和,可眼下轉換身份,自家成了婆婆,見得兒子如此向著一個外人,打心底里扭轉不過來。

她過了片刻,實在有些氣不過,又把那回帖撿了起來,翻開再讀,其中矯揉造作,叫她越看越來氣,暗想:十年寒窗,你這學來,難道是為了給女人寫帖子的?!

再又有其中內容,半點沒有婉轉,拒絕得毫不留情,只說自己母親故去,父親音訊未知,于情于理,不便外出赴宴。

林氏原還不覺得有什么,一旦知道了捉刀者是自己兒子后,再看這一份回帖里頭用典同口氣,就隱隱讀出幾分譏諷之意,只覺得心口堵得厲害。

裴繼安聰明得很,又怎么會不知道傅家送過去的帖子是自己的意思——傅蓮菡初回京城,東南西北都認不清,同沈家從來沒有什么往來,又怎么想得到請沈念禾去赴宴。

做娘的面子被親生兒子硬打回來,讓她仿佛吃了蒼蠅似的。

雖然覺得裴繼安不可能猜到自己叫沈念禾來上門赴宴的目的,林氏還是不由得有些心中發虛,可要是去解釋,好似又太過刻意,要是不解釋,又怕被“誤會”。

更要緊的是,是她叫人去送的邀約,眼下其人不來,給繼女看在眼中,少不得又要生出輕視來。

林氏手中還捏著帖子,外頭嬤嬤已是匆匆進得門來,叫道:“夫人,姑娘忽然驚夢,燒起來了!”

傅幺娘年紀小,白日間受了驚,又受了傷,雖是吃了藥,哪里是那樣快能好的,不知怎么,半夜忽然就發起了燒,醒來不見親娘,登時就哭鬧起來。

林氏忙把手中帖子扔了,再顧不得旁的,匆匆往后院跑去。

傅幺娘這一場燒燒到了天亮,到得白天,又開始嘔吐,邊吐還邊腹瀉,縮成小小一團,叫了好幾個大夫來,因她年紀太小,用藥都不太便宜,針也不好施,一個兩個都說要靜養。

她哭著鬧著要親娘,林氏只好守在邊上,連著兩日都沒能去找繼子繼女。

傅蓮菡一面樂得她不來,一面又忍不住同傅令明抱怨,道:“原還信誓旦旦說宴席由她來操辦,眼見過不得兩日就要到時間了,也不見有人來說一聲怎么辦,也沒說請什么戲班子,還得我自己操心,若是做不到,就不要早先就胡亂說!”

傅令明道:“幺娘畢竟傷了頭,聽聞又燒又吐兩天了,她一時顧不過來也有的——畢竟不是親娘,你不要多指望,讓你搬過來也是此意,趁早自己慣熟庶務,不要盼她來教,將來嫁得出去,也好掌那一家中饋。”

傅蓮菡嘻嘻笑了笑,應道:“大哥不必擔心,你妹妹能干得很,你難道不曉得嗎?”

一面說,一面把手中的名單遞了過去,道:“我叫嬤嬤幫著看過了,只她也有幾個人不太熟悉,只好喊大哥幫忙掌一眼,這樣排座,應當沒什么問題吧?”

傅令明應聲接過,略過菜品、戲班子、戲折子這等無傷大雅的事情,翻到后頭去看來人姓名同座次,見得其中泰半是府上通家之好,另有幾個雖然從前沒有什么往來,卻都是戶部高官之女,還有兩三個自己上回提起的司茶監官員女兒,便夸道:“很是妥帖……”

他夸完一句,思及上次看到的回帖,又問道:“那沈輕云的女兒不來嗎?不是說是大宅那邊著人去請?”

傅蓮菡不屑地道:“多半是怕丟臉,上回回了帖子說不來,我把帖子送了過去大宅,她也沒什么回音,既是如此,我就當那姓沈的不來了。”

傅令明又問道:“我記得還說要請郭保吉家的女兒,怎么沒看到那一家的名字?”

郭保吉前兩年雖然被迫轉官,暫時蟄伏,可這兩年間已是又起來了,在宣州做出許多事情,頗得宮中贊譽,尤其今次被欽點去翔慶軍中救援,更顯出他的能干。

如此正在勢頭上的,同傅家又沒有什么厲害關系,很值得來往一回。

更何況那一家還有個年齡相當的兒子。

傅令明早聽人說過,郭保吉只有兩子一女,俱是原配所出嫡系,雖然后頭續娶,其實并未有子女,長子喚作郭安南,文武皆備,才二十出頭已是在州縣當中做了兩年官,眼下轉官回京,正在學士院中任差。

武將出身,有個郭保吉那樣的爹,郭駿那樣的叔祖,眼下走文路,只要能得個進士,將來就是前途無量。

這一家有權,只可惜家中無人有文士底蘊,不過也不怕,這正好是傅家擅長的。

要當真是個能扶起來的……

傅令明口中問著,下意識抬頭打量了一眼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