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嫣垂眸,想著這個大不敬的舉動會在姑婆那里掀起怎樣的波瀾。
她折起信,“……誰來寫這封回信?”
“當然是我。”魏行貞立刻答道,“有些事,我想問馮老夫人很久了。”
馮嫣看了他一眼,笑道,“也好,不過先拿給我看看。”
魏行貞頗為不解,“這有什么好看的,阿嫣是怕我信里說些惹老太太生氣的話?”
馮嫣的手指輕輕撓著頭。
“姑婆生起氣來……那確實是,很可怕的。”
傍晚時分,馮老夫人的車輦停在了魏府的門前。
隔著半個莊園的馮嫣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人還沒有走到眼前,馮嫣已經感受到了老人鋪天蓋地的怒火和擔憂,它們像洪水一樣席卷而來。
會客的屋舍里,馮嫣靜靜地坐在一道隔墻的后面,她閉著眼睛,感受著老人的臨近。
當馮老夫人以從未有過的威嚴姿態踏進了屋門,連魏行貞也不由得停下筆,抬頭望向她。
老夫人冷淡地笑了笑,“魏大人現在還有閑心處理公務?”
“總是要做的。”魏行貞合起奏疏,“您請坐。”
老人沒有動,“阿嫣呢?”
魏行貞慢悠悠地站起身,“她就在這座宅子里,您想見她?”
“……你在威脅我?”老人的眼睛微微瞇起,“你竟敢——威脅我?當初若不是因為圣上力保你可信可靠,命我在馮家一力堅持……你和阿嫣的婚事能如此順遂?”
魏行貞笑了笑,“和老夫人您打算做的事比起來,這也實在算不上什么威脅吧。”
“什么?”
“玉石,預也……如今預兆既然來了,您大概是要找阿嫣談話了吧,這次您又要和她說什么?”
馮老夫人被說中心事,臉上依舊冷漠,“我與阿嫣說什么——與你有何干系?”
“那我猜一猜。”魏行貞走到老人的面前,“是說,今后你會遇上比魏行貞更好的人,抑或者……馮家的女兒身上根本就沒有什么詛咒?”
老人握著手杖的手頓時攥緊了,“你說什么……”
“在解釋清楚這件事以前,你休想見到阿嫣,也休想逼迫她作出任何她不想做的事情。”
魏行貞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極為堅定。
在短暫的驚駭過后,馮老夫人很快冷靜下來。
她望著眼前的青年,不由得發出幾聲冷笑,“我馮家的事情,什么時候輪得到你這樣一個外人來置喙?”
魏行貞笑了一聲,“既然輪得到我來做祭品,就當然輪得到我來問為什么。”
老人一時幾乎站不穩她駭然望向魏行貞的眼睛。
“誰……和你說的‘祭品’?”
魏行貞稍稍昂起頭俯瞰著老人的眼睛,“老夫人不妨猜猜看?”
“我不明白……”老人帶著幾分動搖而混亂的神色仿佛被人無端敲了一記悶棍“圣上……圣上為什么……”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圣上”兩個字一經脫口不論是魏行貞還是隔墻后的馮嫣,幾乎同時覺得心中一震。
——孫幼微……竟知道這件事?
魏行貞不由得往馮嫣所在的方向投去一瞥。
阿嫣啊阿嫣這皇城之中到底還有多少秘密纏繞在你身上……
老人皺緊了眉頭,一雙明亮且有力的眼睛再次望向的魏行貞,“你想做什么?”
“您先請坐吧,我們慢慢聊——去甚。”
去甚從門外探出頭來“在的大人。”
“上茶。”魏行貞淡淡道。
秘密一旦來到這個世上就一定會被人知曉。
當它從一個人的腦海,飄進另一個人的耳朵,就注定要擴散到更多人的口中。
但有沒有能夠一直守口如瓶的人呢?
馮老夫人以前覺得有——比如天家與馮氏一脈的秘密,經若干先輩輾轉延綿至今,逾四百年不破。
然而眼前的魏行貞……
馮老夫人深鎖雙眉——六符園中的秘密在這個世上除了孫幼微再沒有任何人知曉,魏行貞絕無可能從別處了解只能是圣上親口告訴了他。
但……為什么?
是圣上舍不得這個年輕的首輔,抑或者他用了別的辦法說服圣上留住他的性命?
馮老夫人緊盯著魏行貞的眼睛“說吧,要怎樣你才肯讓我見見阿嫣?”
“看馮老夫人的誠意。”魏行貞并不抬眸他抬手為自己斟茶“不如先說說那塊玉璧的事。”
“玉璧?事到如今還有什么好說的……”
“是嗎?我倒是很好奇,”魏行貞突然看向老人,“您手上怎么會有殉靈人的東西?”
“什么殉靈人——”老人一時間瞪圓了眼睛,一股陡然升起的怒火幾乎叫她氣得發抖,“我馮家世代相傳的信物,怎么會和殉靈人扯上關系!”
“但這塊玉石,殉靈人的核心人物瑕盈手中也有一塊,老夫人如何解釋?”
馮老夫人厲聲斥道,“你休要用這等狂悖惡言來污蔑我馮氏的清白——這個瑕盈現在何處,讓我去和他對峙!”
“……姑婆。”馮嫣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從隔墻之后走了出來,“您消消火。”
魏行貞和馮老夫人都是一怔。
魏行貞顰眉,“你怎么……”
馮老夫人的臉前所未有的陰沉,“你一直……在后面聽?”
“是。”馮嫣點了點頭
馮老夫人伸手摸向自己的心口——在馮家的這些孩子里,馮嫣一直是她最為看重也最為信賴的一個,她還以為馮嫣不肯上山是受了魏行貞的什么脅迫,然而如今看來,這根本是他們二人共同的合謀!
老人竭力平復住自己的呼吸,痛心疾首到無以復加。
“枉我——枉我從前對你——”
馮嫣的臉不由自主地燒了起來。
誰能想到有朝一日,她會對著自己最親近又最敬愛的長輩,作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來……
瘋了。真是瘋了。
馮嫣短暫地沉默,然而當再次看向姑婆的時候,她也皺起了眉頭。
“您不必與瑕盈對峙,您……與我對峙就好。”
“放肆——”馮老夫人的目光中蹦出火星,“魏行貞胡言亂語就罷了,你也要聽信這種無稽之談嗎?”
“還記得前些日子我突然置身域外的事嗎?”馮嫣輕聲道,“那次帶我走的,正是瑕盈。”
“他都和你說了些什么?”
“……他與我說過的話,我自當告訴您,不會隱瞞。”馮嫣望著老人,“我之所以走到您面前來,也是因為我聽出您沒有在說謊。
“至于這其中究竟有什么誤會,我們就趁這個機會,都攤開來講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