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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一時寂靜。
短暫的靜默之后,所有人都反應了過來。
群情激憤的聲浪立刻將臺上所有人的聲音都淹沒了。
無數人起身向著對峙的高臺涌來,帶著被欺騙的憤怒和渴望伸張的正義。
憎惡與咒罵聲涌向馮嫣——她完全能夠感受到這幕天席地的惡意。
馮嫣看了一眼人群,而后又望向殷時韞。
殷時韞手上的兩枚鎮妖釘還沒有取,但他暫時地忘記了疼痛,怔怔地望著眼前的這一幕。
人潮的嘶吼震耳欲聾。
最后的畫皮被揭下——從遷都到夏至無影,從殉靈人作亂到冬祭的地震與斷旗,一連串的不安此刻都有了出口。
大周開國四百年,歷史又一次重復了它的韻腳。
所有人都想起了曾經諱莫如深的事,比如薛太尉,比如林主事,因為朝爭而身世浮沉的人何止這兩個?
一切的不幸都有了解釋,有一只妖邪潛入了長安,甚至成了皇帝一時倚重的重臣——
“肅——靜——!”
如同洪鐘的長嘯從天而降,那是宮中的禁厭師的法術,這驟然而至的呵斥讓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在孫幼微的授意之下,馮嫣被很快帶上了城樓。
城樓上,她向著女帝施施然行禮,孫幼微望著跪在眼前的馮嫣,“魏行貞去長陵干什么?”
馮嫣莞爾,“您猜猜看呢。”
孫幼微的臉頰微微抽動,“馮嫣……”
馮嫣仍像從前一樣,用一種帶著克制的平靜開口,“不知道姑婆有沒有同陛下說起過我前段時間的一次奇遇?關于,我與祖母馮黛,在長陵下見面的事。”
女帝的臉色慢慢轉青。
馮黛……
“有些事,我一定能比馮黛,做得更好。”馮嫣望著老人,微笑著道,“陛下,相信嗎?”
孫幼微沒有回答。
馮嫣的每一句話,在她聽來,都是最直白、最赤裸的威脅。
內宮之中,小七站了起來。
“剛才那是……什么聲音?”
李氏也有些慌張地望向聲音的來處——盡管她聽不清眾人到底在呼喊些什么,但是那些由成百上千,成千上萬的人組成的聲浪著實有些駭人。
小七看向母親,“外面這是怎么了?是姐夫和殷大人的對峙出問題了嗎?”
“……應該不會吧。”一旁馮易殊皺眉答道。
就算是出了什么問題,陛下應該也是站在阿姐那邊的。
且不說現在根本就不是追究魏行貞身份的時候,所謂對峙應該也只是礙于殷大人先前的舉動不得已而為之。就是退一萬步——魏行貞當初是孫幼微力排眾議提拔起來的,若是他的身份出了問題,對陛下來說又是什么好事?
馮易殊還沒有回過神,就聽見囚居的院門外傳來一陣呵斥聲,然后小七灰溜溜地走回了院中。
馮易殊啞然失笑,“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往外跑?”
“也沒有非往外跑不可,我就想出去打聽一下……”
“安心等著吧。”馮易殊低聲道。
院中幾人只能嘆息,李氏與馮易殊很快回了屋,小七側目,這時才發現六哥一直坐在角落,手里拿著匕首和樹枝,他一點點地將樹枝上的枝椏削去,將它削成趁手的手杖模樣。
“六哥在做什么?”小七去到六郎身旁的木樁上坐了下來。
“在準備。”
“準備?”
六郎將手中的樹枝在手中掂了掂,他并沒有抬眸去看小七,只是低聲道,“七妹現在,很擔心阿姐?”
“有一點。”小七點頭,“殷大人那邊準備得那么翔實——”
“再翔實也沒有用。”六郎輕聲道,“殷大人早就輸了。”
“哎?為什么?”
“如果陛下真的想查魏行貞,那給這次對峙留出的時間就不會是三天,而會是三個月,甚至三年。”六郎低聲道,“三天的時間,有司衙門能查出什么東西來……不過用來準備一些捏造、構陷的陰謀,倒是綽綽有余。”
小七沒有聽懂,“捏造什么?構陷誰?”
“捏造一些證據去反駁殷時韞的檄文。”六郎答道,“他做了這樣的事,應該也做好身敗名裂的準備了吧。”
小七喉嚨微動,“六哥是說……陛下為了偏袒阿姐,會栽贓殷時韞……?”
“未必是為了偏袒阿姐,”六郎答道,“不過,以后怎么樣說不準,今天陛下肯定保她。”
小七稍稍顰眉,“……為什么?”
“我要是陛下我也保她,阿姐有降妖的本事,身上軟肋又那么多……”六郎看向小七,“不然七妹以為我們今天為什么會在宮里——難道陛下也怕有人對我們不利,所以主動把我們接進宮,保護起來么?”
小七呼吸微滯,對突然被帶進宮這件事,她確實早有被當作人質之感,但這一切的前因后果,她此刻她才終于捋了個明白。
六郎收起了匕首,將手杖握在手里試了試。
他又接著道,“總之,事情到了這一步,以后誰的日子都不會好過。要是把眼下的時局當作一盤棋,除非把整個棋盤都掀翻,否則我看不出除了皇帝,其他人還能有什么勝算。即便是像阿姐這樣的人,也還有爹與娘,有你我,還有二哥三哥和姑婆……這么一大家子,她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我們考慮吧。”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
“我想不到。”六郎輕聲道,“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先應和著陛下,將魏行貞身份的這個難關渡過去吧……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說吧。”
六郎話音才落,宮外的方向又傳來令人畏懼的聲浪。
它們一陣高過一陣,像是要呼喊著把什么東西撕碎。
六郎往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忽然開口,“……七妹想不想出去看看?”
小七一怔,“想!六哥有辦法?”
“當然有了,想困住我,憑這里的戍衛還不太夠格,”六郎望著小七,“不過,如果要帶你出去,你得吃一點兒苦頭。”
至玄門外。
對峙臺上,殷時韞手上的兩枚鎮妖釘已經取下,他一言不發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對周遭一切充耳不聞,不知在想什么。
遠處,紀然皺緊了眉,
“公子上城樓好一會兒了,這么久都沒出來,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魏行貞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我過去看看,你在這兒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