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大人有妖氣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強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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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嫣的右手從指尖處慢慢出現了無數黑色的符文,它們的邊沿閃動著金光,自下而上緩緩延伸,覆蓋馮嫣原本的皮膚。

一種難以言說的絕望開始在魏行貞的心頭慢慢彌散。

他顫抖著握緊了馮嫣此刻已經變色的右手,和上一世一樣,當變故發生的時候,他依舊不能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上一世最后一次與馮嫣相見,那時她突然暴起,將匕首插進自己的肩頸、心口……等再醒來時,阿嫣和他們的山海誓已經不見了,他則一個人躺在幽都山上。

之后,他遍尋馮嫣不得,卻意外遇到了賀夔,從他那里學到了阿嫣心心念念的《百六陽九》。

再之后,也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么,他失了一切的力量,又一次在幽都山蘇醒。

這一次等他再踏上中土,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不同了,眼前是一個接一個的大小部落,他行走其間,看見人們將發生過的事刻在石頭上,埋入地下。

那里沒有一個大一統的王朝,沒有絲織華服,沒有紙張竹筆……

也沒有馮嫣。

等到他再一次回到人定之域,才發現那塊刻著自己名字的雷殛碑上此刻一個璇也沒有,魏行貞那時才真正意識到,腳下是九千年前——他回到了一切尚未發生的過去,雖然是一個過于遙遠的過去,但那又有什么關系……妖狐最擅長等待。

魏行貞低下頭,望著懷中馮嫣的臉。

他甚至不能確定,馮嫣此刻究竟是正在沉睡,還是正在死去。

他緊緊握住馮嫣的手,卻感覺自己似乎正握著一捧流沙。

“大人……”去甚望著魏行貞突然蒼白的臉頰,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

腳下的大地開始震動,這震動由遠及近,像是有什么龐然大物正自四面八方滾滾而來,去奢、不恃等人集體出動,向著不同的方向前去探尋,等再歸來時,帶回的消息也驚人地一致。

——弱水向著洛陽城來了。

它們成了地上的河流,像是一條由水組成的巨蟒,從四面洶涌而來。

“大人,現在怎么辦?”

魏行貞將馮嫣背在背上,站了起來。

“用這些種子,”魏行貞將裝著種子的袋子遞給了去甚,“沿著洛陽城的城墻丟下去——要快。”

“這……管用嗎。”

“先試試。”魏行貞輕聲道。

“……大人您要到哪兒去?”

“我要去確認一件事。”魏行貞低聲道,“你們完成以后都盡快回到這里待命,我還有其他事情要你們去辦。”

“是!”

雨幕中的七個身影像七點暗淡的煙花星火,向著不同的方向濺射。

魏行貞背著馮嫣又回到了宮廷,他先是去到了孫幼微的寢宮——女帝正在御座上沉睡,身前的調羹瓷碗碎了一地,身邊的宮女橫七豎八地倒了一地。

他迅速退出了這里,去到另外的幾間偏殿。

最后,在離此最遠的一間屋舍中,魏行貞終于找到了在此小憩的馮老夫人。

馮榷坐在椅子上,整個上半身倒在了桌上,同樣陷入了昏睡。

魏行貞上前拉起老人的衣袖,老人的右手依舊潔凈,沒有任何其他痕跡。

他擰緊了眉頭,正想離去,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回過身重新走到老人的另一邊,拉起她左手的衣袖,魏行貞瞳孔微縮,眼睛倏然睜大——

果然,馮榷的左臂此刻也出現了層層疊疊的黑色符文,與馮嫣的右手別無二致。

遠天傳來接連不斷的隆隆巨響,仿佛地崩山摧。

倘使此刻有一只從天空向下凝望的眼睛,它會看見無數高聳如山的巨木沿著洛陽的城墻輪廓拔地而起。

天上的水與地下的水在地面匯合,它們帶著橫掃一切的氣魄咆哮而來,呼嘯而去。

巨大的水流將山林與曠野中的草木連根拔起,那些無人的驛站、寂寞的野橋,在這席卷一切的力量之下一擊即碎。

然而,當弱水經過那些在山澗中的小小村落之時,水流卻忽然分開,人們在睡夢中命懸一線,又轉危為安。

幕天席地的水流正從天空與大地的深處不斷涌出,它們氣勢洶洶地涌向洛陽,涌向岱宗山。

“我……猜對了?”

六符山的地底,瑕盈望著眼前的老人,但回答他的只有一串笑聲。

老人點頭,似乎對這個結果既意外,又滿意。

瑕盈衣袖下的手慢慢攥緊了,在成為信使以后,這大概是他第一次感到一陣頭皮發麻似的寒意。

盡管在來到這里以前,他就已經預感到地面以下可能封印著他意想不到的答案,但他從未想到過這一切背后是天道的輪替。

地面就在這時發生了輕微的顫抖,近旁青修開始坐立不安——瑕盈也覺察到了這股不尋常的震動。

“你先前說給我一個機會,是指什么?”瑕盈問道。

老人的笑聲慢慢停下來,她的眼睛微微瞇起,“好,好……我來告訴你。我原先想,如果你答不出來,我就一個都不饒恕,一個也不原諒……”

瑕盈一時沒有聽懂,目光頗有些疑惑。

“但既然你答上來了,我就暫且留下他者的性命,只取洛陽與長安。”

“你好像搞錯了什么。”瑕盈的聲音很輕,“現在的情勢,還輪不到你來說這種話。”

老人哼笑了幾聲,“你知道伏羲犯下的最大過錯是什么嗎。”

瑕盈直視著眼前的巖面。

“他誤以為,我是可以被殺死的——”

老人的聲音慢慢蓄力,整座六符山也隨之動搖,瑕盈不由得抬手擋住了眼睛——不僅僅是因為從高出落下一陣陣的巖灰,還因為眼前扎在石碑上的光棱驟然發出了十倍百倍的光。

這道光棱,自始至終都死死地插在馮稚巖的石碑上,沒有絲毫動搖。

“一萬兩千年過去了,我一次次死而復生——直到四百年前,我被困在這里……每次快要掙脫了,總有一把新的劍刺下來壓得我不得動彈……

老人的呼吸變得厚重,她嘲弄地望向屬于馮黛的光棱。

“但即便是你,也快要到強弩之末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