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先在堂屋與羅御醫、劉氏交流了一下姚氏的情況。
房嬤嬤也在,她一個勁兒地抹淚:“夫人又早產了……”
“不算早產。”顧嬌說。
不足三十七周才稱之為早產,姚氏已經三十八周了,這個胎兒是足月的。
其實劉氏也說了這個月份發作是正常的,房嬤嬤不敢相信,直到顧嬌也這么說,房嬤嬤才稍稍放下心來。
不過,就算是足月的胎兒也未必都能順利生產。
“我先去看看。”顧嬌進了產房。
她人都進去了,顧侯爺才反應過來:“剛剛是那丫頭嗎?她這個節骨眼兒上跑來添亂做什么?”
他說著就要跟進產房把顧嬌拉出來,被房嬤嬤攔住了。
房嬤嬤道:“侯爺,您就別添亂了,讓大小姐給夫人看看吧!”
“我?添亂?”顧侯爺指了指自己,他嚴重懷疑自己聽錯了,添亂的難道不是那丫頭嗎?她就算再不懂事也不該在這個節骨眼兒去打攪她娘!
她娘都要生了!
還是瑾瑜懂事!
“父親!”
說曹操曹操到。
顧瑾瑜風塵仆仆地自馬車上跳了下來,幾乎是顧不上千金小姐的儀態,小跑著朝顧侯爺奔了過來。
“父親!房嬤嬤!”他來到二人面前,也沖房嬤嬤打了一聲招呼。
房嬤嬤客氣而又疏離地見了一禮:“二小姐。”
顧侯爺心急如焚自然沒在意房嬤嬤對顧瑾瑜的態度不若在府上那般恭敬了,而顧瑾瑜似乎也沒在意。
她看向顧侯爺道:“父親,聽說娘要生了,怎么這么快?”
顧侯爺見姚氏遲遲不生產,讓黃忠回府上拿了幾支上等的人參靈芝過來,恰巧被顧瑾瑜撞見。
顧侯爺這會兒顧不上去問她是怎么得知的消息,神色凝重道:“你娘難產了。”
“什么?之前不是一直好好兒的嗎?怎么突然難產了?”顧瑾瑜來避暑胡同探望過姚氏幾次,對姚氏的情況還算了解。
顧侯爺眉頭一皺:“我就知道!這丫頭鄉下長大,哪里懂得照顧人!”
顧瑾瑜張了張嘴:“父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先別怪姐姐……”
房嬤嬤淡道:“二小姐倒是會照顧人,怎么不見二小姐天天來給夫人伺候茶水呢?”
顧瑾瑜低聲道:“我也想來,我怕姐姐不愿意見到我。”
房嬤嬤淡淡一笑:“大小姐十日里就有九日不在家,想見也見不著。”
顧瑾瑜委屈地看向房嬤嬤:“嬤嬤,是不是瑾瑜做錯了什么,讓嬤嬤不高興了?嬤嬤好像……只喜歡姐姐,不喜歡我。”
“奴婢不敢。”房嬤嬤深深地行了一禮。
顧侯爺不耐地看向房嬤嬤:“行了你別杵在這里了,趕緊去把那丫頭拉出來!”
不待房嬤嬤開口,顧瑾瑜輕聲道:“父親,我進去看看娘吧。”
顧侯爺應下:“誒,你去吧,照顧好你娘。”
瑾瑜可比那丫頭心細多了,那丫頭就是大老粗,只會動手,哪兒有瑾瑜半分貼心溫柔?
房嬤嬤被玉芽兒叫了一聲,一不留神,顧瑾瑜進去了。
屋子里彌漫著濃重的艾草氣味,是劉氏給姚氏用艾草熏了肚子,催產的,可惜也沒什么用。
顧瑾瑜被艾草嗆得難受,蹙著眉來到床邊。
羅御醫已經離開了,劉氏與顧嬌分別守在床邊。
顧嬌給姚氏做了檢查,姚氏主要的問題是宮縮無力,宮口無法打開,這就導致胎兒不能順利進入產道。
盡管劉氏一直在安慰她,可姚氏的心里仍感到無比害怕。
她一邊害怕,又一邊忍受陣痛的折磨,早已臉色蒼白,渾身被汗水浸透。
顧瑾瑜第一次看見如此虛弱而狼狽的姚氏,嚇得步子都頓住了!
顧嬌正用聽診器聽孩子的胎心,沒注意到顧瑾瑜進來了,她對姚氏道:“別擔心,我先給你打一點催產針,如果還不行我就給你剖腹產。”
“你是……”劉氏去拿干凈的巾子,一轉身看見了顧瑾瑜,她沒見過對方,不由地有些納悶。
顧瑾瑜回神,壓下心底的害怕,對劉氏說道:“我來看我娘。”
她說著,邁步來到床邊,然而一句娘還沒說出口,姚氏便被陣痛折磨地發出了一聲慘叫。
那聲音實在凄慘,加上姚氏因疼痛整張臉都扭曲成了一團,那樣子太嚇人了。
顧瑾瑜花容失色地倒退了好幾步,恰巧撞上端著熱水進來的房嬤嬤,熱水一下子打翻,澆了房嬤嬤一身不說,銅盆還哐啷一聲砸在地上,把姚氏肚子里的小寶寶都嚇得打起了嗝來!
顧嬌冷冷地朝顧瑾瑜看了過來:“出去。”
姚氏也看到了顧瑾瑜,可她沒力氣說話了。
“娘,我……”
顧瑾瑜話未說完,顧嬌直接三兩步走上前,抓著顧瑾瑜的領子把人扔了出去!
顧嬌是在針對顧瑾瑜嗎?
她是。
她行醫時不喜被人圍觀是其一,顧瑾瑜總是咧咧咧的是其二,誠然,她可以把房嬤嬤把人好好請出去。
可她煩。
顧瑾瑜被丟出去,顧侯爺眼疾手快地接住,否則她得摔個大馬趴。
顧侯爺怒氣填胸,冷冷地瞪向顧嬌道:“臭丫頭!你膽兒肥了是不是!你怎么對誰都動手!”
顧瑾瑜拉住顧侯爺,憂心忡忡地說道:“父親,我沒事,不過你還是快去阻止姐姐吧?我方才聽到她說要剖開娘的肚子……把嬰兒取出來。”
“什么!”顧侯爺勃然變色,“臭丫頭不孝敬她娘就罷了,居然還有剖她娘的肚子!她還有沒有良心了!本侯決不允許她傷害你娘!”
顧侯爺氣勢洶洶地往里沖。
不料剛沖了一步,暗衛甲與暗衛乙齊齊從天而降,暗衛甲嗖的點了他的穴,隨后與暗衛乙一人架住他一條胳膊,將他從后院拖了出去。
蕭珩在堂屋不咸不淡地看著他。
與蕭珩擦肩而過的一霎,顧侯爺什么都明白了。
是這小子讓他們干的!
這臭小子……這臭小子!
“放開本侯!”
他被暗衛乙點了啞穴。
顧侯爺:“……!!”
你們可還記得你們是侯府的暗衛?!
兩名暗衛直接將顧侯爺拖出了院子,黃忠業務嫻熟地把人從二人手中接過來,扛著放上了馬車。
顧侯爺:黃忠,你就不替本侯揍他們一頓嗎?!
黃忠搓了搓手道:“肚子有點餓了,侯爺我去嗦碗粉。”
你還有心情嗦粉!沒看見我被人點穴了嗎!
——你好歹帶我一起嗦啊!
黃忠果斷去附近嗦了一碗酸辣羊肉粉,嗦得老得勁兒了。
顧嬌給姚氏掛上了吊瓶,開始為姚氏靜脈滴注催產素。
顧嬌的確做好了為姚氏剖腹產的心理準備,可小藥箱遲遲沒出現手術所需的麻醉藥與手術刀。
半個時辰后,姚氏的情況開始好轉,宮縮有力了,也吃得下去東西了。
看樣子,可以嘗試順產。
一個時辰后,姚氏的宮口開到兩指時,顧嬌給姚氏打了無痛。
子時,姚氏吃了一碗紅糖雞蛋。
丑時,姚氏喝了小半碗參湯。
寅時,姚氏不再能吃下任何東西,她死死地抓住顧嬌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塊浮木。
“嬌嬌,要是我出了什么事……”
“你不會出事。”
所以,別讓我選擇保孩子。
卯時正,經歷了一整夜的奮戰,終于一聲嘹亮的啼哭自產房傳出。
姚氏整個人都虛脫了,仿佛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渾身再無一處干燥的地方。
她聽著孩子的哭聲,激動得落下淚來。
“先別激動,還有紫河車。”顧嬌說。
姚氏含淚點頭,認真配合一直到全部的產程結束。
顧嬌縫合完最后一針,摘掉手套,拿消毒液洗了手,如同大夫那般摸了摸姚氏額頭:“你很勇敢。”
這是她前世的習慣。
會夸贊配合良好的患者。
她的話沒什么溫度,表情也過分冷靜,可每個被她觸摸額頭的患者都會感到一股溫暖與激動。
姚氏也不例外。
只不過,姚氏欣喜激動的同時忽然感覺這個女兒有點陌生。
陌生到像是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幾乎能令人望而生畏的強大存在。
這其實是姚氏沒見過顧嬌手術時的樣子,顧嬌放下手術刀是乖巧的嬌嬌,拿上手術刀就成了修行的閻羅。
閻羅抱起哇哇大哭的小家伙,冷靜的眉眼看著這個由閻羅之手帶到世上的小生命。
你好,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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