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從忽悠劉備開始

第39章 上達天聽

雒陽城南,近年來新建的皇家園林畢圭苑。

正值陽春三月,園中百花明媚,鸞雉翩飛,仙鶴信步于庭。

時年三十二歲的大漢皇帝劉宏,面色蒼白虛萎,但興致盎然。瞇著眼閑坐庭間,享受著一群不著內裳的宮女喂食喂酒、遮陽扇風。

說起這座園林,還有個不大不小的典故——“修宮錢”這種中平年間新出現的搜刮名目,便是為了修它而巧立的。

在此之前,早在光和年間,當今天子就確已在西園賣官了。但1.0版本的賣官,還僅限于針對買官上任這種渠道的官員,并不是針對所有人。

“修宮錢”這種2.0版本的賣官,才普及到“無論是靠本事上任的,還是買官上任的,都得給錢。但靠本事上任的可以打折”的形態。

不過在劉宏看來,賣官的加劇也是無可奈何,誰讓朝廷對地方的控制力逐漸崩壞、那幫地方刁族只是名義上尊奉天子,每年能實際征上來交給朝廷的稅錢,卻越來越少。

明知賣官是飲鴆止渴,他也得過且過,不去想將來了。

而且有一說一,不管賣官的理由是什么,劉宏生活上的窮奢極欲是沒得洗的。

賣官得來的錢,雖說花了一部分在籌建西園新軍上。但總的來說,用在富國強兵上的錢,還是遠不如造園林浪掉的多。

“喝啊~唉哎哎,真沒勁,”體虛氣弱的劉宏,覺得玩啥都沒勁,歇斯底里地伸了個很深的懶腰,似乎想把深入胸腔和肋骨的憋悶感驅散掉。

但懶腰伸完,更大的無力感重新襲來。

“段珪!”劉宏一陣煩悶,大吼招呼身邊的常侍。

“陛下有何吩咐?”段珪立刻臉賠笑得像菊花,恭敬逢迎等候吩咐。

劉宏寵信十常侍,已經有二十年了。

十常侍中的張讓、趙忠、蹇碩等核心角色,如今已經不太管伺候皇帝的活兒,而是幫劉宏執掌朝政、軍務為主。劉宏身邊的使喚人,也就漸漸降低到段珪等數人。

只不過,張讓趙忠也都是人精,即使不在皇帝身邊日常伺候,他們也會隨時掌握情況,絕對不可能讓其他宦官架空自己。

“近日京城可有什么新奇珍玩、坊間趣事?畢嵐造的泉灑都看膩了,也就那樣。”劉宏便隨口問段珪。

他口中提到的“泉灑”,是一種類似于后世噴泉、水法的造景,用翻車提水蓄在高處,然后用銅質的鳥獸首或者蛤蟆首噴水灑出。

這東西是掖庭令畢嵐(也是宦官)設計造的,是畢圭苑中今年剛完成的美景。以漢朝的技術,當時設計研制重復了好多次才成功,一座銅噴泉就花費數千萬,然而劉宏也就稍微玩了一會兒,便覺了然無趣。

段珪苦著臉,也是深感無奈。

果然又來了!連畢嵐造的噴泉都不能滿足陛下,還有什么新奇玩意兒呢?要讓陛下始終保持新鮮感,還真是不容易啊。

他硬著頭皮想了一會兒,只能說道:“這兩日,聽說京中讀書人,都在爭相購買一卷新書,已經賣出數千卷了。上面講的都是些孝義故事,不過有些還寫得挺活靈活現的,不知陛下是否有興……”

劉宏臉一板:“書有什么好看的?不看不看!朕最恨那些虛偽說教!”

這種話作為皇帝是很不該講的,但是在心腹宦官面前,也沒必要矯飾,反正宦官絕對不會忤逆他。

段珪本來也是應付差事,看劉宏生氣,連忙解釋:“陛下不愛看也無妨,老奴可以把其中故事、雜記講述出來,其中還是頗有些新奇趣事的。”

段珪如此推銷,一來是他也覺得那個故事確實有趣,或許可以應付掉皇帝的無聊。另一方面,他這兩天剛剛接受了太常卿劉焉的拜會,雙方不知道聊了什么,也不知道有沒收到好處。

總之段珪就是選擇了如此應付,內情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劉宏這才好奇:“你也會講書?”

段珪媚笑著說:“因為那書淺顯,言語粗俗,一如市井閑聊,一看就懂。”

劉宏愈發好奇了:“言語粗淺,那必然洋洋灑灑,冗長不堪,怎得還能幾日內傳出數千卷?抄寫恐怕都不及吧。”

段珪:“好像是有商人用了新的奇巧之法,如同印璽一樣印制的,故而傳播極快。”

劉宏往那一靠,張開嘴等宮女喂了他幾顆去了皮、籽的葡萄,隨口吩咐:“那你就挑新奇趣事講講。”

段珪找來書,戰戰兢兢挑了幾個近年的故事、看起來比較有血有肉不像是演戲的,給劉宏講了一下。

沒講多久,劉宏果然被吸引住了,連葡萄都忘了繼續吃了。

“這話說著才像是在說故事講笑話嘛,一點都不說教,難得現在的讀書人還能寫出這么通俗的故事。”劉宏點點頭,隨口評論道。

不得不說,這完全是書的創作時代性的碾壓。

漢朝的書,太干了,一點灌水細節都沒有,所以故事的趣味性,當然不能跟李素寫的相比。

而且,很多漢朝的書,其實也不是一開始就那么精煉那么干的,有些是在常年的傳抄中,變得越來越干——因為抄書的人會不耐煩,比如一句話原文是二十個字,那么抄寫者絕對不會增加修飾語,抄成二十二、二十三個字。

最多只是把原書抄完之后,在字里行間加注釋、發彈幕吐槽。

但把原文二十個字縮寫成十八個字,則是完全有可能的,只要不影響敘事清晰就行。下一次別人再借你的書抄,還是嫌慢,覺得還能精煉,就再少抄兩個可有可無的,這句話就變成十五個字了……

所以先秦兩漢的故事書、其實是一代代人不斷縮寫的群體智慧產物。最后才變成西京雜記上那樣幾十個字甚至十幾個字就講完一個小故事的程度。

而劉宏的審美,是連西京雜記那種干燥到便秘的故事書都能忍的,一聽段珪轉述的孝義錄,瞬間就覺得趣味橫生。

聽到精彩之處,劉宏忍不住屢屢互動反問:

“那劉備南下鄴城出首張純,竟是走的黑山賊控制的地界,才躲過了反賊的搜捕?那張飛,竟能一聲大吼,震落方圓百步內麥苗上的積雪?使偽裝成鄉民的黑山賊恐懼辟易?”

“最后殺回盧奴縣時,那劉備竟以如此計策,騙開城門、使張純猝不及防、不得不棄城而逃?”

劉宏絲毫沒意識自已已經被帶歪樓了。聽了好一會兒之后,才注意到,這個故事貌似跟“孝義”沒什么關系,最多只是忠義。

他這才打住段珪:“等等!這些事跡跟孝有什么關系?”

段珪這才連忙跳掉一段劇情,翻到最后:“是這樣的,這安喜劉玄德,祖籍涿郡涿縣,追殺張純過境后,因為官職在身,無法再追,后來幾經曲折,棄官而去,回家保護家中叔父、聚鄉勇保境安民……”

劉宏聽了,發現他第一次看到故事居然能在“說教”之外的環節,灌水鋪墊那么多驚心動魄的刺激過程。

雖然有點主次不明,無病呻吟,說教太少、立意拔得也不夠高。

但不得不說,這故事聽起來是真刺激啊。

愣了一會兒之后,劉宏才拍這大腿嘆道:“若是西京雜記和其他稗官野史也這么寫,朕何至于不喜讀書!”

潛移默化之間,劉宏竟然把只是打了一兩場微不足道小仗的劉備,想象成了一個將才。

正所謂龐貝打仗打得好,不如凱撒高盧戰記寫得好。

拿皇打仗打得好,不如同行襯托、敵軍秘書寫戰爭論寫得好。(克勞塞維茨早年是布呂歇爾和沙恩霍斯特的參謀,跟著那兩位將軍跟拿破侖打過仗。克勞塞維茨當參謀時戰績很爛,但寫書很牛逼)。

將領的將才是個很專業的東西,外行不一定看得懂,皇帝就更看不懂了,他們只能看結果,要么就看故事。

而當結果撲朔迷離、勝敗的理由無法歸咎于具體的人時。要在一群同事當中攬功推過、脫穎而出,會吹牛逼、朝中有人幫你吹牛逼,就非常重要了。

絕對能夠事半功倍,把你實際在戰場上的功勛,放大好幾倍呈現。

潘鳳、張郃、公綦稠,在討張純的過程中,實際表現未必比劉備差,但沒人幫他們吹啊。

只能說,李素吹得好,劉焉又正好要利用這兩顆棋子,里應外合,狼狽為奸共同炒作,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雒陽城里幾天賣出幾千卷,這樣的盛況,想不直達天聽,都不可能了。

劉宏感慨了一會兒自己“被枯燥之書所誤”的惋惜之后,終于注意到更多問題。

“這個劉備的事兒,好像之前就聽到過一些?”

段珪:“陛下,劉備棄官拒征辟之事,好像上次朝會時,有人提過,具體可問趙常侍,都怪老奴對國事不太清楚。”

段珪對于自己“只專心服侍皇帝,不關心朝政”的人設,還是維護得非常用心的。

劉宏想了想,點點頭:“難怪呢,想來是朝會時,要找幾個有功之人,鼓舞朝野士氣,所以,這李素的孝義錄,才傳播得那么快吧。”

劉宏雖然荒淫,但智商是不低的,很快就想到,這東西火得那么迅速、那么反常,背后肯定是有朝中推手。

只不過,這種推手,目前看來對大漢是有利的,因為大漢正需要這樣的典型來恢弘志士之氣。

所以劉宏也沒打算追查究竟是誰在幫劉備宣傳。

既然是對朝廷有利的好事,查那么清楚干嘛?做人要及時行樂難得糊涂嘛。

他又問了段珪一些信息,聽說劉備也是漢室宗親,所以才拒絕跟張純同流合污、如此堅貞。

于是,劉宏就讓宦官宣召大宗正劉虞覲見,想問問劉虞有沒有什么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