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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植跟李素一直聊到傍晚,本著“拉自己最有前途的學生一把,多結個善緣”的想法,他最終決定先按照李素建議的計策來。
不管怎么說,讓皇帝主動提出把劉備召進京、而后劉備立刻很干脆地來。要比皇帝都還沒說,劉備就自己屁顛屁顛跑來,更能顯示出劉備的尊重皇命。
皇帝也能因此更樂于開價給劉備好處。
有了李素這番圖謀打底,進京虧肯定是虧不了的。后續的路數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還有好幾個月呢,可以徐徐圖之。
盧植也快六十歲了,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何嘗不希望將來劉備位極人臣善待盧氏、提攜他后人一把呢。
當然以盧植的想象力,加上他對劉備如今忠誠度的認知,他目前能想到的極限也就是“位極人臣”,不會有其他想法。
如今的劉備是28周歲,再稍微過倆月就29了。一個29歲做到九卿副職的官員,有生之年位極人臣不是很正常的嗎?稍微算算資歷年限都算得出來。
李素臨走時,也給盧植留下了一筆黃金作為經費。
當李素提到錢的時候,盧植第一反應當然是勃然變色,差點兒訓斥李素。
但李素很會說話:“盧公不可為小節而誤大事。盧公難道忘了四年前左豐之禍了么?若非當時有皇甫公接任盧公為帥、繼續討平張角,則左豐之害,幾乎傾覆漢室!”
李素提到的左豐,是中平元年盧植和張角在廣宗相持時,朝廷派來監軍視察的小黃門宦官。左豐就是向盧植索取賄賂后盧植沒錢給、盧植后來才被陷害臨時撤職下獄,幸虧皇甫嵩接手部隊后依然打了勝仗,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李素這么說,也是為了強調事急從權,皇帝快死的時候,腦子糊涂本來就不可以常理度之,這時候省錢肯定會省出事,只能“謀大事不拘小節”。
盧植沉吟不語,內心掙扎。
李素壓上最后一根稻草:“盧公高潔,天下誰人不知?這些黃金,也不必以盧公的名義去給,無非暗示牽線而已。這不是給盧公錢,而是拿玄德兄的錢,辦玄德兄的事。”
這句名言果然起了作用,盧植心中頓時好受了很多。
是啊,他又不是拿劉備的錢!
是用劉備的錢辦劉備的事嘛!
“也罷也罷,左豐之災言猶在耳,大事不拘小節,只好事急從權了,唉。”盧植悲傷地收下了黃金。
告別盧植之后,李素帶著護衛回下榻的驛館,一路上他也在琢磨今天倉促想出的這條對策有沒有什么漏洞。
畢竟時間太緊急了,之前又不了解情況。他只能是臨時起意現場琢磨,需要填補的后續工作肯定還是不少的。
在馬背上緩緩而行,李素首先想到的第一個補漏點,就是遼東的地盤怎么辦?
青州那些地盤倒是不值得惋惜,因為本來就沒有期待,稍微有點政治敏感的人,早就知道青州是沒有名分去占的。
不過遼東畢竟是劉備當過正牌太守的地方,這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幸好,之前李素就問過劉備有沒有想過被調防,劉備也非常忠義地有了心理準備、做了處置。
現在,只要把“將糜竺推上遼東太守”的計劃細化執行下去,不被外人摘走桃子還是能保證的。
只不過,原先李素還以為劉備即使被換防,也能換得離遼東不太遠,那樣未來徹底進入亂世爭霸邏輯后,新地盤和老地盤還能形成有機的聯動配合。
但今天才知道最終可能調去漢中,那跟遼東就徹底沒有聯動的可能性了,對來對糜竺的要求和人設,要比之前略微調整:糜竺只要“劃地自守,自閉種田”即可。
換言之,將來劉備再次打到關東,遼東的地盤可以直接歸附劉備所屬的或者所控制的那一方朝廷,不用劉備費事打一次,這也算是“提前打完遼東戰役”,一次搞定了。
另一方面,既然要對糜竺長期放養,李素覺得走之前還是有必要稍微幫糜竺提升一下戰斗力,免得將來長期與世隔絕被袁紹什么的人奪取遼東地盤。
這里面的關鍵,就是要幫糜竺把海軍的技術實力提高到袁紹無法比擬的程度——只要袁紹沒法海路運兵運糧,遼西走廊的四百里無人區是足以隔斷袁紹的進攻的。
君不見歷史上公孫度也自閉了半個多世紀,中原王朝照樣拿他沒辦法。遼東那地方如今才30萬人口,跟外部互動本來就太難,誰主動越境誰補給懲罰就超大。
從這個角度說,“無法與遼東形成配合”,也不算怎么虧。因為那爛地級別的交通設施,本來就不能指望陸路支援到中原戰場。沒有期望也就沒有失望。
考慮完如何“不把吃到嘴里的遼東吐出來”后,下一個關鍵問題,就是去了漢中會不會面臨未來向外發展的困難?
這也是不得不慎的。
哪怕沒讀過什么書、只是打打《三國志戰略版》這種手游的后世小白,都知道一條樸素的道理:蜀道難,入蜀容易出蜀難。
諸葛亮六出祁山失敗,后勤補給困難,那都是實實在在的歷史教訓,哪怕智謀強如李素,也得如臨大敵認真對待。
他當然不會意淫什么“如果跟魏延一樣才用子午谷奇謀就能贏”的速勝論了。
不過,在通盤考慮之后,李素覺得他面臨的形勢跟諸葛亮六出祁山還是很不一樣的。
正如后世譙周復盤諸葛亮北伐的《仇國倫》寫的那樣——別看譙周這人人品比較投降派,但是文章里面有一兩點道理還是很精辟的。
那就是譙周認為:由蜀伐關中,在“秦末之世”的世界格局下,是有可能成功的,所以漢高祖劉邦成功了。但諸葛亮和姜維北伐時,天下的格局已經不是“秦末之世”而是“戰國之世”。
譙周對這兩種世界架構的認定區別,就在于秦末之世是“天下所有政權都草創未久、誰都沒建立起權威,所以天下人心歸附的變化很容易”,劉邦面對的不是統一的項羽,而僅僅是根基不穩的關中三王,一擊得手就有了。
而戰國之世則是“天下各國立國已久,天下百姓也都習慣了歸屬于自己的君主”,就像諸葛亮后面幾次北伐時,面對的都是穩定存在的、整合了整個北方的魏國,所以不行。
事實上這一點諸葛亮自己也知道,當初他最理想主義的北伐方略,就是要先有“待天下有變”這個先決條件,然后再出師。比如你得等到北朝剛死了皇帝朝局不穩、或者是有司馬叛魏、魏宗室反撲內戰等等。
連以劉禪的智商,后來給姜維的北伐詔書都寫了“不要徒耗兵力,需待吳先舉動”,可見劉禪都知道不能單挑穩定狀態的魏,一定要等到“有變”。
只是到了實際執行層面,諸葛第一次北伐大好機會卻沒成功,而后面幾次已經沒有了突然性和“天下有變”的條件,但諸葛亮自己也知道壽命不久等不得了,才強行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但李素今天要是能讓劉備入川,將來北伐時的根本設定就截然不同了——因為李素有把握讓劉備得到一個“秦末之世”的天下格局,而非“戰國之世”。
他提前了三十年北伐,要面對的就不是一個鐵板一塊的穩固北方,而是董卓,甚至再茍一點可以只面對李傕郭汜。李傕郭汜這兩人歷史上還有內訌的可能性。
在這種天下人還習慣了漢的統治、任何軍閥都沒建立起超過兩代人的穩固人心的情況下,可不就是“秦末之世”么!
想明白這兩點后,李素在心中暗忖總結:“所以,自閉保住遼東不是問題,將來的北伐也不是問題。眼下就只剩最后一個去漢中的難題——
奪取了益州之后,會不會跟歷史上劉備奪劉璋時那樣,落下‘奪同宗之基業’的罵名?會不會對劉備積累了半輩子的仁德形象和凝聚力感召力形成打擊?”
這也是不得不慎的。
別看《三國演義》上把劉備奪劉璋后寫得名望并無損害,可事實上按正史,當時益州甚至荊州的人心都是有些浮動的,讀書人階層的動搖尤其厲害。
仁德人設如果崩塌,是一個很大的無形資產損失。
但稍微想了一會兒之后,李素就意識到這個問題也能回避,回避的關鍵,就看到時候怎么操作朝廷了。
只要最終告劉焉的狀告得好,那劉備就是“奉天子明詔討大逆僭越之臣劉焉”,這跟師出無名的“奪同宗之基業”,在大義名分上的差距簡直是天壤之別!
但這里也有一個操作的關鍵,那就是你這個天子明詔最好早點拿到。
漢靈帝活著的時候估計不可能,最好是打點時間差,在靈帝駕崩后、少帝繼位而何進又還沒被殺的那幾個月,討到這份“調劉焉回京述職查問”的詔書。
最晚最晚,不能晚于獻帝繼位、而諸侯還未開始討董之前。那樣的話,天子詔書的含金量依然是非常高的(盡管比何進輔少帝那幾個月要稍微降低一點)
因為群雄討董一旦開始,那你再拿天子明詔,劉焉也有可能以“這份天子明詔不是天子本意,而是賊臣董卓挾天子發的亂命”為借口抵抗了。到時候哪怕劉焉原本不想討董,面對劉備的討伐肯定也要拼死打出討董的旗號,甚至把劉備說成是“甘于服從董卓亂命的鷹犬”。
不管這種抵抗的烈度有多大,總歸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當然了,這里必須說一句,“甘于服從董卓亂命的鷹犬”這種罪名,也不是多大的事兒。被這么指控的人,完全也可以自辯“我不是服從董卓,我服從的是天子和朝廷”。
歷史上劉表不就是這么干的么,劉表可是諸侯已經開始討董、荊州刺史王睿都被孫堅殺了之后,才被董卓遙命為荊州刺史的。
劉表上任后一打討董的孫堅,二彈劾劉焉僭越天子儀仗,可沒少被當時的人噴成“服從董卓”。但劉表始終堅持說自己服從的不是董卓而是朝廷,最終名聲依然不錯,亂世中來荊州歸附躲避戰亂的名士不要太多。
只是李素要精益求精,所以哪怕這一丁點稍微壞名聲的DEBUFF都不想承擔,他在求名的布局上,要做得比歷史同期的劉表更好!
這三個問題在李素腦中全部解決了,一切漏洞也就基本上堵好,可以實際操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