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道榮在兩軍陣前,口嗨了半盞茶的工夫,對面營門忽然洞開,數百軍士以刀盾為先,強弩壓陣,雁形排開。
中間一將,看都懶得看他,也不搭話,直接拖刀策馬而來。
邢道榮口嗨得鄭爽,忽然覺得渾身一激靈,雙手橫斧戒備,意識到那就是關羽。
他連忙按照張羨戰前的吩咐,扯幾句大義名分打擊敵人士氣:“來將可是關羽?我有一言,汝身為漢中太守,竟敢興無名之師犯我荊州……”
可惜,關羽壓根兒沒打算搭理他、策馬越沖越近,似乎準備不通名就直接砍殺,邢道榮見狀不由大駭。
邢道榮雖然狂妄,但他并不傻。剛才的罵陣,不過是激對方出營應戰的常規戰術,以避免讓張羨軍直接攻打堅固營寨的不利加成。
真實戰爭可不是打三國志游戲,武將單挑并不能決定戰爭的勝負,充其量只是讓失敗被斬的一方士氣狂泄、指揮出現脫節。
所以很多時候,單挑只是手段,占理的一方更不希望放棄單挑前的饒舌環節,打擊對方士氣。
此戰荊南聯軍是保境安民,關羽是越界搶地盤,表面上看講道理扯皮當然是荊南軍占便宜。
可惡關羽這廝居然不給人說完臺詞的機會!
邢道榮見對方距他只有五六十步了,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立刻撥馬就跑,還一邊警覺地回頭目測雙方距離。
荊南聯軍見邢道榮一開始放狠話放得挺溜,關羽真出來了他居然返身逃跑,不由也有些鄙夷,士氣微微受挫。
幸好邢道榮急中生智,眼看距離有愈發接近的趨勢,一狠心丟掉大斧減輕負重,邊跑邊罵言語擠兌:“關羽鼠輩!我不是怕你。兩軍交戰,大義為先你不敢答我所問莫非是謀反心虛!
我邢道榮忠義為先,你若果是心虛怕我揭破劉備奸謀盡管來殺便是。我不會與你交戰的,你也不過是個殺害手無寸鐵之人滅口的卑鄙懦夫!但你堵得了天下悠悠眾口么?”
這番話語速極快說完時關羽已經距他不足二十步。
但這一兵行險著的大喝擠兌,果然比靠武藝抵抗更加有用。
關羽傲氣凜然怎么能忍受“理虧急于滅口一個手無寸鐵之人”的污名呢,這些話兩軍將士都聽得清清楚楚,就算一刀秒了邢道榮,也丟不起這個人啊。
讓對方把話說清楚再殺也耽誤不了幾分鐘。
一時間關羽氣極反笑,暫時收刀回馬:“樊噲屠豚犬,豈會與豚犬饒舌?你也配?要分辨是非區直,讓張羨親自滾出來與我答話!”
關羽的話并不是用吼的,而是一種森然的語氣但別說在這戰場上傳播得還挺遠,前排將校士卒都聽得清清楚楚。估計是靠著一股丹田之氣說話中氣很足。
他把邢道榮比做豬狗,一下子把之前“不屑于搭理對方”的道義制高點搶了回來。
狗咬人人難道還咬回去不成?當然是一刀秒了。
張羨武力值又不行,當然不敢上前只是讓層層護衛舉盾列槍陣保護然后扯著嗓門喊話讓嗓門更大的邢道榮傳話。
張羨:“關羽!你身為漢中太守,興無名之師犯我疆界,難道不是目無朝廷的謀反之舉么!”
關羽回答時,也不朝著二傳手邢道榮,而是朝向張羨的旗陣:“我與巴郡太守蔡公,聯兵討董,響應關東義士,何謂之無名!”
張羨:“笑話!誰人不知劉備是假借討董之名、行割據州郡之實。你們遠在巴蜀,真要討董為何不走關中而走荊州,莫非從這里到雒陽,一路北上路過的州郡你們都要強占不成!如此逆臣,比董卓更甚!我與金公身為朝廷任命太守,有保境安民之責,定然要死戰到底!”
關羽:“蜀道艱難,秦川運糧不易,當然要走長江順流而下!此去北上各郡,均為討董友軍,我軍所過定當秋毫無犯!為什么在這宜都、武陵之地非得動刀兵,你自己心里沒數么?你們若是肯像江夏太守給孫破虜借道借糧那樣、讓我軍入城休憩、支給軍糧,何至于此!
可見你們就是董卓余孽!更何況,給討董友軍借道借糧,乃是你們的上司、荊州刺史景升公的意思。你們非但助董,還枉顧上官指令,盤踞南郡使景升公不得赴任。反賊!還有何話可說!”
張羨聞言微微失驚,因為關羽跟劉表的合作至今還在密謀階段,那些劉表的敵人當然不會知道了。
張羨之所以跟關羽打嘴炮以提升己方士氣、打擊關羽士氣,也是因為他篤定了自己能占理。
但如果把劉表這個不確定因素拖進來,這波無形的士氣打擊可就直接逆轉了。
在190年,“順逆之爭,大義名分”還是非常值錢的,對部隊的戰斗力也有極大加成。如今還沒到士兵都目無朝廷的時候,如果得知自己是逆賊一方,至少會有好幾成士兵因此猶豫不前、出工不出力。
張羨連忙急中生智想要止損:“胡說!我們對劉使君極為尊敬,是他自己被袁術所阻撓不得上任。且劉使君是董卓所命,怎會參與討董!大家千萬不要聽關羽的,他們身在川中,怎么可能知道這些,這都是他胡說的!邢道榮快與我殺了這廝!”
既然嘴炮饒舌對己方不利,那就不饒舌了,直接動武!
可惜邢道榮連大斧都沒撿回來呢,一時怎敢動手?
關羽卻不肯住口了,他好整以暇地一招手,身后大營陣內簇擁出一名使者,關羽用青龍刀遙遙一指,高聲介紹道:
“對面眾將士聽著:這位便是景升公同鄉、荊州別駕伊籍伊機伯,現為景升公向我軍求援平叛的特使,我軍究竟是不是受景升公相邀過境,是非曲直,已然明了!”
伊籍是劉表的同鄉,都是兗州山陽郡人,跟著劉表一起來上任的。故而被奉為別駕,擔當心腹密使,負責對外接洽。就好比歷史上的糜竺之于陶謙、張松之于劉璋。
這次跟劉備軍的秘密交易,讓關羽幫忙肅清宗賊勢力換取劉表順利上任,就是伊籍過來談判的。
此刻,被作為秘密殺手锏放出,伊籍當然也要賣點力,在兩軍陣前證明了自己的身份,還以劉表的立場支持站關羽一方。
張羨簡直是有苦說不出:本來集結了四五倍的兵力來圍剿關羽,沒想到臨門一腳饒舌饒出反效果,這一下起碼有好幾成的士兵會首鼠兩端觀望了,關羽這廝藏得真深啊!
關羽看張羨軍已然有些不戰自亂,故意賣個破綻,輕蔑地撥馬回身,給邢道榮上前撿大斧的機會。路過斧頭的時候,關羽還斜乜了一眼:
“放心吧,我不殺手無寸鐵之狗——此斧連潘鳳的都不如,如此武藝,殺汝汙刀。”
邢道榮等關羽退得遠了,這才敢上前撿起斧頭。不過被這么一鬧劇攪合,他也沒臉二次挑戰了,只好尷尬地看向張羨請示。
“直接攻營!休要再跟他們饒舌!”張羨也怕再冒出什么打擊己方大義、削弱士氣的幺蛾子,極其敗壞要求直接全軍壓上。
邢道榮松了口氣,選擇了直接率兵沖陣。
不過,關羽既然在這兒以逸待勞引誘敵人攻上門,他肯定是做過布置的。
要說關羽這人的治軍扎營,那都是很有章法的。此刻的夷水寨,法度嚴謹雖不及后世水淹七軍時那么法度嚴謹,卻也是兩側鹿角數重、坑陷交替。
關羽追求的不是全面防守,而是把敵人從兩翼貼河進攻的念頭給絕了,只在正面出入營寨的通道上不設陷坑鹿角,引導敵人只攻這一條路。
如此一來,防守一方人少的劣勢也就不容易體現。因為交戰正面寬度被限死了,兩軍只有這百步寬的正面可以列兵,人多一方無法一擁而上包圍,把圍毆戰打成了車輪戰,讓兵源更精銳的一方得以發揮單兵素質優勢。
丹陽兵列陣守營、留足預備隊防守反擊,這是關羽數年來用得熟得不能再熟的戰法了。
“殺呀!”邢道榮果然領著張羨軍數千先鋒,擁堵著往關羽軍營寨正面殺來。當先者也都是刀盾兵為主,似乎陣中也有丹陽兵為骨干。
這并不奇怪,因為就在當初關羽去招募丹陽兵平賊之前,前一個招募丹陽兵的將領,就是平區星之亂的孫堅。孫堅打完區星后,肯定有少數被俘的或者逃散的丹陽兵,會流落到荊南四郡其他三郡的軍閥手中。
所以,張羨軍中,至今還有大約一兩千人的丹陽兵,是刀盾兵部隊的核心骨干,其余則是零陵、桂陽本地人。
他們之所以以刀盾為先,也是怕長槍兵缺乏盾牌,接敵過程中容易被弩陣壓制死傷過多。而單手持盾單手持長矛的士兵,箭矢遮蔽倒是有了,但行進速度會很緩慢,不能奔跑,只會在接敵之前被射更多輪——
一只手舉著長槍是根本跑不起來的,因為無法維持槍桿穩定,密集列陣很容易絆倒友軍,形成大范圍的自相踐踏。所以長槍兵持盾就必須列陣緩緩而進,要快速奔跑就得棄盾,不可能兩全。
相比之下,刀盾兵快速沖鋒是纏住敵人前排、讓敵人停止放箭的最好選擇。
而作為防守營門的一方,關羽卻可以讓徐晃帶著槍盾兵密集列陣、背后還有千張蹶張弩壓陣。
反正徐晃不用擔心機動性問題,他們站樁輸出就行了,長槍更能及遠,密集陣防守極有優勢。而周泰、甘寧都是更擅長刀盾近戰等丹陽兵傳統戰法的將領,讓他們作為追擊反攻階段的預備隊更好。
不過徐晃本人還是橫斧立馬,覷準了邢道榮面前幾波刀盾兵被蹶張弩放翻、兩軍也接近到了肉搏戰距離時,徐晃才策馬沖出,一斧挾風聲呼嘯劈出。
兩軍士卒隨后也絞殺作一團,在營前血肉橫飛。
“邢道榮小兒,你也配用斧。”
邢道榮心中警覺,“鐺”地一聲大響,兩斧相交,邢道榮微微一晃。
他不愧是原著中就能跟張飛戰上三五合方覺力怯的武將,而且能在張飛趙云車輪戰下才被擒獲。說句比喻,武力值80幾還是有的。
關羽不屑殺他,換徐晃與之對戰,多費一番手腳也很正常。
兩人戰斧大開大闔,勢頭沉猛,揮擊之間,往往能把圍毆上來的敵軍小兵也揮做兩段,一時之間他倆身邊就空出了一塊直徑丈許的空地,旁邊的士兵根本不敢往這個方向擠,唯恐被殃及池魚。
旁邊很快就殘肢斷臂尸體枕藉,兩人也不能再在馬上打斗,都是翻滾下馬步戰。大呼酣戰拼了二十余斧,邢道榮斧法終于漸漸散亂,雙臂也被震得酸麻無比,連續的重兵器硬碰硬對砸,實在是太過酣暢。
邢道榮奮盡全力猛劈一斧,徐晃眼明手快,不跟他硬拼,而是順勢把自己的戰斧斧柄一頭擱地、單手握持靠近斧刃一側,斜斜格擋,身體往旁一閃。
“喀喇——”邢道榮的大斧砸中斧柄后,順勢斜滑,徐晃又在旁發力一振,邢道榮因用力過猛、后力不繼,已然失去重心微微前沖。
偏偏徐晃的戰斧斧柄也扛不住連續的猛砸猛劈,被砸中處斷裂開來,徐晃順勢拿著只剩半截斧柄的斧頭,一個旋風回身斧,正中后心破綻大開的邢道榮背部。只可惜因為斧柄斷了半截,甩起來不趁手,慣性發力也不足,竟然沒有斬碎鐵甲。
但饒是如此,這點分量的斧頭砸在后心護心鏡上,依然讓邢道榮臟腑震傷、如牛嗥一般慘嚎噴血。
旁邊的張羨軍士兵看徐晃斧柄斷裂、揮砍攻擊范圍大減,一時也沒那么怕他了,紛紛揮刀涌殺過來,試圖救回生死不知得邢道榮。
徐晃也不戀戰,拿著半截斧頭閃身后躍退回己方陣中、與手下士卒并肩殺敵。漢軍長槍連刺,壓住敵人后軍,等混戰稍歇之時,才發現挨了一斧的邢道榮,已經被兩軍亂中踐踏徹底踩死了。
估計是到底之后,又挨了至少幾十腳,每一腳都比王司徒挨的還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