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賊!你欺君罔上、離間諸侯,我今奉天子明詔,前來討賊,你若是不敢一戰,那就快快讓出陳留。天子與驃騎將軍開恩,還能留你兗州牧之位!若是負隅頑抗,不遵天命,待我軍攻破陳留,那就連兗州牧也沒得做了!”
四月十八,呂布被皇帝和袁紹加封之后的次日,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的呂布,帶著區區八百騎先渡過汴水,到官渡大營外挑戰罵陣。
他只帶了這點人,當然不是準備強行攻營,只是打擊曹軍的士氣,順便試探。他的后續主力,還留在汴水北岸接應,呂布隨身帶來的精銳都是機動性極為靈活的,曹操如果出動大軍掩殺,他也能輕易撤退,到時候就讓張遼渡河斷曹操歸路。
曹操也知道呂布的安排,所以從來沒想過出營追擊,中這種膚淺的誘敵之計。
曹操站在中軍的營樓上,沒敢站在太靠近轅門的位置,登高望著遠處至少三四百步外的呂布騎兵陣,他旁邊站著郭嘉,跟他一起觀察敵情,商討對策。
他當然知道呂布是當世罕有的神射手,所以面對呂布時自然是嚴格做好安全措施,絕不接近到呂布三百步之內。
“奉孝,你說,若是我們按咱近日新商議的那套說辭條件,去跟袁紹再次談新的分贓條件、談一起效忠燕王,袁紹能收手么?”曹操眼神無焦,似乎對呂布耀武揚威的叫罵并不上心,只是訥訥地問郭嘉。
郭嘉冷冷說道:“還是那句話,袁紹此人貪小,又厭惡損失。貪小之人,見利容易沖動,賺了還想再賺,往往收不住手。文若此前建議向天子申訴、愿意讓出六縣贖我軍離間諸侯的嫌疑,天子沒有答應。這固然有天子受張邈蠱惑的原因,但袁紹繼續對天子施壓,也不無影響。
所以,對付袁紹這樣的人,以妥協求和則和亡,以抗爭求和則和存。明公讓出六縣,示天下人以誠,袁紹繼續緊逼不舍,則曲在袁紹不在我,天時大義已經扭轉,此時最好的選擇,就是孤注一擲擊破袁紹一部,然后乘勝求和。
讓袁紹看清楚我軍還是有一戰之力的,之前退避三舍是我軍為了保存仁義之名,不是我軍打不過。而且此計原本最需要擔心的,就是讓袁紹惱羞成怒、因敗而下不了臺,所以最好是別對袁紹的嫡系愛將下毒手。
如今呂布逡巡不前,被袁紹表奏天子加封高官重爵才肯向前,則袁紹與呂布的嫌隙,已然連我們這些外人都看得見了。請明公急擊勿失,集結我軍精銳,與呂布一戰。放過顏良、文丑,到時候稍稍擊退呂布,顯示我軍勇武后,立刻找袁紹求和。
并且與袁紹身邊得用謀士陳明利害,讓他們轉達明公‘幫助袁紹消耗內部不臣之人’的美意,袁紹有了臺階下,而且丟的不是他嫡系的臉,也就見好就收了。袁紹此人好謀無斷,麾下謀士眾多而各執一詞,其常不能決斷,這是我們難得的機會了。”
曹操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心中艱難地做出了決斷。
他知道,郭嘉的政治眼光不如荀彧,但現在他徹底沒法走荀彧指明的路了,沒機會——因為天子不爭氣!
當然了,曹操也知道,就算荀彧知道如今這個天子不能輔,荀彧也不會教他選現在這條路的——這個口風,曹操不是沒有試探過,而是在半個月前,他把荀彧派去雒陽之前,給荀彧私下里置酒踐行時,關起門來跟荀彧兩個人私聊,問過了。
當時,絕對沒有第三個人在場,曹操也是先灌荀彧喝了一些,確認對方已經有些酒意,他能看出是不是酒后吐真言,還是掩飾之辭。
當時曹操問了一句實在不得已的、有點大逆不道的話,請荀彧推演:如果當今天子實在不可輔,匡扶漢室也已經不可能以輔佐目前這個天子的方式來實現時,兗、徐二州又該何去何從?
當然,曹操說這話的時候,絕對沒有說他要對天子不利,他也不可能去對天子不利。他只是讓荀彧想一條最壞情況下的備胎方案。
換言之,他問荀彧最壞情況下,兗、徐二州是該自立,還是跟著袁紹擁立燕王,
還是跟著劉備擁立……也不存在擁立了,跟著劉備的話,那就是直接承認劉備稱帝了,
或者還有沒有第三條路,比如在攻打弒君之賊的過程中多立功,假設弒君之賊是袁術的話,拿下袁術后繼續以“攻打袁術余黨”的名義干掉孫策、或者至少是讓孫策認錯悔過、愿意臣服、然后再一起拉個傀儡擁立一下,比如劉表。然后坐觀劉備袁紹先死磕。
結果,那天荀彧給曹操的答案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如果皇帝真的不在了,他認為直接投劉備爭取一個高位,是最有利于大漢統一的。
因為北伐成功、消滅國賊李傕,已經證明了劉備是一時雄主,而且有天命眷顧,不存在篡漢的風險。袁紹縱然擁立燕王劉和,劉和必然會成為被袁紹挾持的傀儡,到時候就是袁氏天下了。
至于擁立傀儡劉表抱團,荀彧想都沒想過,他覺得劉表路線能聯合的力量更弱,劉表本人雖然不一定徹底成為傀儡,但他太老了,其子劉琦是出了名的懦弱。
曹操聽到荀彧的這個答案時,他就知道在大方向上,他只能聽郭嘉程昱那一派的了。
“天子懦弱則好欺,天子精明則難奉”,劉備這種人,手腕不在他曹操之下,兵馬人口、地盤錢糧三倍于他,文臣武將得人才之盛,至少也是兩倍于他曹操。去了之后就只能當個州牧當個公卿,遲早連累世公侯都不可能了。
大丈夫在世,就算還沒生出篡逆之心,那至少也要當一時雄主,讓天子依照他的宏圖野心施政,豈能郁郁乎久居人下。
幾年前的曹操或許野心連這種程度都不到,但牧兼二州兩三年后,他已經收不回來了。
曹操收回他對荀彧言行的回憶,既然決定了,就先打好眼前這一仗。
曹操喊來軍中主要將領,吩咐道:“今日先讓仲康出戰,迎擊呂布,不過務必要小心,稍微抵擋十幾招,抵擋不住就敗退好了,讓文烈、文謙準備好接應。呂布只有八百騎挑戰,我們準備三千騎兵,斗將不勝就掩護撤退。今日本就是要讓呂布驕縱,派更多兵力渡河與我們決戰。”
“喏!末將領命!”許褚提刀上馬而去。
“仲康!小心!今日本就是為了驕兵之計。好等子廉、妙才他們率兵來援之后,呂布依然覺得我軍可欺,到時候再設計假裝露出破綻,誘呂布主動攻營,好殺傷敵軍挫其銳氣。千萬不可跟呂布爭一時之氣。”
“主公放心!”許褚興奮地走了。
呂布在官渡曹軍大營外,耀武揚威罵了很久,還讓麾下騎兵或睡或坐、飲水吃干糧,羞辱曹軍士氣已極。
眼看日已偏西,都羞辱了半天了,終于營門大開,一群群的騎兵沖了出來,背靠寨墻列陣,當先一將拍馬舞刀而來,聲如巨雷:
“呂布匹夫休要猖狂!譙郡許褚在此!我主忍讓再三,有晉文公退避三舍之德,從延津退到官渡,五舍都不止了!汝主袁紹卻貪得無厭,今日你合當喪命于此!”
許褚當然是沒文化不知道歷史典故的,所以后面‘退避三舍’這兩句話是他出馬之前,程昱拉著他的韁繩,在轅門口臨時教他的。
許褚好歹記個幾分鐘背一下臺詞還能做到,此刻磕磕絆絆把話罵完,就沖了上去。
“什么匹夫,還敢喊我匹夫?話都說不清楚,找死!”呂布眼神一厲,一夾赤兔馬,如離弦之箭迎了上去。
如果有眼神毒的看官觀戰這一場廝殺,就不難發現:呂布和許褚的馬鞍,都是有前后翹起的木質鞍橋,雙側馬鐙也都是鐵打的,可見劉備與李傕之戰后,劉備軍那些騎兵裝備小玩意兒,已經擴散到關東了。
袁紹軍因為直接買了劉備的現貨普及率高些,精銳騎兵部隊都裝備了。
曹操因為沒現貨,全靠自己臨時模仿,稍微慢一些,只有什長以上的軍官和少量精銳部隊,比如嫡系的虎豹騎,有這種裝備,小兵們還得再等一年半載慢慢生產。
不過許褚這種級別的單挑,已經不影響了。
“鐺”地一聲巨響,許褚和呂布刀戟相交,一聲巨響,反震的巨力讓兩人都氣息微微一窒。
這種震蕩,著實是呂布征戰半生,都沒遇到過的,因為他們原先都沒有雙側馬鐙,在馬背上大力揮擊時的用力效率自然要降低數成。此刻他們的單挑,已然不是歷史上三國時期那種斗將了。
要是擱在西方世界,這種騎士對沖都是該拿槍桿容易碎裂的蘋果木騎槍,以兵力本身的破碎來卸力,哪有這樣硬碰硬死扛的。
許褚天生神力,好歹還能承受,而他胯下的那匹高大黑馬,已經長嘶一聲,鼻息如雷,步伐有些搖晃。
呂布那邊,赤兔馬也是天生神力,居然沒有絲毫嘶鳴顫抖。
“這許褚雖名不見經傳,武藝招式比我粗疏,力氣倒是絲毫不小。要想二十招之內殺之,不能跟他這么對沖,而要并馬纏斗才是!”呂布活動了一下胳膊,心中暗忖。
許褚也切身體會了呂布的長處,一時也不肯讓呂布如愿,就這樣拉開距離、再回馬沖砍。如是沖殺了七八輪后,呂布才逮住一個機會,兵刃相交之后撥轉馬頭,纏斗追殺上去。
許褚終究只有力量和速度能與呂布不相伯仲,但若是論招式和眼力,終究要明顯差上一截。左支右拙了十幾招后,許褚就險象環生。
他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或許都撐不到樂進曹休來助戰、虎豹騎掩殺保護他撤退,頓時心一橫,大吼一聲,拿出了他的看家本領,棄了大刀死死抱住呂布捅過來的戟桿。
呂布大怒,奮力往回抽戟。畫戟可不比刀矛等兵器,本身朝后一側都是有小枝側刃的。呂布力氣也不小,剛剛往回抽了半尺多,畫戟小枝就直接割在了許褚背肋和手臂上。
但許褚也穿著鐵甲,這種程度的回拉力度,畢竟有許褚自身死死挾住戟桿的阻力,呂布抽戟的力氣十成能有兩成切在鐵甲上就不錯了。最后只是小枝尖端最鋒利的位置,破開了鱗甲葉的縫隙,扎進許褚后肋寸許,便被肋骨和鐵甲夾住了。
“喝啊!我不過曹公帳下一護衛,你呂布好歹也是朝廷大將、一方諸侯,今日跟你換命不虧!”許褚勢如瘋虎,面目猙獰,讓呂布很不爽。
呂布畢竟自重身份,知道自己的命值錢多了,至少得換一個曹操,怎么能跟一個隨便哪兒跑來的野人換命?
偏偏這時候曹軍已經反應過來,樂進、曹休帶著一些虎豹騎掩殺了上來,曹軍騎兵雖然箭術不精,卻也依令對著呂布、許褚的位置箭雨覆蓋起來。
幸虧呂布許褚也都身著重甲,全部是精鐵打造,一時之間只要不被射中面門或者手足,倒也不虞有失。
但兩人的馬就沒那么好運氣了,盡管虎豹騎們都是瞄著呂布射的,但許褚離他們近,難免會遮蔽彈道,結果許褚的馬率先連續中箭,倒了下去。饒是如此,許褚還是死死挾住畫戟桿子不放,他鐵甲上也扎了五六根箭了。
如果今天這一戰他敢赤膊上陣,恐怕已經被自己人射死。
呂布麾下的八百騎兵,見曹軍卑鄙群毆,也在部將成廉的帶領下掩殺上來,同樣是邊沖邊放箭,但他們不敢對著呂布和許褚覆蓋,只是越過將領拋射后排的曹軍虎豹騎。
呂布哪里肯拿自己的赤兔馬跟許褚的破馬換命,眼看樂進曹休殺到,他撥動戟桿略微抵擋兩招,然后奮起渾身之力扭了一下戟桿,把畫戟的刃口轉向與許褚身側一致的方向,然后猛然加力往回一抽,撥馬就帶著赤兔馬跑了。饒是如此,赤兔還是中了兩箭,讓呂布非常心疼。
兩軍隨后掩殺,各有死傷,但呂布換馬之后再戰,虎豹騎軍官中根本沒有人擋得住,被呂布連殺數十騎和七八個軍官,蜂擁敗退回營,營上以弓弩射住陣腳,才阻止了呂布的追擊。
樂進曹休救了許褚回去,解下鐵甲查看傷勢,才發現許褚除了背后肋骨被割斷兩根、身側被割開一道尺余長的傷口外,腋下更是傷重——最后呂布往回抽出戟的那一下,幾乎從腋下割到臂骨上,把臂骨都砍折了缺口。
“快帶仲康下去療傷!不會留下殘疾吧。唉,今日還是草率了,可惜久不出戰,又不能驕敵。”曹操關心地說。
“主公放心……死不了,手臂也殘不了,咱臂粗,骨頭也粗。能跟呂布一戰,也是我等武者夙愿。”許褚昏迷之前,掙扎著說了幾句。
此后幾日,曹操軍果然擺出免戰牌,一副軍中再無將領敢與呂布野戰的姿態,只是在營墻上跟呂布對罵,讓呂布非常憤怒。
與此同時,夏侯淵和曹仁也從汴水東線戰場抽調了不少兵力,把曹軍五分之四以上的主力,都偷偷調動到了對付呂布這一側。
相比之下顏良文丑對面就只有少量兵力,虛立旌旗,減兵增灶以為疑兵——但顏良文丑身邊并沒有帶高質量的參謀軍機之人,所以也沒看穿這些把戲,每日挑戰,偶爾攻營,打得并不比呂布這邊好。
稍微問一下大家。曹操袁紹之間的斗爭要寫嘛,還是報結論。主要是我只能按時間線寫,我覺得這樣的順序便于大家理解。設定里曹袁之間的沖突,確實在西涼之戰高潮之前。
我爭取晚上再加更快點過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