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臧城攻破后僅僅第二天,李素就親自進了城,頤指氣使雷厲風行地讓王平馬岱徐庶暫時放下甄別俘虜、安民恢復秩序等工作,把主要jing力先集中在為前線的馬超運送物資,確保后續的追擊。
“快,把所有的篷車都準備好,所有還能動用的牛和馱馬集中一下,日行九十里,兩天內抵達刪丹縣,不得有誤。王平,你帶一部分步兵隨車押運。”
馬岱年少,還有些摸不著頭腦:
“斥候不是今早才剛剛到么?說大哥在番和、日勒兩戰擊破郭汜,到刪丹為弱水所阻,已經追不上郭汜了,既然追不上,還要追得如此緊迫?士兵們都沒有休息,姑臧城內殘余躲藏的叛匪也沒肅清,很不安全啊。”
馬岱自己都累得不行,但更關鍵的是他覺得士兵們大戰剛剛結束,一口氣泄了,很久都緩不過來,難以立刻恢復到高組織度的動員狀態。
李素也懶得跟馬岱這種還是區區軍司馬的中級軍官廢話:“追擊郭汜,勢如破竹,數節之后,迎刃而解。之前我們在姑臧拖延了那么久,為的就是這一節被砍穿了之后,后續一直到酒泉,郭汜都沒有機會立足穩固。
賈詡已經比郭汜早走好多天了,該堅壁清野搬空府庫的歹毒事兒,賈詡肯定已經干完了,確實我們追得急與不急,都改變不了。
但是,賈詡肯定還沒有做殘害百姓、徹底搜刮平民余糧,甚至燒殺搶掠的純破壞性工作。這一點,郭汜比賈詡殘暴得多,不能給郭汜太多狗急跳墻的反應時間。這也是為了阻嚇敵軍,讓他們誤判形勢,不敢在沿途各縣節節抵抗,逼得他們一退千里。”
李素的戰術思維,有點類似于追著敵人有生力量猛碾,“跳島戰術”不讓敵人有機會守住每個堅固要塞,用氣勢嚇得敵人一口氣退到底。
馬岱見右將軍的大道理說得那么義正詞嚴,立刻也閉嘴了。既然王平要帶著一部分青羌兵護送,他的部隊可以留下,那么裝卸工的活兒肯定要由他的人來干了。王平能扮演一次大爺,先上車休息。
馬岱抹了把汗,果斷吩咐:“全軍集結!去,把軍中的器械、棉衣、肉脯全部裝車,鹽巴多拿點兒,以備不虞,要夠兩萬人吃三個月的。剩下的再裝糧食、豆粕、棉布……”
說句題外話,在當初五月中旬、討伐韓遂的戰役剛爆發的時候,李素給己方陣營督造的大篷車數量,只有七百輛左右。
但現在都已經八月過半了,之間的三個月,臨洮當地的民夫除了秋收農忙前后一個半月要種田,剩下的一半時間繼續被官府征發伐木、加工木材、造車。所以現在支援馬超千里追擊圈地,李素可以動用的篷車總數接近了一千五百輛。
反正大篷車未來在西域商旅之路上還是很有用的,尤其是在武威郡到酒泉郡之間、弱水流域的民用運輸。
甚至將來如果能重新開拓西域,在新疆那些濕潤的天山南北綠洲盆地,只要有大河流淌的區域,比如塔里木河、伊犁河,篷車這種水陸兩用運輸工具都是比傳統大車甚至駝隊要劃算的。
當然了,大篷車的局限始終不可避免,比如從酒泉再往西,出了玉門,到后世哈密、吐魯番這一段,篷車完全就是個累贅。這些地方只有每隔一兩百里一個個雪山融水的點狀綠洲可以生存,戈壁大沙漠太過寬闊,還是馬隊和駱駝隊比較合適。
即使如此,大不了以后在金城到酒泉玉門之間用篷車、玉門到新疆中部穿越吐魯番沙漠那段用馬隊駝隊、過了吐魯番進入有天山雪水河流的區域再用篷車。總之多造水陸兩用篷車肯定是對開拓西域過程中的物流成本有極大好處的,不愁仗打完后多出來浪費。
馬岱的士兵千辛萬苦忙了一整天,把貨裝好,車隊就在李素的親自督導下西行了。走了大約兩天,八月二十日才抵達弱水源附近的刪丹縣。
李素這次還是打算跟著馬超稍微往西走一點的。不過肯定不會去居延海或者出玉門關,最多就是以酒泉縣城作為李素的終點站,后續要是郭汜逃得更遠,只能讓馬超自己去追了,李素跟去太危險。
這樣做一方面也是因為統治者確實應該了解當地民情,他以后未必有機會再來,深入體察治理當地所需解決的短板,非常有必要。
大漢朝自從桓帝上臺開始,西涼累計二十多年的戰亂、十五年的間歇和平期,朝中袞袞諸公主張放棄涼州甚至放棄關中、讓羌胡自生自滅的聲音太高了。以至于從段颎死后,其實朝廷里就沒人懂羌務,也不知道如何治理羌人,連羌人有什么需求都不知道。
最多只是籠統地覺得“羌人就是想搶劫”,一刀切解決。這樣的態度肯定是治理不好西涼的,更不可能重開西域。
既然朝中沒有文人把西涼人認真當人看,只覺得他們都是跟董卓李傕郭汜一樣的禽獸,只好李素來調研了。前提是不能讓他個人有危險,生活上也不能明顯吃苦。
馬超在刪丹縣城修整了三天,讓部隊恢復狀態和士氣體力,看到李素親自帶著數千士兵護送著補給車隊到來,也是非常意外和感動:
“右將軍怎能親自到此?太操勞了。而且如今八月過半,胡地苦寒。郭汜剩余的嫡系騎兵不過一萬五千人,從此往西,再也沒有堅城能如姑臧這般堅守,郭汜多半只能野戰垂死掙扎,我對付他足夠了。”
李素搖了搖扇骨,示意馬超不必多心:“不要輕敵,我來也不是幫你親臨戰陣的,就當是勘探一下去西域的道路,看看用篷車對于后勤能有多大提升——你說你殲滅郭汜很有把握,可你想過沒有,你可以帶多少兵馬出擊?半路上會餓死么?”
馬超一愣:“我也算久居武威,對當地挺熟悉了,不至于此吧?不過右將軍提醒,我倒是也想到了一些難處:如今最多再有半個月,秋草就要全部枯萎了,可能連給戰馬的草料都得用車隨軍裝運。
要是到十月份,弱水更是有可能存在部分河段的干涸,而且天氣足夠寒冷的話,水淺的地方也會凍上。到時候篷車就徹底失去了作為船順流流淌的優勢,只能用馬匹拖著走。
難怪郭汜之前要拖著時間往后方搶運物資,卻不讓我軍有機會快速拿下姑臧,說不定除了多吃點姑臧的存糧、多堅壁清野之外,等天氣寒冷馬無草料,也是一方面原因。我居然一開始都沒往那上面想,這賈詡也真是夠歹毒。”
李素搖搖頭,覺得馬超的認識顯然還不夠全面:“你只想到了寒冬后馬無蒿草,這還不夠——弱水沿岸,有些區域,怕是秋天草都不夠大群戰馬吃吧?說不定郭汜的部隊先過了,他的馬群把草吃得七七八八,你就算時節正常,都沒草吃。”
馬超眉頭一皺,仔細想了想:“這種情況,也不得不防,不過據我對西涼的了解,一直到酒泉之前,只要不是冬天大學覆蓋,草料肯定是夠路過馬群吃的。您說的這種情況,除非是從酒泉再往北、遠離祁連山進入戈壁深處,直達居延海。”
李素:“所以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我是這么算的,有漢武帝時候得資料為證,當初武帝為霍去病打到居延海,從金城出發,經姑臧張掖酒泉,為他配了一人五馬,四匹馬運輸物資,一匹馬騎乘作戰,馱馬也可偶爾換作騎乘——這個數據,沒問題吧?”
馬超心算估計了一下,點點頭:“差不多,武帝時給霍驃騎這么配,肯定是把馬料全部用馱運的,所以才如此靡費。
一匹馬算馱運六百多漢斤,每個騎兵四匹馬運物資。等于是一個騎兵連同他的馬,需要兩千五百漢斤的物資運力,能從金城打到居延海。”
這個數據外行人聽起來覺得很夸張,但主要就是因為堆疊效率太低——加了更多的馬匹之后,馬本身也要吃草喝水,而過了酒泉之后,連馬吃的草都得馬自己背,馬越多消耗也越多。
有點類似于“登月火箭造得越大,把燃料本身送上天所需的燃料也越多”,最后就陷入死循環了。除非你可以搞多級火箭,把燃料燒空后的燃料筒直接丟了,但那樣成本之大,李素肯定是舍不得的——
比如李素要是沒有篷車,則可以選擇“讓馬隊先集中吃其中一部分馬背上背的物資,吃完后就把空載的馬直接殺了吃馬肉”,那樣倒是可以降低好多成恐怖的后勤損耗,讓已經沒有馱運出力的馬不再浪費糧食,利用價值一榨干就殺。
好在李素有篷車,漢武帝時需要考慮的恐怖手段,他已經完全想都不用去想了。(別誤會,漢武帝也沒那么干過,上文只是假設)
所以,李素只是順著馬超承認的算法往下接著算:“就算從金城到居延海,每個騎兵需要兩千五百漢斤運能,我們現在的新式篷車,六馬拉車,運能一萬五千漢斤,就已經抵得上原先霍去病時二十四匹馬供六個騎兵的馱力了。
所以,郭汜賈詡之所以覺得他們還有一線生機,肯定是建立在‘馬超的馬匹經過連番激戰,可能連一萬五千匹都不到了,說不定只能養活三千騎兵追到居延海’,從而覺得三千騎完全不足懼,這才是他們退得果斷退得徹底的底氣所在。
但是我們現在靠你現有的一萬五千馬匹,再加上之前跟羌族部落作戰和追擊郭汜時的額外繳獲,算湊個一萬八千匹。到時候九千匹拉車,把這一千五百車全部運走,還有九千匹給騎兵騎乘。
至于你多出來的騎兵,就留在張掖或者最多追到酒泉,別再遠離祁連山走廊了,省出來運力確保最終決戰的九千人能充分發揮出戰力。郭汜賈詡是按照你只能動用三四千人到居延海,覺得他們還能一戰,到時候你能讓萬人騎兵抵達如此深遠的不毛之地,他們最后的希望還不徹底破滅?”
馬超聽了,忍不住撓頭,他數學太差了,后勤賬根本算不過來,要是今天這個戰略規劃讓他親自來做,說不定他追到酒泉后,要是沒殺掉郭汜,真會一莽就帶著所有騎兵剩多少人就莽多少人殺去居延海。
真要是那么做的話,打贏估計還是有可能的,但回程的時候說不定會餓死很多人或者不得不殺大批的馬匹吃馬肉補給。
幸好李素親自來了,跟他用幾乎現代數學和現代軍隊后勤統籌的思路算了一遍賬。
“右將軍籌劃之細,實在令我無比汗顏!超一切唯右將軍指點是從,您覺得我帶多少兵追殺我就帶多少兵。”馬超誠懇地受教。
實際執行的時候,馬超其實還可以稍微多帶一點,比如帶個滿編一萬兵馬。因為李素帶來的戰馬食料能量密度比較大,所以節約重量,有大量在隴西征集的豆粕,比吃麥草或者別的料更容易讓馬吃飽補充能量,所以不能完全按霍去病時候的數據算。
只不過敲打馬超的時候,李素得說得料敵以寬一些。
兩人合計完之后,李素總結道:“伯起,你明日起,就帶著騎兵繼續快速追擊,抵達酒泉之前,暫時先不用等我,因為到酒泉這一段,你只要隨身攜帶行糧,馬匹也還隨處有草可吃,盡量多快搶占城池才是重要。
物資一旦耗盡,就留下一部分人守住沿途城池、把物資集中給前軍,讓留守的部隊等我的車隊慢慢追上來,分到了物資后再跟進。我的車隊畢竟只能日行八十里,你到了酒泉之后,等我再次回合補充即可。”
馬超領命,第二天開始就嚴格執行李素的計劃,繼續追擊搶奪城池。
一切也果然如李素的預期,中間那些小城,郭汜賈詡知道守了也白守,沒打算白白耗費兵力,所以確實是勢如破竹,迎刃而解。
馬超幾乎是以一天前進一個縣城的奪取速度,且戰且進,八月二十一拿下屋蘭縣,二十二日拿下張掖郡治和更西北面的鄰縣昭武。二十三破表氏、二十四破樂綰,二十六就到了酒泉。
當然了,走得慢得多的李素,二十六這天才到昭武呢。
而且,李素很快就為他的“讓馬超冒進搶地盤、輜重隊慢慢走”決策付出了代價。
因為剛過張掖不久,還在張掖與昭武之間的戈壁原野、弱水河畔。
李素的車隊就遭到了郭汜余孽和張掖這邊祁連山弱水支流河谷里定居的某些羌族部落的襲擊。
意料之中,要跑馬圈地跑得快,后勤部隊暴露出空檔肯定是在所難免的。畢竟早在幾個月前、在臨洮為戰役準備的時候,李素就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性。
遲早要來的,不來最好,但不管來不來,李素都會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