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甄府離開,回到馬車上之后,李素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畢竟他一切的沖動都是生理層面的反應,就是純粹的好色,跟其他因素都沒關系。
見色起意,見不到了自然緩解。
坐在馬車上,他的內心已經陷入了冷靜的運籌,為他下個月即將南下長期總督南方三州事務尋找進一步避嫌的辦法。
劉備對臣下的信賴毫無疑問是超過劉秀的,更遠遠超過劉邦。這不是人格的差距,也是歷史積淀的差距。大漢到現在畢竟四百年了,李素還親自鼓吹了《殿興有福論》,劉備沒有疑神疑鬼的必要。
不過,畢竟現在關羽還在養傷,將來要負責河東并州與袁紹對抗的北方戰場。所以李素在劉備陣營內執掌地方實權的權柄,事實上已經超過關羽,是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去年他帶著諸葛亮巡游四海的時候,是把妻兒留在長安的,只帶了小妾和修仙道侶上路。加上那趟暫時執掌南方政權是以擊潰袁術為期限的,南陽和荊北易手之后他就交權了,前后大權獨攬時間不過半年,所以問題不大。
這次再去襄陽,光是推廣南方地區接受變法、整頓荊州新歸降地區,沒個一年時間就搞不定。或許還要防備曹操、誘殲孫策,總計所需的時間實在難以預估。
一到三年都有可能。
雖然“臨時總督XXX州諸軍事”的差事任期上限是三年,已經給權力上了一道保險,但還是不太夠。
劉備擔心的也不是李素,李素擔心的也不只是自己,而是他意識到,這一次的舉動,要被此后天下至少數百年的“祖宗之法”當成案例來引用。
李素今天這第一個總督數州之人是怎么操作的,未來的皇帝對未來的總督外放的操作,也會借鑒今天的做法。李素自己是入文廟的圣人,不怕他專權,但未來幾百年內做到這個高位的人就不是圣人了。
“再把夫人留在長安,要是分別兩三年,也不太妥當,冷落夫人太久了。家眷全接走,又容易開惡例,要不還是把兒子留下吧。再留個姨娘養兒子,這樣就可以把夫人帶走了。”
李素想了想,古人還是比較重視傳宗接代的,老婆女兒都不值錢。但李素在這個問題上依然是現代人的觀念,他穿越前都不想要兒子,那就留下兒子當人質好了。
這并沒有什么奇怪的,而是跟李素的人格有關。比如他很理解圣人和后世那些有文化追求的丁克的心態。
后世的丁克也有真丁克和偽丁克。在鼓吹繁殖的年代,很多原本對丁克寬容的社會文化,也變得轉向開始宣揚繁殖,最常見的借口就是“年輕的時候負擔不起,宣揚丁克,年過四十男人還能生而女人生不了,要是男方反悔女方就悲催了”。
對于這個問題,李素的看法非常冷靜,他覺得需要從動機上來劃分:首先可以從那些年輕人是否“貧賤夫妻百事哀”,劃分為“因為養不起不得不放棄”和“養得起但主動選擇放棄”。
養不起被逼的那些,當然是偽的,也談不上信仰堅定。養得起的那一類,那多半是人生另有追求,這時候又要根據其人生追求分成兩類。
一類是為了錢和與錢相關的事業。比如企業家醉心于創業沒時間管孩子,這類人事業未成時覺得自己也不穩定,不想拖累。
一旦家財萬貫沒人繼承,自然容易后悔,年輕時陪著丁克的女方后來悲催的,多半是創業者的老婆。因為天下沒有千年的企業,天下對企業家成敗的判定,也是以“他的生意最終有沒有成功、基業長青”來判定的。
一個人就算做過世界首富,只要他晚年破產了,依然會被世人遺忘,也不再有人拿他當榜樣。
而另一類人,他們的事業追求用馬克思.韋伯的話來說,就是為了“價值理性”而非純粹“工具理性”。用人話翻譯一下,就是不是為了錢以及錢可以買到的東西。比如想當劃時代的科學家、文學家、哲學家、圣人。
這種人就算最終拼出來了、事業有成了,也極少會為了“沒有兒子繼承自己的家業”而后悔。最堅定的真丁克,也往往是從這類人里誕生的。這些丁克中的女方,往往也是幸福到最后的。(那些電視臺采訪的一直夫妻幸福到晚年的正面丁克,基本都是作家、藝術家、科學家。企業家就沒有)
因為社會對圣賢的評判標準和對企業家的評判標準不一樣。追求工具理性的企業家,在公司破產的時候他之前的榮譽大多被否定了,天下沒有幾百年的企業。可世界上持續幾百年的大學就太多見了,流傳幾千年的學術流派也屢見不鮮。
老子孔子孟子,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哪個不是幾千年后依然是偉人,他的學術不滅他的聲望傳承就不滅,何須一脈親生子孫來傳承?子孫多了,反而說不定提供些降賊的“衍圣公”辱沒祖宗圣名,還不如射墻上呢。
孔子活著的時候官場職位再潦倒、喪家之犬,影響到他的名聲了么?蘇格拉底最后是被判死喝毒芹水,但他喝水之后他的名聲會和破產企業家一樣轟塌么?
這就是韋伯價值理性追求者和工具理性追求者面對歷史車輪滾滾而來時的抵抗力差距,前者可以物理絕后而薪盡火傳永世長存。天下只有滅亡的朝代,卻有可以永遠開下去的大學。
孔子因為一直有后,說服力還差些,但代入蘇格拉底就不一樣了。或者換個更極端的例子:喬達摩悉達多倒是有個兒子羅睺羅,但羅睺羅少年時代跟著一起修行,所以喬達摩孫輩就沒了。但后世信他的人有幾億,這些人哪個是靠物理有后永垂不朽的?
在李素眼里,有血有肉的子孫,只會影響圣的純粹程度。
他這種觀點,乃至李素本人的事跡,如果被后世寫成網絡,說不定會讓人很難理解,覺得很沒有代入感——
但這不能怪他,主要是網絡的主角就沒有真以成圣為人生目標的。網絡的讀者,也不希望代入沒有人間煙火的圣。(這里的“圣”是哲學的圣,不是有點異能法術就叫圣。)
所以,李素就這么愉快的決定了,他打算上任的時候把老婆帶走,但是讓老婆進宮找甄貴妃聊聊,把剛周歲已經斷奶的兒子留在那兒押兩年——當然了,名義上肯定不能說是押,而是跟同樣才周歲的二公主定個親。
此后幾百年,但凡朝廷需要封誰總督數州事務,上任之前也把嫡長子留下當個人質,跟公主定個親或者成個親吧。
皇帝女兒不夠的,可以從宗室女里過繼嘛,就像當初跟匈奴和親的時候,公主不夠也總有辦法讓她夠。反正效果是把總督數州之人的嫡長子留京。
李素因為一時色心,在回府路上思維發散,最后腦補出了那么多破事兒。一到家他就把自己的計劃跟蔡琰說了。
蔡琰雖然有點舍不得,覺得兒子到今年深秋也才剛周歲。不過考慮到這是國家大事,而且她自己好歹可以因此跟著夫君南下,不用分別數年,還能帶上女兒,也就答應了,說她明年就進宮跟甄貴妃聊聊。
反正劉備也不會虧待李素的兒子,肯定是跟皇子公主一樣好吃好喝養著。
搞定了家里的事情,李素今天也喝了不少酒,就收拾泡澡準備歇息。因為原先服侍他的周櫻等人都已經成了妾,所以做這種服侍粗活的機會也少了。
如今是兩個多月前入府為奴婢的大橋幫他沐浴,之前李素也沒對她怎么動手動腳,總覺得氛圍不對。
今天李素晚宴的時候被美色勾起了興致,此刻自然不會跟奴婢客氣,直接抓著肩膀把大橋一把俯身摁在浴池臺面上,抄起對方的雙腿浸在池子中。
細紗羅裙一時沒有浸透,漂浮在熱水上,掩蓋了漂紗下的勾當。
“覺得委屈?”李素聽到呼痛求饒,才恢復了些憐香惜玉。畢竟是罪臣家眷、奴婢之身,跟自由戀愛顯然不能相提并論。
“不,不是,奴婢……愿意的,只求,憐惜慢些。”大橋哆嗦著求饒。
李素深深地換了一口氣,也不騙人:“我今日就是見色起意,以后你就知道了,我就是這樣的人。今天這一切,改變不了國家法度,你的家人還得在左校勞作服刑,哪怕袁術死了,也得視你全家的服刑表現。你不要怨恨我。”
大橋貝齒打顫地委曲求全:“奴婢知道身份,不敢有非分請求。能落入司空之手,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次日,蔡琰入宮拜見了甄貴妃,把自己的期望說了。甄姜倒也并不排斥,甚至還有些意外。
甄姜年紀跟蔡琰相仿,只略年輕一兩歲。她是知道三年半前吳皇后剛生出太子時,是試圖跟李素的女兒定親,但李素不想攀附成為外戚惹天下口舌,所以婉拒了。
還說了一番“為皇子求妃當于落魄貴族中求娶,則既不虞妻族粗鄙無文,遭梁冀、何進之鄙,也不虞外戚勢大干政。”
正因為如此,后來甄姜生了女兒,也沒去自討沒趣,再求跟李家聯姻。沒想到現在蔡琰求上門來了。
甄姜只是問了一句:“李夫人如此行事,不怕吳皇后不悅么?”
蔡琰得體應對:“貴妃若有子息,求娶小女,我們一樣會勸諫陛下收回成命。尚公主不比為外戚,不沾權柄,也不會干政。
我夫君正想后人漸漸遠離權柄,專心治學傳道、得永世清貴呢——陽貨權柄雖重,如今八百年后,其行事幾人知之?孔子言行,何人不知?”
甄姜聞言掩口一笑:“司空與夫人都打得好算盤,自家女兒不往外送,又騙了我一個女兒去。也罷,我去和陛下說。”
蔡琰跟甄姜聊了一會兒后,就出宮了,捱到午飯時分,剛好這天劉備陪甄姜用膳,甄姜就把事兒說了。
劉備還挺意外:“此事固是美事,只怕伯雅謹慎。”
甄姜:“陛下今日可猜錯了,這事兒臣妾豈敢私自起意,正是司空夫人今日主動來求見臣妾請求的。”
然后,甄姜還把蔡琰的政治考慮轉述了一遍。
劉備想了想:“原來如此,伯雅也是用心良苦了,他怕不僅僅是想賺朕一個女兒,還是想給大漢后世帝王提供一個成例吧。”
甄姜一愣:“是么?臣妾竟沒看出來,原來還有如此深意。”
劉備得意地摟著撫慰:“沒看出來最好,后宮最好別想那么多彎彎繞。朕就喜歡愛妃的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