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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榮在內堂觀摩蔡琰創作《洛神賦》、為即將到來的神棍行徑造勢。一群女人切磋文學和繪畫技巧,自然能八卦很久。
外面男人們談公務,差不多也把相關的情況都溝通清楚了。
諸葛瑾老婆在內院得知的那些關于正事兒的消息,諸葛瑾在外面也全都知道了,而且技術細節比他老婆所知更多,具體無須贅述。
李素跟他們談論之間,工曹從事桓階入內來報,說是李素想見的獻策涼州、西域名工已經來了,李素就跟諸葛瑾、諸葛亮示意:
“那我們一起考校一下,看看能想出雒陽新城防澇、整地、汲水矛盾的賢才,究竟是何人物,具體如何施行。”
諸葛兄弟:“正好一并開開眼界,看看竟是何等樣人。”
尤其是諸葛亮,他自己也很在行理工科知識和思維,他老婆也是個善于工巧的。只不過他們更多專精于機械發明,而不是土木工程,算是術業有專攻。
這次李素的難題拋下來之后,諸葛亮和黃月英也都有幫著琢磨,只是還未有成果。
不一會兒,桓階就帶了一個十幾歲的粗手大腳的少年人入內,手上捧著幾卷秘卷,還有一個大木盒子,不知里面裝了什么東西。
此人看起來非常年少,應該連十五歲都不到,不像是該出來做事的年紀。
李素很是驚訝,他不相信一個這么年少之人,就能想出通盤可行的工程技術方略,莫非這少年只是一個來解說的、背后真正動腦子的人還沒來?
李素自然而然語氣威嚴地問:“孺子何處人士?出身如何?你如此年少,一會兒要說的方案,可是確由你自己所想?”
那少年倒也不敢有天才倨傲,先恭敬下拜行禮。
畢竟面前的是大漢文臣第一,當朝司空,開了三百金到千金的重賞張榜求賢來的,哪怕有真本事的人,也不敢狂。
少年答道:“在……在下三輔扶扶風郡人士,名叫馬鈞,今年周歲十三。不……不過司空別看我年少,我……我在工巧一道,頗有心得。
兩年前就隨族人游歷金城郡,見識了蘭州的劉家峽堰,還曾在徐府君主持當地工務時,略微獻策參與、還結交相識了不少匯聚到蘭州的西北能工巧匠,甚至有慕大漢重開商路而來的西域異士……”
馬鈞說話經常會有卡頓結巴,顯然也是個不善言辭的,屬于跟韓非子一樣遇到專業問題下筆滔滔不絕,但讓他口述匯報就說不清楚。同時又敘述飄忽不著重點。
不過,聽了馬鈞自報名字時,李素就已經記起這個人了。
畢竟馬鈞雖然在《三國志》上不算什么人物,但在后世的知名度卻比很多三國名將名臣還高——
主要是因為后世李素生活的那個年代,宣揚古代工業技術成就屬于政治正確,馬鈞、沈括這些古代技術人員的列傳,都是能節選進文言文課外讀本的。
基本上高中語文認真看的學生,都知道這些人。
而從馬鈞口述來看,他這一世的成長,顯然比原本的早年人生軌跡還要多很多蝴蝶效應的“奇遇”。
主要是因為前幾年李素在涼州的蘭州城規劃了那么多基建工程,讓徐庶修了劉家峽這種級別的水利、還有那么多紡紗工場織棉布工場,吸引了大量西北工科人才去游歷學習,結果讓馬鈞也有了一定的超發育。
(注:馬鈞的生卒年不詳,但他歷史上的事跡主要是在魏明帝時期,以及后來秦朗、曹爽權重的那些年。也就是在230250年活躍。
哪怕按照當時已經五六十歲高齡來算,逆推三四十年,也就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所以我暫時設定他目前十三四歲年紀,沒有獨當一面的能力,還在游學期間,需要其他人的配合和切磋,這樣比較合理。)
李素既然已經知道了馬鈞來歷,也就不想再多聽履歷瑣碎。他微微抬手,示意直接講重點:
“后生可畏,不過,還是先回答問題——你既不善言辭,為何你們一行還要讓你來匯報?今日要說的,都是你的成果么?”
馬鈞有些羞愧,也不知是為自己的口才笨拙說話東拉西扯,還是為自己的技術成就不夠扎實。他想了很久,組織好語言才磕磕巴巴說:
“不敢欺瞞司空,在下在這次‘解決大規模汲水’和‘依托畢圭苑故址修北場貢院’這兩事兒中,設計巧思的貢獻,確實不占主要,但想來也有三四成。
之所以同行之人讓我來匯報,是因為其余名工巧匠都是西域來客,言辭口舌尚不及我。隨行雖還有安息通譯,卻不懂技術。
一會兒要說的那些,雖不全是我發明的,但我至少理解吃透了,可以講清楚。講到技術問題,我便思路清晰,口齒便捷,還請司空給個機會。”
(后面那些結巴的疊字我就不寫了,省得水字,大家自己腦補馬鈞說話口吃。)
李素看他倒也誠實,承認了自己十三四歲年紀,確實無法獨力完成設計,而只是吃透技術原理、整理轉述,這倒是不奇怪了。
這就相當于只是個負責匯報PPT的。
他也不多糾結,讓馬鈞直奔主題,匯報技術部分,也讓這個說話結巴的工科人才找回點自信。
至于人事,一會兒聊完技術再了解也不遲,這才是尊重技術人員之道。
李素點點頭:“那就先挑個最重點的說吧,如果把雒陽新城蓋在邙山緩坡臺地上,如何解決汲水?好好詳細闡述。”
聽李素終于問到技術,少年馬鈞精神一振,口吃也緩解了很多,整理了下思路,便開始陳述:
“雒陽新城,如果設在河洛交匯處西岸的邙山東坡、南坡,確實會汲水困難。我們估算過,有兩條法子可以解決,分別可以滿足十萬人規模級別的生活用水和百萬人級別的生活用水。
早期新城人如果不多,朝廷的一次性工程投入也不肯太大,那就直接在洛水北岸上游十幾里處挖側渠引水、在略高于下游的位置,挑選邙山坳口堰塞、形成巨大的蓄水池甚至小湖泊。
然后,再輔之以我們設法改良后的新式翻車、輪水車往這個高處的堰塞湖提水,引流到城中。此法前期投入小,但使用過程中每年成本高。”
李素擺擺手:“持重之見,但也是老生常談而已。靠翻車汲水供那么多人口,把河邊造滿都不夠。說說你們今早奏文里提到那套‘費用巨而一勞永逸’的激進方案吧。”
馬鈞深呼吸了一口氣,似乎在斟酌李素有沒有這個魄力,然后拋出了一個讓李素震驚的方案:
“第一套方案,確實運行起來貴,而且治標不治本。要治本,就要花費至少數十億錢!可以從伊水中游、龍門伊闕這一帶伊水流出伏牛山之前、選河水落差還沒急劇下降的位置;
提前截流引流,另走一條憑空新修的引水河道,算好全程坡度,徐徐下降,飛架三四十里,穿過伏牛山與北邙山之間、原伊川低洼河谷最狹窄的部分,
然后可以貼著北邙山再修一條沿著山勢走向的河道,加上沿著伏牛山伊闕山勢的那部分渠道,這兩部分加起來,大約七八十里,最后可以一直引到雒陽新城!
這個計劃里,在伏牛山和北邙山上修的七八十里引水河渠,施工花費還不會太多,因為可以沿著原本山勢落差依托,也就比挖同樣距離的平原運河差不多貴,甚至更便宜,因為引水渠的水量、截面積不需要運河那么大。
估計戰國時魏人挖鴻溝,每百里靡費折合秦半兩十億錢,現在技術進步了,還用不了那么多,八十里大約六七億。
這里面關鍵最費錢的,就是拿三四十里架空橫跨伊洛河谷的部分,得用石料修葺高架水渠,每里花費至少是平原上修運河的十倍開支,平原上百里十億,這個就是一里一億。
若能投入四十億錢,可一勞永逸解決雒陽新城將來百萬人用水,而且還能防止雒陽新城因為選址低洼遭遇水患。在下一開始不敢說,也是怕司空被這個錢嚇到。”
李素也確實有點被這個報價嚇到了,不過關注點卻不僅僅是在錢數上。
而是因為,他愕然發現,馬鈞拿出的方案,居然是“高架水渠”!
他特么居然想在漢末修高架!
這絕不可能是漢朝人自發的思維模式!
“他來的時候,就說這幾年在蘭州游學獻策、歷練遇到過西域異客。現在居然能拿出高架水渠的方案,莫非……”李素想到此處,疑問幾乎脫口而出。
李素:“你的團隊里,有比泰西封更西之地來的大秦名匠?!他們怎么會到安息來的?又怎么會輾轉來的大漢?!”
這下,就輪到馬鈞震驚了。他瞬間覺得李司空果然是生而知之的圣人,居然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李司空居然能知道自己在蘭州工作歷練時結交到的西域異客團隊里,有自稱羅姆國人、而漢人因班超甘英舊習,而慣常稱之為“大秦”來的工程師。
沒辦法,畢竟稍微學過歷史的人,一聽說在漢末這個時間點,有人修石砌大道甚至是石質高架引水渠,第一反應就會想到羅馬帝國。
當時東西方科技也算各有所長,歐洲是在羅馬敗亡進入黑暗時代后,才徹底落后的。漢朝有漢朝先進的地方,但是石造的城市公共基建部分,羅馬人也確有其獨到建樹。
博采眾長,棄瑕取用,師夷長技以制夷,也沒什么丟人的。
李素似乎還應該自豪,因為他三年前配合關羽徹底掃平了郭汜余孽和涼州羌亂后,一方面大力發展西北工商,搞了蘭州這個水力紡織業重鎮、西北樞紐,又吸引了那么多西域客商,鼓勵外貿,不然這些原本不該出現的“異域來朝”局面,也斷然無法催生。
說到底,這肯定也是李素的“招商引資”做得好。
不過,也真是虧得馬鈞和他的西域同伙想得出這么天馬行空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