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鱸州魚
陳留王?
皇帝!
父皇啊,這就是您留給朕的朝廷,留給朕的江山嗎?如果您在天有靈,就請睜開眼來看看吧,大漢朝已經沒有未來了!
高坐在金鑾殿的至尊寶座之上,漢帝劉協和平時一樣面無表情,心里卻象開了鍋似的。
幼年時,母親王美人的慘死,讓劉協學會了隱忍,盡管只有十歲,可他卻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這種成人都很難做到的事情。
因此,在朝中大臣們看來,寶座上的皇帝,顯得寶相莊嚴,在江山社稷風雨飄搖之際,分外令人安心。只是沒人能看出皇帝眼底蘊藏著的火焰,那是憤怒化成的火焰,如果能化為實質噴涌出來,足以將整個皇城燒成灰燼!
站在朕身前,揮舞著手臂大吼大叫的是朕的丞相,實際掌控著大漢朝權柄的董卓。正是這個粗魯不堪的家伙,將自己扶上了帝位,做到了父皇和奶奶一直想做,卻又沒做到的事。
自己應該感謝他嗎?
哼,自己還沒蠢到那個份兒上!這個死胖子讓自己當皇帝,為的不是扶保大漢朝,而是在想方設法的篡位奪權!
若非如此,他怎么敢占據朕的南宮?讓父皇的嬪妃們侍寢?這里是金鑾殿,他又怎么敢如此粗魯的大吼大叫,甚至還站到了自己的身前,口口聲聲的說著遷都的好處?
效法西秦,坐觀諸侯自相殘殺?待時機到時,再出關制之,一統天下?笑話!大漢朝還沒亡呢,所謂諸侯,也不過是朕的臣子!
遷什么都?學什么西秦?
權奸!
劉協冰冷的目光稍微偏移了一下,看向了太尉黃琬。
這位身負盛名的名臣一直在勸諫,只是態度卻很婉轉,輕聲細語的引經據典,別說董卓根本聽不懂,就算聽懂了,這種力度的勸諫,他又豈能往心里去?給他撓癢癢還差不多。
不過也難怪,前司徒楊彪很激烈的反對過了,結果被罷了官;比楊彪更激烈的司空張溫,則是連命都丟了,家人亦不能保。
在董卓眼里,朝中最為尊貴的三公,也不外如是,說殺就殺,說罷就罷,在這個節骨眼上,黃琬敢于出頭,委婉的提出意見,已經相當不易了。
沒見新任司徒,久負盛名的王子師一直閉口不言嗎?盡管那也是一種反抗,但無聲的反抗這種事,有朕就已經足夠了,身為大臣,就不必如此了吧?
不過,自己也不能太茍責這些人了,做官的也是人,想要他們無條件的忠誠于天子,是不可能的,總得有好處給他們才行。但是自己……身為天子,卻是身無長物,哪里又拿得出什么好處給別人?
尸位素餐的一群人!
他們又提起關東諸侯了,其實,那些人又是什么好東西了?當初向屠戶何進提出引諸侯軍入京的,不正是關東聯軍的盟主袁紹嗎?
若非何進行此下策,大漢朝的國勢再怎么摧頹,也不至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吧?袁紹當日提出此議,動機到底何在?焉知他不是包藏禍心?
侍中劉和密報,如今袁紹屯兵河內,與洛陽近在咫尺,卻不思進兵勤王,卻與韓馥商量著,要立劉和之父,幽州牧劉虞為帝!
自己尚還健在,此人就敢如此,誰能保證他不是早有陰謀,就等著這一天呢!
一群亂臣賊子!
大漢養士四百載,這是養出了怎樣一群臣子啊!父皇,大漢的列祖列宗,你們睜開眼看看吧!
劉協微微揚起了臉,向著無垠的蒼穹,發出了無聲的悲號,眼角,一滴熱淚無聲滑下……然而,金鑾殿上喧囂聲依舊,無論持何見解,參與辯駁與否,眾人的眼中也都只有董卓,沒人關注寶座上的天子。
這就是傀儡的命運,還能指望什么呢?
不,還有希望!劉協又坐直了些,努力將視線投得更遠,越過殿下群臣,越過高聳的宮墻,越過深山大川……
當日喊出大漢養士四百載,仗義死節,就在今朝,這句震耳發聵的怒吼,孤身殺入虎穴,割了董賊一耳的壯士,而今何在?
有這樣的忠臣良將在,大漢就不會滅亡,他會再次出現的,帶著千軍萬馬,掃平亂臣賊子,澄清寰宇,出現在自己面前!
就在想到激昂處時,殿門處突然一陣騷動,隨即,有人從外面閃身而入,拱手向眾臣微一示意,眾人便讓出了一條通道給他,那人直往丹墀下疾行而來。
放在從前,這是不可想象,這里是金鑾殿,朝會正在進行之中,不得天子圣意,誰敢亂闖?然而,現在這是正常現象,闖殿之人乃是董卓的女婿兼心腹,同時還為董卓掌控著諜報密探,令京城人人畏如蛇蝎的李儒!
誰敢懲罰他?誰能懲罰得了他?
劉協并沒有發怒,他早就習慣了,此刻,他心里略有些疑惑,還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思,更多的卻是期待!
李儒臉上沒什么表情,但步履匆匆,大異尋常,單從他的舉止之中,就能讀出一股驚慌的味道。
這種情形,劉協不是第一次經歷了,群臣同樣不是第一次,虎牢關的戰報傳到洛陽時,董卓就正在朝會上,來通報的也是李儒。
瞧!董卓把手中的象笏摔在了地上,還狠狠的跺了幾腳,被摔在地上,象笏就已經四分五裂了,被董卓踐踏過后,更是粉身碎骨,變成了一堆碎屑。
董卓手里的象笏,其實就是個裝飾品,他從來不在上面記什么東西,只是拿著好看。
因為是裝飾品,自然越華貴越好,那象笏是交趾進獻的長象牙制成,整體雕琢而成,渾然一體,耀目非常,邊緣處也以上好的美玉雕琢,一見便可知其名貴。董卓平時愛若珍寶,專門在上朝時拿出來炫耀。
現在,他親手把這寶貝給毀了,上次虎牢關慘敗,他都沒摔這個,看來,李儒帶來的壞消息,實在非同一般啊。
劉協感覺自己的忍術有點不夠用了,他想笑,止不住的想笑,怎么都壓抑不住,或者說,越壓抑越想笑!
董賊又倒霉,王鵬舉又對他做了什么事?
自從王鵬舉名揚司隸以來,他每做點什么事,董卓都會倒一次霉,這次顯然又倒大霉了。
發泄了一通,董卓稍微恢復了些理智,他推開李儒,大聲嚷嚷道:“遷都,立刻就遷,不能再等了!”
沒人反駁,這胖子正在氣頭上呢,貿然出頭,誰知道他會做出來什么事?
當然,也沒人附和,能把胖子氣成這副德性,事情顯然非同小可,比虎牢關慘敗的影響還大。熟知洛陽周邊形勢的人,甚至已經猜到了大致的情形。
河內袁紹沒有進取之心,兗州群雄占據了虎牢關之后,也只顧著慶功了,那個最兇猛王鵬舉與公孫瓚等人一起南下,意向未明……很顯然,洛陽這邊不會有什么大事。
會出事的只有兩個地方。
一是長安,西涼的叛軍也收到了關東諸侯的檄文,似乎有借響應之機起兵的意思,如果他們的動作夠快,三輔之地很可能已經烽火遍地了。
再有就是河東。白波賊勢力不小,蟄伏了一段時間后,可能又出來興風作浪了。不過,還是三輔有警的可能性最大,西涼叛軍的實力非同小可,董卓的主力盡出,很難抵擋對方的攻勢。
而白波雖然勢大,畢竟不過是烏合之眾,連安邑都越不過,又能鬧出多大動靜,使得董卓驚怒至此?
如果西涼有警,那么,只要以緩兵之計拖著董卓,他就進退兩難了,別說搞什么全民遷都了,說不定連百官都能躲過一劫。
宏偉的金鑾殿中,只有董卓的怒吼聲在回蕩著,盡管在急怒之下,董卓也覺察出了問題。可是,他也無可奈何,沒人說話,他總不能隨便抓個人出來殺了,來殺一儆百吧?那樣沒用,只會激得士人們更加離心離德,乃至恨他入骨。
憤怒發泄不出,在這里也是沒趣,董卓恨恨的一跺腳,怒哼道:“散朝!”然后,就按著劍柄,怒氣沖天的離開了金鑾殿。
李儒跟在后面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了下來,轉頭冷聲道:“諸君,河東雖然出了點事故,不過,卻也不是什么大礙,對朝廷更是有害無利,儒奉勸各位,莫要轉錯了念頭,誤人誤己啊。”
“河東?”眾人都是一怔。
雖然想到了這個可能性,但沒人會真的以為河東會出什么大事。事情在那里擺著,河東不是董卓的根基,只要陜縣、潼關、函谷關這幾處要害不受到威脅,無論發生什么事,他都不需要太過擔憂。
可適才董卓表現出來的,卻是……
李儒目光一轉,落在朝班之末的某人身上,冷笑道:“衛令君還是速速回府看看吧,以儒想來,信使應該已經等候著了。”
“呃?啊?”一個年輕人先是一驚,繼而臉色劇變。
大臣們也聽出了李儒的話外之音,眼中都閃過了難以置信的神色,看起來,似乎是衛家出事了。
衛家控制的地盤,是很要害的一塊地方,如果白波賊控制了那里,從華陰到陜縣幾百里的防線,就真的處處告急了,難怪董卓驚怒若此。
可問題是……白波賊怎么可能做到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震驚之下,眾臣議論紛紛,連李儒和衛覬離開都沒注意到,打斷他們的,是一陣瘋狂的笑聲。笑聲是從龍椅上傳出來的,還帶著童音,但笑聲中的瘋狂之意,卻讓人聽得分外心驚!
“哈哈哈哈,好,好!大漢天下,還是有忠臣義士的,王司徒,你先前不是說過要招撫白波賊嗎?”劉協抬手一指王允,道:“現在朕準了,你找個人當使臣,封那幾個賊酋做校尉,做將軍,什么都好,朕都準了!”
他站起身,笑聲依然不絕:“自從出了個王鵬舉,這天下啊,就不一樣了,好,很好,朕今天很高興,散朝罷。”
說罷,他擺駕回北宮去了。留下金鑾殿上的大臣們面面相覷,不知所以,這也能扯到王鵬舉身上去?太扯了吧?而且,陛下突然的爆發,又算是怎么回事?
無數的疑惑,攪得眾臣頭暈目眩,在這樣的氣氛下,新皇登基以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場朝會結束了。
然而,風波還遠未到平息的一刻,而是愈演愈烈,力量會積聚在一起,醞釀成風暴,以不可阻擋的勢頭,爆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