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四一六章大廈將傾
黃巾軍的到來,對袁紹、匈奴聯軍來說,是名符其實的難以承受之重。戰爭的天平,毫無疑問的傾斜了,嚴重傾斜——某種意義上,這場大戰已經失去了懸念。
聯軍的鋒芒被頂住了,主力部隊被青州軍死死的纏住,雙方還留有一定的余力,可無論什么樣的后手,在漫山遍野的生力軍面前,也會顯得無比的蒼白且無力。
可是,即便是這么嚴重的狀況,袁軍之中,對此進行關注的人,卻也只有半數,另一半人根本無暇關注任何身外之事,哪怕是敵人擁有了數以萬計的援軍。
苦戰!
死戰!
自打認識之后,高覽和韓瓊就從未象現在這么親密過。
前者雖然一度對前輩很景仰,但后者傲慢中帶著不屑的態度,卻讓人無法與之和諧相處。而作為即將被后浪徹底拍死在沙灘上的前輩,韓瓊對幾個小輩的不爽,也有著充分的理由。
自己縱橫河北的時候,這幾個小輩還在老娘懷里吃奶呢,竟然也敢妄稱四庭柱,與自己相提并論?不知天高地厚!
可這一刻,所有摩擦和情緒都不翼而飛,兩人背靠著背,血連著血,為了榮耀,為了生命,為了多救出幾個袍澤,苦苦相斗。
從高覽色變那一刻開始,羽林軍就驟然爆發出了一波強絕的攻勢。他們排著整齊的隊列,平舉著矛戈,從四面八方沖殺上來。
平刺!
斜刺!
攢刺!
仿佛憑空多了一座巨大的荊棘叢林,森寒發亮的矛鋒。透過迷茫的風雪,無窮無盡般的伸縮著。閃爍著。每一次伸縮,都會帶起一蓬蓬血雨;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一陣陣的慘呼。
在這個局部戰場上,高覽軍的人數更多,比羽林軍多出了將近一倍,可對高覽軍的將士來說,這一刻,反倒是像是敵人是自己的十倍。
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在孤身面對一整支敵軍,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是那么的勢單力薄,無依無靠。
這是錯覺,同樣也是真實的。
于禁不是神仙。當然沒有撒豆成兵的本領,羽林軍依然是開戰之初的那四千人。唯一的區別就在于,高覽軍的陣勢已經在追擊和被逆襲的過程中,發生了混亂,而他們的主將卻因為親身救人的義舉,被困在了交戰最激烈的地方——死亡通道的出口處!
連主將副將都只能彼此依靠著作戰了,高覽軍人數再多又如何?孤軍奮戰是唯一的選擇。
高覽和韓瓊的奮戰倒也不是無謂的,正因因為他們的堅守,大戟士才沒有全軍覆滅。有三百多人得以從死亡陷阱中脫身而出,此刻正圍攏在二將身邊,一邊向己方陣列突圍,一邊抵擋追兵。
將近五百人死在奪命剪刀之下。剩下的人也是人人掛彩,不久前還嶄新發亮,看似堅不可摧的鎧甲。此刻已經破爛不堪,哪里還有冀州牧親衛的風采。倒像是一群丐幫的九袋長老。
羽林軍既然分了半數去摧鋒營作戰,摧鋒營的刀斧手出現在羽林軍的陣列當中。自然也就沒什么可稀奇的了。大刀重斧,正是鎧甲的克星,就算避過了致死一擊,鎧甲也會被破壞。
“豎旗!結陣!跟著我喊話,一起喊!告訴兄弟們,讓他們不要亂跑,原地結圓陣,再亂下去,大伙只有死路一條。”
亂哄哄的人流之中,高覽臨時結成的圓陣成了一處陣地,被打散的亂兵遠遠望見,紛紛靠攏過來。看起來有穩住陣腳的希望,可高覽卻完全不這么認為,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假象,羽林軍之所以只是延遲自己的速度,而不是全力圍殺,只是為了給他們的主帥營造戰機。
短暫的僵持還在持續,但冀州軍已經徹底失去了主動權。
離開了中軍的高覽,根本無法將號令傳達出去,傳令兵派出后,就如石沉大海,不見半點聲息。旗號?即便天氣不是這么糟糕,旗號這種東西,也只是對秩序尚存的部隊有用,現在的大軍,哪里還有秩序可言?
更何況,此刻面對的這個對手,也實在太可怕了一些。
就在高覽努力調整,稍稍收到了一些成效的時候,于禁再次的變陣,將他的努力瞬間化為烏有。
奪命剪刀之后,羽林軍轉入反擊,于禁順勢將陣型調整成了數個底部相連的錐形陣,這種陣型不見于兵書戰策,具體形容的話,就是個鋸齒陣型。每兩個齒刃之間,都是一個奪命剪刀,都圈進了大量的高覽軍散兵,都會變成下一個死亡通道!
高覽完全搞不明白,對方到底是如何在這樣的條件下,在激戰之中完成陣型變換的,但這并不妨礙他具體理解對方的強大。
其實,如果在這里的是曹操,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找到熟悉的感覺,進而感到陣陣駭然。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潤物無聲的變陣,正是徐榮領軍的最大特色。
高覽回頭張望,期待著身后能發現一些意外的驚喜。主公身邊還有兩千精騎,自己沖陣救人前,就發出了求援的信號,如果主公能及時領兵加入戰場,就有希望重整秩序。
他失望了,那里一片沉寂,只有車騎將軍的大旗在風雨中孤零零地瑟縮著,卻永遠不肯墜落。
“看什么?”韓瓊感覺到了身后的異樣,大聲問道。
“看主公的將令,如果現在撤兵或者……”高覽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冰冷空氣混著血腥味,沁入了胸肺,讓他感到陣陣冰寒。
“別指望了!”韓瓊朝風雪中吐了口血水,大笑道:“傻小子,你是真不懂。還是裝傻呢?”
“什么?”高覽的雙手猛地一抖。
“老夫過的橋,比你們這些年輕人走的路還多。這世上事啊,早就看得清清楚楚了!”韓瓊大笑著。語氣依然充滿著桀驁。
“世家高門出身,那是怎樣的一種高高在上的存在啊?屬下替他們斷后赴死,這才是應有之義,讓他們親身赴險救臣屬?大漢開國四百年,周朝立國八百載,這種事卻是從未聽說過的啊。不然你以為主公要人沖陣,為何不用文丑,而是點了老夫的將嗎?”
高覽呆滯住了。
韓瓊的大笑像是一道閃電,驅散了他心中的疑云。一直以來就在心底盤旋著的答案浮出了水面。主公一直把輕騎兵留在身邊,一直不讓文丑出戰,是和王鵬舉一樣,在關鍵時刻加入戰場扭轉局面嗎?不,當然不是,他只是為了保留最后的退路罷了。
輕騎速度快,文丑又是天下第一流的猛將,即便身在重圍之中,憑借這兩大王牌。也未必不能殺出一條血路。何況現在青州軍雖然占了上風,但還遠遠沒能達到全面合圍呢?
身后突然傳來了一股大力,高覽踉踉蹌蹌的被推開幾步,還沒等他轉身去看。韓瓊洪亮的笑聲再次傳來:“小子,走吧!你還年輕,沒必要死在這里。或是逃跑,或是投降——聽說王鵬舉那小兒有些眼光。投靠他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韓老將軍,你要做什么?”高覽愕然。
“十萬大軍都覆滅了。至高無上的袁閥也傾覆在即,總得有人給殉葬吧?走,快走!老夫本來就沒想讓你小子來救,老夫不欠后輩的人情!”說罷,老將伸手擦去臉上的血和雪水,長笑向前。
高覽大急,高聲叫道:“老將軍,王羽,王羽正……”
韓瓊頭也不回,語帶不屑:“不就是鐵騎沖陣嗎?老夫活了這么一把年紀,什么沒見過?他來的正好,老夫正要找他報仇!老夫是河北槍王韓瓊,天下誰人不知老夫的名頭!”
轉眼工夫,三百大戟士又折了幾十,但剩下的人卻毫不猶豫的跟在了韓瓊身后,好像完全不知道那是一條死路似的。
高覽徒勞地伸了一下手,沒拉住韓瓊,只抓回了一手的寒冰冷雪。
“將軍……”親衛擔心的問著。
高覽默然轉身,帶來沖陣的親衛已經沒了大半,有的死了,有的逃了,如今身邊只剩下了最后幾十個兄弟,這些面孔他都很熟悉,能堅持到現在的,都是他的心腹嫡系。
“也罷!”他仰天長嘯,用力將手中的血與冰向空中拋去,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旗,毅然轉身,舌粲春雷的大喝一聲:“結陣!死戰到底,誓死不退!”
韓瓊不知道自己的話不但沒能讓后輩醒悟,自行尋找一條生路,反而激起了對方的死戰之心。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后悔,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別人可以說,可以影響,卻不可能操控人心。
現在,他要面對的就是自己最后的戰斗,在身死之前,要讓天下人重新記起河北槍王的名頭,追憶曾經的輝煌!
“來啊,來啊,來殺我啊!你們知道自己面對的是誰嗎?你們面對的是老夫,是河北槍王韓瓊!”他瘋狂的咆哮著,仿佛剝離了痛覺神經,感受不到疼,也感受不到累,點鋼槍舞得如車輪般呼呼生風,所有擋在他面前的人都被他直接砸飛出去,在冰雪中痛苦的翻滾慘號。
強悍的羽林軍也不得不向兩旁退開,以回避老槍王的鋒芒,所向披靡的感覺再次回到了身上,韓瓊如癡如醉,渾然忘記了身遭的一切,直到……
雷聲響起,巨大且連綿的雷聲仿佛由天際間滾來,越滾越近。
隨后,風雪中突然閃過了一道黑色的閃電,丈八長槊凜然生威!
“王鵬舉!”韓瓊嘶聲狂叫,仿佛野獸絕望的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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