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的確英雄,可是,微時吃過太多苦,到底還是有負作用的,偏偏是絕不能負的情義。名聲是很重要,劉備向來名聲再外,然而名聲只是一個宣傳,起點裝飾作用,真正核心的能讓人投奔的東西,還是才可用,志可顯,就是待遇和前程的問題。
若無待遇,留得住誰?若無前程,又有誰來奔?!
而且還有公平與重視的問題。
看重關張二將,就已經對其它將者失了公平,少了重視,人少時,問題不大,人多時,必有心懷不滿,有反骨之輩。奔去還算輕的,怕就怕里面有爭權奪利,嫉才妒能,開始搞事情。而劉備又一向仁德,為了展示胸懷,小毛病不揪,大毛病不管的……
陳登以前是不想這一層面,只是如今,他心態變了,與徐州內部管理層一對比,劉備其實以后的問題會很大。
比如張飛這個人吧,喝醉了酒就要打兵士出氣,這樣的事,在呂營是不可能發生的。自呂嫻接管軍務以后,整肅一清,這種風氣,早不見了。
公平,公正的氛圍何其難吶,要維護不容易。
呂營除了呂布是特殊的,眾將都知道他的毛病,因此也從不以軍法苛待他,他畢竟是主公,也是凌駕于這之上的,然而便是呂布本人,也從不會打人出氣,一則是他這人,雖然脾氣也不好,喜歡抱怨,但不至于打人撒氣,是個本性好的人,二則是,便是他要打人,呂嫻只怕私底下也得說他,罰他抄書。
所以張飛這個習慣,真的就是劉備縱出來的。
現在勢微,無妨,小節罷了。將來劉備若成勢,兵者不滿無所謂,將者不滿,輕者離去,重者叛。
不滿生,怨尤生,所謂仁德底下藏著很多很多的東西,都不為人所知的。
還不如呂營公平公正。
劉備只講道義仁德,卻不講公正公平。這種東西模糊了很多東西。甚至你都不能說他不好,因為道德的高地,不具有還擊他的譴責性。
可是陳登卻覺得,很多東西被掩蓋下,也許會慢慢發酵,出現很多不可預知的內部的問題。以前他是沒有對比起呂營,現在一對比,其實發現,呂營里面的東西更為難得,尊重每一個人,盡量的公平公正。至少是在追求這公平公正的。比如考試錄人才的方式,雖然一直飽受名門人士的爭議,然而,它的確是相對公平的東西了。呂營從不怎么講仁義道德,當然了,呂布這名聲,也講不起來,注定是占不到什么道德仁義的高地了。
可是,虛懷若谷的公平公正,甚至對女子也一視同仁的錄用,這種氣度,誰又能做得到?!
陳登一直覺得,人類的智商都是相似的,這樣的科考方式,至少對底層的百姓是一個引導。很多不學習的人,也許為了專科專項錄用的人才,便用心去學去考,他們更功利些,是為了學一技傍身,以后尋個鐵飯碗,好好工作,過自己的小日子。可是這樣的人,真的笨嗎?!未必。他們只是不像世家子那樣一生去追尋高深的學問,大道,仁義道德。
他們的首要問題就是吃飯。倉癝足而知禮節。
當這樣的人多了呢,看著都不是什么名人名士,可是這樣的人如谷里的水一樣,越蓄越多,越來越多,這樣的支持者多了的時候,呂布其實勢反而更大。
因為他們都會維護能給他們機會的人。
這一點,多難得?!
一旦離開徐州,離的遠了,反而腦子都變清晰了,當人從一種偏執里走出來,就會看到更理智,更高更大的東西。看著微不足道,但以小見大,見微知著。陳登甚至知道,將來,這會發展成什么樣子。
他發現,他想要追隨徐州的步伐,還需要時間,陳登甚至更知道自己的不足。不知不覺,他需要奮力追隨,才能追得上徐州的腳步,不然難免會被甩在身后,跟不上思路。
這種危機感,還挺新鮮的。
陳登往廣陵城外看了一眼,春風又綠江南岸。等開了春,新糧種播種下去,徐州又是另一種局面吧?!
此時此刻,他心里的點點不甘心,那些所有的固執,全部化為虛無了。再也不剩下一絲半點了。
果然,人要離開當下的那個環境,才能真正的走出困境,不被執迷所困。
孫乾將凌統關押起來,重兵把守,還叮囑了一定要防著陳登和徐州兵,萬不可叫人將凌統提走。兵士們應了,孫乾才從秘密處出來。
他回首看了一眼,這里,是他找的機密的地方,應該能防得住陳登。
陳登總不能硬搶吧?!
孫乾便又急回帳去尋張飛。張飛正在飲酒呢,一見孫乾,便道:“兄長可有來信?飛這便去信與兄長,言說廣陵之事。不負兄長,守住了廣陵。”
這下可以放心的飲酒,不會再誤事了。江東兵已退散。
孫乾道:“主公早有來信,且看。”
張飛一把奪住,還抱怨道:“怎不早說?!”
張飛看完信,已是大喜,道:“二哥奪了襄陽,哈哈,太好了!”
不過他又猶豫的道:“兄長既有大勝,何故還說荊州防務緊要,恐不能守?!”
“荊州要緊,主公與劉景升合力,也未必能擋得住孫策,孫策氣勢洶洶,恐不會輕易罷兵,他本就是有備而去,主公也是懼荊州守不住。”孫乾道:“況又有呂布在外虎視眈眈,主公怕有閃失,也是合理的,況且翼德不在主公身邊,主公到底少了一臂之力。”
“可是這廣陵……”張飛喃喃著,到底有點不甘心。
他咬牙道:“難道真托付給陳元龍?!他的心,只恐未必全在兄長身上。”
孫乾冷笑一聲,道:“他早已是歸心徐州,哪里還有心在主公身上,翼德切莫被他騙了……”
張飛來回走動,有點躁動,一時竟不能斷,道:“兄長信中言說,將廣陵先交付給陳登,我等全部撤出廣陵,這豈不是將廣陵拱手相讓了嗎?!飛可不甘心!當初廣陵得來,何其難也,竟然就這么放棄了?!”
孫乾道:“只是不得不為了,相比而言,主公所言不錯,荊州之事更為緊要。乾是怕,一則翼德守此不住,反而被陳登給謀了,主公必也不放心,干脆召翼德前去,二則,荊州之事,也十分復雜,云長守在襄陽,主公卻孤身一人在荊州,倘若被人所圖……”
張飛一聽大怒,道:“誰也謀我哥哥?!”
孫乾道:“劉景升不能全荊州,還有蔡氏為禍,只恐久之,他們嫉主公之才,反倒謀害主公。”
張飛早已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了,道:“你倒是謀斷一二,如何是好?!果然聽兄長的,將這廣陵交給陳登不成?!你這人,公祐,好生無用書生也!”
孫乾險些被氣死,但也懶得與他計較爭辯,道:“乾倒是想殺陳登而離廣陵去,然而若此,主公失義,況陳元龍向來一直也有慕主公之名,倘若殺之,更為不妥。可是不殺,只恐廣陵,他不費吹灰之力而得,難免叫人不甘心……”
說了半天,他也不能斷!
張飛看著他特別無語。哼了一聲,道:“兄長怎會知陳登來了廣陵。”
“這么久了,主公肯定已知消息,”孫乾道:“陳登有名在外,只恐不可輕易殺之啊……”
張飛道:“這我當然知道,可若不殺,到底是不甘心。他還有幾分心向著我兄長?!”
孫乾搖搖頭,道:“只恐不多了。”
張飛一時兇狠的要握矛,一時又郁悶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恨人太少,將不多,若不去荊州,他放心不下劉備的安危,可若是拱手相讓廣陵,他又十分的不甘心。
孫乾便道:“既殺之不義,也只能作罷,況且主公之意,也須遵之。廣陵既遲早要棄,徒殺陳登一人,實無益,反有損主公之名。城失,名又損,更不妥當也。”
“這樣說來,便只能送給他了?!”張飛道:“既然如此,便送與他來守。只說是哥哥交與他的。以后他若負我兄長,反負義也。”
這是要架一個高高的架子,要將陳登架上去了。
孫乾道:“如此也好。算是最好的安排了。”
徒增殺,可不是漢末亂世爭雄之道。
而此行,現在陳登不要殺,但若失義再殺,便有了名義。
張飛道:“既如此,當先安排一番,宜早出發,不宜遲也!”
孫乾也是此意,應了聲,便忙去安排了。張飛走了更好。再這樣下去,他很怕張飛反而被陳登給謀害了。到時又怎么向主公交代?!
張飛這性格,還是早早的去主公身邊才好。
主公才能管得住他。主公在的時候,張飛才不會叫人為他操心。
孫乾真的心累死了。此時,他是不能謀陳登,更知道城必失無疑。與其城被謀,張飛被害,他不如早早讓出去算了。
至少一定要保住張飛,這才是重中之重。
孫乾算是明白了,自己和張飛都未必是陳登的對手。再拖延幾天,再有什么事,誰能料得到?!
所以孫乾也不敢耽擱,一面吩咐兵馬準備起程,一面又將衙門的事處理安頓了,這才與張飛二人來尋陳登。
陳登早有所料,見到二人,故作驚訝道:“翼德與公祐,這是?!”
“主公喚我等前去荊州抵擋孫策,如今廣陵之江東兵已退,險已除,”孫乾道:“有元龍在此,乾與翼德皆放心。此廣陵城便交由元龍來守了。”
“這……”陳登道:“登如何敢當如此大任?!”
古人禮節里面,這些都是套路,與外交辭令差不多吧,也就是你來我往,爾虞我詐那一套。
謙讓禮儀那一種,陳登與孫乾是文士,深諳此道,你來我往的,這個說元龍大才,區區一郡之守,必能為劉太守守住,那個說,登無能,只恐江東兵再來,束手無策矣……
聽的張飛是十分不耐煩,看他們還要套路個半天的,還不得急死人,因此便道:“你們這些文人,就是毛病多,幾句話嘰嘰歪歪到什么時候去?!”
弄的孫乾很尷尬,特別郁悶和無奈,倒是陳登本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反而沒有什么意外的表情。
陳登本來就經歷過呂布,所以,心理素質,現在真不是蓋的,張飛這種,還真不算什么。再則,他對張飛也沒什么期待,所以心理素質,真是沒話說的,聞言還道:“翼德是思念劉使君矣,登盡力守廣陵便是,還請翼德安心。”
“如此才好,”張飛瞪著眼睛看著他,道:“廣陵是我哥哥的廣陵,今日你即應之,便是我哥哥的臣子,若是守不住,或是有了異心,他日飛若遇之,必殺你泄憤。”
陳登都懶得理他,現在這個狀況,誰不知道啊?!
無非是當下殺不得罷了。不止是張飛殺不得陳登,陳登也不能輕殺張飛,為徐州引來惡名。
說真的,劉備的賢名在外,的確是個麻煩。像這種謀城殺將的事不能做多,不然呂布只會越來越黑,而劉備的名聲反而越來越大。
陳登應道:“自當如此!”
張飛看了看他,知道此人最善詐計,現在看著倒是真誠又可信任,也不知道是不是輕易的就背劉備。
不過再不放心,他還是與孫乾帶著大軍出城走了,囚車上還押著凌統。一并帶走了。
陳登送出城外,回了城閉上了城門,上了城墻,看了好一會。
幾位副將前來,道:“要出城追擊嗎?現在是好時機。”
“不可,劉備之名不可傷,”陳登道:“此人棘手還真棘手,不是一般的可戰而勝,殺而滅的人。”
“只是恐大人以后的名聲損傷矣,”副將們嘆道。
陳登是有所犧牲的,以后劉備陣營就可以說他本向著劉營,為何背劉而投呂。天知道陳登從來沒有投過劉營。然而擔了這個名聲,以后的他,是吃虧的。士人一向愛惜羽毛,損了名聲,有些人都受不得,有些脾氣大的,要自盡證清白的。
很難想象陳登這樣的人,能受得住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