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平出來把整個醫院的布局遍觀一遍,尋到了茶水室和廚室。這里也是很大的一塊地方,不止供學生和醫者吃飯用,還供病號飯。
士人一般視這后廚之事為污穢,君子當遠離之。然而,在這里,竟然是十分尋常的事,這院子還擺在容易尋得到的前院,方便人進去提水打飯。
更奇異的是,既便是華佗也不用奴仆的,他身邊只有幾個藥童幫著他處理這些雜事。也就是說其它人也是不能用奴仆的,管你是什么二代,只要進了華氏門,就得自己到點去提水,自己打飯吃,自己倒馬桶,自己洗衣服……來學醫,還想有什么二代的待遇,不可能!
吉平也得自個兒打飯吃了。所幸他還帶了身邊人,算是忠仆了,幫著哼哧的去打了飯,提了飲水來,便道:“……打聽過了,醫院醫學生不止這么些,有好多被華佗打發到外面山上去識藥采藥了,每日早去晚回,恐怕快回來了,此處人是真的極多!廚師說打飯現在打最好,不然一會兒人多起來就十分擁擠。”
吉平心不在焉的用著羹飯,漢末時餐飲還沒有發展到后世那種各種菜系的豐富,一般餐飯都是羹飯,都是用湯泡飯,而湯里是什么呢,豆子,雜菜,配上小菜啥的,也就很豐富了。
若是有肉呢,就煮的肉湯,沒有肉,就煮的菜湯啥的,有點類似于韓餐,日餐那種。冬天也沒多少菜類,也就催生的豆芽,積存的土豆,切了塊煮的湯,然后就是豆腐,海帶一類的東西,因為徐州近海,海上來的鮮類的咸魚和干菜干魚很多,也切了放入,再有就只是白菜之類的,這個時代,烹飪還沒有多大的發展,多數是用煮的,偶爾吃一點烤出來的肉,就覺得特別奢侈了。
后世的餐系進化了多少個菜系,而韓餐與日餐,因為遲一步,卻稍微保留了一些以前中原的那種吃飯的儀式下來。
看著左一個碟子右一個碗的,特別精細,其實細數一下,菜也就那樣兒。而且貴人家還是好吃生魚片之類的東西的,只為了口感啥的。
菜類也沒有太豐富,但是也因為這些調料之類的東西發展的很慢,所以食物多數都保留了一些原本的滋味,也正因此,所以才更考驗廚師的手藝了。是把這些菜做的平平無奇,還是能夠得到升華,需要的是更多的心得和火候以及感悟。
而且現在士人都是很講究的,就是盡量的不吃蔥蒜韭等味道大的菜色,是因為在職場上有一種禮貌。想一想那一開口說話就是蒜味,韭菜味,就顯得特別不尊重。況且這些吃久了,難免身上也會有類似的這種味道,除都除不掉的。人吃什么都會在身體里留下痕跡。如同阿三身上生生世世除不掉的,甚至是影響到基因傳承的咖哩味。這些都是一些進擊的飲食文化。
這是題外話,吉平一面吃一面聽著,感覺在這兒,沒啥特殊待遇啊,冬天果蔬少,但是菜倒是不難吃,尤其是這土豆,雖然小塊切了燒在湯里也撈不了幾塊,但是確實是有點好吃啊。至于瓜果,估計這個季節的供應是不可能的。因此,仆從說了現在沒有瓜果,只有點心,點心也不是多么高級的點心,像在漢室時常有賞下來的不同,這里的點心都是大塊的,沒那么花俏,但是特別抵餓,扛饑。
難得的是,竟然還有干果,類似于松子,瓜子之類的,倒是有一些分配下來。
吉平便明白了,這些都是例行份例,軍中也是這么吃的。
雖然對他來說,確實平平無奇。但是,這眼前一切都是新奇的。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醫者與軍士們的吃食是類似的。
雖然一些比較稀罕的東西是沒有,比如漢室常有進貢的葡萄干,葡萄酒這種西域來的東西,偶爾也會賞些與大臣,功臣,吉平以前也偶爾能分到點。在徐州,這一種就不可能了。
畢竟徐州與西域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像這種長途運來的東西,是有的,但是多數都被豪族消耗了!西域商販也不可能虧本做買賣,這種販到民間來的,成本那是價格直升,小老百姓那是連見都沒見過,都不知道是什么。再加上數量少。這一種,自然是想都別想!
仆人叨叨的說著是因為前線戰事還沒有展開,所以現在送來的傷者并不多,所以醫院并沒有滿負荷運轉,所以,學生們都是輪流來值日的,說是一天學習然后一天行醫,就輪流著來。
這是他去打飯從廚下得到的消息。然后又說廚下人很多,不僅要準備當天院里的飯食,還得準備飯盒讓明天出城去采藥的人帶飯帶水之類的事說了一堆。
吉平把羹飯給吃下去了,胃得到了安撫,卻是立即離開了小院,又跑到華佗這來了!
華佗瞅了他一眼,道:“來了?!來了就別添我的亂……”
吉平心里惦記著輸贏的事呢,但見華佗不提,他也不能再提,可是心里還有著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新藥!
那高二娘提過的新藥。
這究竟是什么東西。
他想直接問,但是這藥的配方吧,一向在醫家心中都是絕密,死都不能說出來的那種,所以,吉平就噎的在那抓耳撓腮,想問又不知道該怎么問的樣子!
華佗雖不咋理他,這心里卻是笑的不行。
這位吉太醫,還是得唬一下,才會入套!以后一院兩醫師,幫著帶那些不成器的學生不香嗎?!
吉平也不滿他這說話的德性,但他卻是忍著沒說話,卻是稍微湊上來了些,道:“……你在看何物?如此認真?!”
華佗笑道:“好奇?!好奇來看看!”
吉平還真湊上去了,行醫之人,為了技術,那是不恥下問,忍辱負重……呸,倒也用不著忍辱,就是得臉皮厚!
吉平湊上去學著華佗看了看那個古怪的顯微鏡,待看到了里面那細細的蠕動的東西嚇了一大跳,猛的后退一步,道:“……這,這,這……”
“這……”吉平手都在微抖,因為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東西。
華佗心里暗爽的很,有此物在,就算是個低級版的,也算是夠震撼人的了,哪一個進來醫院想要領教的,沒有被它教過做人?!
“此物可以看到微觀世界,”華佗道:“微觀世界并非肉眼可見,須用此物才能更看得清!它是我們醫者的眼睛,如同那弓箭是軍士手上的利器,弓箭可以用來殺敵制勝,而此物,可助我們了解我們從未了解過的微觀世界,戰勝病毒,可以得到醫術的跨越!”
吉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微觀世界?!是這樣的?!此物,可以將一切放大到我們眼前?!”
不賴嘛,這理解能力,的確可以!
華佗點點頭,道:“軍中有一種新的鋪助設備,叫望遠鏡,雖然現在還很低端,可是它與顯微鏡一樣,都是工具!”
“這叫顯微鏡?!”吉平感慨的道:“名字很貼切。原來,在宏大的宇宙面前,人類浩渺如螻蟻,而我們看不見的微觀世界,人類也完全觸摸不到邊界。我們眼前一切,都是困住我們人類的井。看不遠,還看不細……”
似乎很感慨的樣子!
吉平內心震憾不已,好不容易平靜下來,耐心的問,道:“何為病毒?!”
“你來細看……”華佗取了一塊培養皿,放了上去。
吉平忙去看,瞇著眼睛看的直直的,道:“還會動,而且……它的形狀怎么有點像狼牙棒,到處都是刺……”
“這是從病人身上傷口處剛取下來的細胞組織,已經病變了,它的生存能力很驚,吞噬能力很強,會不斷的吞噬正常細胞,然后把病人擊倒,”華佗道:“這個形態不是很正常嗎?!攻擊性很強的模樣!”
吉平看的都舍不得下來,雖然有點惡心,但是,止都止不住的上頭。因為這是他從未接觸過的世界!
雖然怪異,讓他大腦有點運轉不過來,可他還是很上頭。
他來彭城是來對了,因為華佗為他打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
“那病人該如何病好呢?!”吉平急道。
“要么是它殺了病人,不然就是病人身上的免疫細胞殺了它,有時候病人并沒有它來勢洶洶的厲害,就需要外力干預,這就是我們醫者需要做的事……”華佗道:“你先下來,我再弄給你看一個!”
他轉身去用棉簽沾了新的培養皿,然后放了上去。吉平不再生疏,無師自通的又湊了上去,只見血紅的細胞與病毒細胞相互廝殺,爭奪戰場,雙方膠著,各有損失,然后,血紅的細胞終于慢慢的把病毒給圍剿了,慢慢的吃了!吞噬了。
吉平心里震憾的不得了,道:“這血紅的是什么?!”
“是免疫細胞,它是有益的,人身上的多數看不見的一切,都是由它組成的。每獲得一次戰勝,血紅的細胞就多了一項免疫能力……”華佗道:“很多軍士傷了腿腳回來,無奈截肢以后,卻未必能活得下來,就是因為傷口一旦感染,連醫者都束手無策,然而現在,卻多少能控制住一些了。”
“你是說新藥?!是你研究出來的新藥嗎?!”吉平激動的道。
“你竟聽說過?!”華佗道。
“見過你弟子高二娘,是她所說,”吉平道。
“原來如此。”華佗道:“談不是上新藥吧,只是半成品,但是效果很顯著。”離醫書上的那種抗生素跟離還差得遠。
但是,以他中醫的技術,又有工具可以研究,弄個半成品的消炎藥,倒也并不難。只是不能像抗生素那樣效果顯著罷了。
吉平糾結的很,道:“……新藥是,這……”他想問,又不好開口的。
“是新藥!”華佗笑道:“內服有,外敷也有!想看嗎?!”
吉平眼睛燚的一下亮了,跟著華佗緊緊的,像極了搖著尾巴的某腿子。
華佗一樂,將兩個藥瓶取了過來,道:“丸是內服,外用的是粉狀的。聞一聞!”
吉平聞了聞,道:“內服是有藥味,只是外用的,怎么聞起來沒有藥的味道?!”
中藥味都是特殊的味道,所以吉平對于內服的藥味,憑著專業能力,也能辯別出大部分的藥材來。但是這外用的,卻半點藥味也沒有!
“提純過的,無色無味。”華佗道:“我知道你吉氏世代為太醫,如此世家,必有珍密藥方,不若我們二人各挑一個類似病癥的病人,履行賭約如何?!若是我贏了,你留下來為我弟子,若是我輸了,你留下來醫師執教行醫。”
吉平也不在意公平不公平了,他只擔心病人,道:“萬一因各用藥方延誤了病人醫治,這……”
“挑兩個癥狀略輕的便是了,就算有所延誤,也來得及,你不會是怯了,不敢應戰吧?!”華佗哼了一聲道:“到了我手上,不是我自負,只要不是命無法保存下來,區區小病癥,難不倒我。”
這自負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吉平當然得應戰,聽了便道:“那便一試。你直接用新藥?!”
“自然。”華佗道:“雖是半成品,然而藥效已經很強悍了。將來,弟子若干,在我手上完不成,也有弟子集眾長而能研制出來……我已老矣,人生還不知能有幾年,心里惦記著沒完成的事情,不管還能活幾年,都必將要帶出更出色的弟子……如果,你我二人能夠摒棄各門偏見,而能相互融合揚長避短,也許能將醫術更進一步才是。”
吉平聽了默然,他的兒子們沒有一個有天賦的,想收弟子,必要收為干兒子,改吉姓的,本來這事也能慢慢規劃,但是,被逐出來以后,這事就擱置了。
華佗所擔憂的,也正是他所遺憾的。
如果真的后無所繼,將吉氏一門的醫術帶入土中,他又怎么閉得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