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的被遺忘的袁兵已經沒了反應,而正對陣之中的袁兵卻被這一幕給沖擊的人傻眼了,人的直觀反應是最為直接的,他們有很多人什么也不說,棄了兵器掉頭就跑……
一時之間,兵心大潰,潰散奔逃者無數,像決堤了的河,洪水再也止不住了。
袁主將閉上了眼睛,一步錯,步步錯……事已至此,人心之堤已潰,他哪怕是不惜死也無法再做什么了……
大勢已去!
當徐州兵的沖殺變成一股洪流沖破人堤的時候,這就仿若大水般再也無法阻止,傾瀉而下。
袁氏兵馬抵抗了一會,就已經完全的喪失了斗志,開始避讓,這種退避的士氣仿佛能傳染,甚至蔓延出去,以至于到山下都是如此,整個袁兵都開始蒙生退意,無了戰心,只是迫不得已的拿著兵器抵抗而已。
積極對抗與消極抵抗所產生的能量是完全不同的,這完全就是兩種姿態。
與之對比之下,徐州兵馬卻是勢如破竹,正在努力而奮發的對接!
趙云一馬當先,率著勇猛的徐州兵很快就與禰衡等人接應上了。
“將軍!”戰將忙湊上前去,繞著趙云的馬而走,竟有些熱淚盈眶,那種信賴和信任,那樣崇拜的眼神,難以言喻。
他們就知道趙云一定會速來接應他們,他們堅信著。
當一切終于抵達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無法再多言了。
趙云從來不曾讓他們失望過。
他是一旦定了目標,就一定會去努力實現的人!
“走!”趙云也不多言,看著他們一張張興奮而慶幸的臉,點了點頭。
“走!”戰將更興奮了。
“先生何在!?”趙云道。
“在此!”有親兵將禰衡背了過來,道:“先生中了一箭,雖有鎧甲擋住,卻恐受了內傷。”
趙云長臂一撈,將禰衡提到了自己馬后,道:“先生扶好,先下山再說!”
禰衡整個人騰空就到了馬后,都愣了一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奈何也沒時間多作計較,只嗯了一聲,便抱緊了趙云,開始帶著人往下俯沖!
“沖!”徐州兵馬發出凌厲而尖銳興奮的聲音,那股士氣,都叫人一震,袁兵士氣已全然消散,再也不能抵擋此勢,只能任由他們來去自如!
袁主將眼睜睜的看著趙云如騰空的馬一樣接應到了禰衡等人,又如利箭一樣再往下沖殺,他看著消極的袁兵,心里堵的像是窒息一般。
事已至此,大局已定,恐怕再也不能抵擋了。
可他還是下著命令,不斷的命人擂著戰鼓,雖然知道效果已經不大,可這是他身為主將的責任,這是他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聞聽到戰鼓擂動的聲音以后,趙云勒停了戰馬,回首看了一眼。
“先生稍安,云去去就來!”趙云對身后道。
禰衡疼的臉色發白,頭也暈乎乎的,腦子都遲鈍了,哪里能答什么?!
趙云對左右道:“且帶著人繼續往下撤!”
“是!”諸將應命從之!
趙云則調轉了馬首,開始往袁主將所在的地方而廝殺!
“將軍,趙云來了!”左右諸將勸道:“切莫被其尋到,他恐怕是來取將軍首級!”
袁主將卻動也不動,此時熱血才稍微回轉,去拿了隨身的兵器,道:“我若不能敵,死之后,汝等收拾殘余兵馬,去尋袁將軍,將此間事告知,我若死之,汝等必無罪也……”
“將軍!”諸人眼眶通紅。
“趙云之勇,我見之也,汝等不能敵,吾也不能敵……”袁主將道:“可我也不能逃!”
“死,榮也!戰而死,更榮也!”袁主將道:“走吧,汝等當速速離開!”
諸將卻不肯,咬著牙道:“棄將軍而去,可謂忠者?!吾等不愿為此小人!臨戰而逃,不如死之!”
有什么樣的將領就必有什么樣的屬下,這一點是不錯的!
“走!”袁主將通紅的眼盯著他們,道:“此不是愚忠之時!若汝等也被殺,袁兵必為一盤散沙,必被人絞殺殆盡!更何況,你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走!”
“將軍!”諸人不忍,也不舍,卻還是聽命起了身,咬著牙道:“……將軍保重!”
“走!”他們帶著人走了。
袁主將不屈的看著趙云來的方向,執起了大刀,縱不能戰勝,也須盡全力也!
“咴!”趙云馳而近,卻抱拳道:“不知將軍可愿降!?”
袁主將冷笑了一聲,沒說話。
趙云這才道:“失禮了!”
長槍直取袁主將的首級,袁主將揮著大刀去抵擋。
趙云心中略有不忍,便道:“……云心中敬重將軍,雖不知將軍名姓,然,須教將軍知,云折返而要殺將軍,是忌憚將軍之才也!非非殺不可也!”
袁主將當然知道。
這個趙云,殺個人還有點不忍之心,非要說敬重他,也忌憚他。這也算是來自敵人的認可了吧!雖然這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掃了一眼這個趙云,此人,將來必有大成!
他是為了說這些,所以才沒有在一招以內結果自己。以他的實力,他知道,此人之能,絕對可以在武力上,一招以內結束他的性命。
但他并沒有這樣做!
遇到這樣的敵人,敗在他的手上,哪怕不甘,也認了!
長槍入心的時候,他再也無力去抵擋。兵器從馬上落了下去,意識消失前,他看到了趙云身后的人伸出了腦袋,呆滯的看著自己,似乎十分震驚,可惜他已經無法再去細想這是何人了。只是最后的一瞬心想,帶了一人,還敢來取自己性命,這趙云是十分自信以及篤定的一人。
當看到袁主將倒下的時候,禰衡才反應了過來,原來是為了殺此人而折返。
的確,此人不殺,終是大患!
袁軍之中,有這樣有腦子的主將,倘若他回到袁尚身邊,而沒有被處罰擼職的話,就真的成了大患了,了解了他們的戰力實力以及智謀以后,他只會更加慎重,成為敵對的大麻煩。
原來如此!
禰衡釋然。他看了一眼趙云的背影。他已經開始往回趕了。殺了他以后,也并不戀戰,只是速走!半點也不貪功驕躁。
他看著因為主將死而大潰的袁兵,嘆了一口氣。
死于才,何其殘忍的說辭啊。身為孤芳自賞的自己,是否也是這樣的人。有才的人,不長命。
當初曹操打發自己往荊州去,就是想借刀殺人吧!
禰衡突然笑了一下,因為自己能看透曹操的心思,所以才不能被他所容。
這世間,也不知何時,連有才都成了錯處!
雖然很諷刺,雖然也很不忿,可是在這么一瞬,他突然之間有那么一絲絲的釋懷。因為自己以前從不曾從政治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和關系,也從不曾站在曹操的角度去考慮自己的存在對他的威望有多大多怨的影響。而現在角度置換一下,他突然一下子就明白了,釋懷了曹操對自己的所為。不只是因為偏見,更多的只是遵從不喜和大局的考量,才足以令曹操如此的厭惡自己。
自己以前的確是很討人厭啊。
當然,現在的他依舊鄙視肉食者,鄙視那些道貌岸然,仁義道德,所謂仁主英主的人上人,可他現在卻開始能換角度,以政治考量的角度去考量問題了。
至少他以為,站在曹操的角度,自己就是這個袁主將。
生于有才,死于有才。為世所不能容。
誰叫他看穿了,卻偏偏嘴賤的總是說透呢?!
冬日的冷陽灑在了人的身上,卻依舊沒有溫暖的感覺,只有寒風如刀般割在臉上的疼。
然而再冷的陽光也是陽光,它照在人的身上,心上,驅散了一切陰霾,似乎讓他突然之間領悟到了更深一層的東西。
若以才自居,如何侍奉于主!?
只有沉下心來,沉淀下來,才能真正的侍奉英主。現在的他,完全是不夠格的!不配的!
禰衡這個人一向自負,然而,在這一點的領悟上,他完全不如趙云。
他迎著陽光,看著眼前的背影,心里真的是既欽服,又敬崇!
趙云很拎得清,他雖君子,擔負正義,卻很分明,該仁慈的時候,從不心狠而妄殺,而該殺人的時候,他也不會因不忍而耽誤了大事。
內心的正義與個人的情緒,并不會影響到他的判斷。
這樣的人,能說他主觀嗎?!
不,事關重要的事的時候,他并不會以個人的恩怨和喜好去做判斷去處理事情。而不涉及主要的大事的時候,他也會網開一面,絕不會妄殺!
自己,還欠缺的多著呢,有這樣的人為師,指引著自己,才不會狂妄,才會自省,他有要向趙云學習的地方還多著呢!
袁兵已潰散,完全不能抵擋,趙云也不戀戰,帶著諸將和眾人殺將下山,他也沒有趁勢剿殺,而是盡快的帶著他們離開了這座山坡,開始往來時的方向而趕路。
直到奔了二十余里方才停下來,尋了易駐扎之處,開始休息。
人的精神高度集中,又大戰了一夜,此時一松懈,體力早已不支,兵士們累的休息,但依舊有條不紊的開始清點傷亡,處理傷員,有的則巡邏附近,或者是煮食物補充體力!
諸將也累極了,心中卻依舊難掩興奮與疲憊,對趙云道:“主將已死,袁兵已潰不成勢,無需再憂心了!這正是擒賊先擒王也,主將一死,后便不成勢!”
趙云卻并不自負,只道:“他麾下也有不遜色于爾等者,切不可大意!”
諸將知他慎重,便點了點頭,又道:“……我軍傷亡也有不少,傷者帶了回來,只是亡者現下是帶不回來了……”
趙云心中略有悲傷,道:“待解困之時,派兵馬折轉回去尋回尸首,裝斂回徐州!”
“是!”諸人應了,只是眼下,是不可能現在就回去的了。短時間內都不可能!
戰爭是很殘酷的,有的時候,大多數兵士死在了戰場,就永遠的留在了那里。戰場是很多人的埋骨之地。
并不是每一個死去的人都能被尋回,回歸鄉里的。戰場戰況復雜,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又十分殘酷,有時候死了就認不出是誰了,若是分解了,又哪里尋去?!
在當下的時候,是根本不可能尋回的,只能等以后。而以后,也不知是何時的以后,這些都只能看時機!
如果是有勝面的攻城戰,也許尚且有直接就運回的可能。而這樣的奔襲戰,可能真的永遠也沒機會再找回去了。
諸將來看禰衡,軍醫抹了抹汗,忙的身上全是血,受傷的人很多,像禰衡這樣沒有外傷的,反而于他們來說,很難查。
戰場上受傷第一要義就是保命,所以很多的傷兵都必須立即止血,若是傷口不能處理的就必須截肢,并且用最激烈的手段去止血,比如用燒紅的鐵去燙。那是最快也是最短時間內最有效果的方法。
至于丑不丑全不在考慮以內,都是以后退下來后再想辦法治的事了!
所以傷情的帳蓬中是真的人間地獄!
人在戰場上獻熱血的時候,反而沒那么痛苦,死也只是一瞬之事,然而受了重傷,不死不活的那種治療期,就算有極堅強的意志,也絕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痛苦。
戰場上,是沒有時間煮麻沸散的,軍醫帶了一些止疼的藥丸,然而終究效果有限,在這種極限的疼痛之下,便是有這樣的臨時的藥,用處也不大!
禰衡光看著這一切,眼睛就濕了!
趙云先去慰問了傷者,眼神之中有憂郁和隱忍。
最后才來看禰衡,問軍醫道:“先生如何?!”
“肋骨恐有斷裂,暫時識別不清,恕屬下學醫不精,不能仔細辯別,目前只能靜養……”軍醫疲累的道:“目前只能先如此,如果只是稍裂,長一長,也就好了。若是有斷,恐怕會有后遺癥!”
趙云與諸將一聽,愁眉更不展。
“我無事,”禰衡道:“與其操心我的小傷,不如擔心后有袁氏散兵,前有袁尚中軍,那才是真正的大敵所在,將軍當以此為重,尋思如何突破才是!無需擔憂我,衡有死志,能撿回一命下山,已是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