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兒是在那所謂親爹的口中聽說過的。
當年娘親也曾經難以忍受爹的暴行、爛賭、酒醉,試圖帶著她和弟弟一同去縣衙告狀,想要請求縣衙大人,將他們夫妻判處和離。
族內宗老都是向著自家人的,向著爹,不曾為她們說過一句話,哪怕她們才是受害者。
她們要被族老們說教。
族老們是這樣說娘親的:
“你身為女子要柔順,為了這個家,為了孩子們,要懂得忍讓和付出。
陳老大是不像話,但是這不是年輕嗎?年輕的時候哪個男人不愛玩?玩夠了就好了。
等到陳老大老了的時候,還不是要回家來和你共度終身?
女子不要太善妒,太強勢,自古以來都是以夫為天,你不要有不順心的就想和離。”
“哪個女人沒挨過打?怎么就你挨打不行?你也想想你自己是不是有錯,不然陳老大怎么平白無故就打你?”
“陳老大是好賭,但他也不是全然沒有個好處,至少他從來不在外面拈花惹草,這不就好了嘛?男人有幾個不偷腥的,他都肯只守著你一個人過日子了,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娘親被他們說的啞口無言,只能默默的流眼淚,擦眼淚。
其實爹也不是全然沒有拈花惹草的心思,他就時常對村里的寡婦說些下流話。
他不出去拈花惹草,只是因為他要留著錢去賭。
族老們是這樣對她們姐弟說的:
“你們平日里也勸勸你娘親,不要再鬧了,什么和離不和離的,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
你們也不想想,你們是老陳家的種,出去也是老陳家的人,她現在說要和離,鬧得這么難看,你們臉上有什么光?
花花以后找婆家都不好找,誰會要一個這么不安分的女人生的女兒?
還有哥兒,娶媳婦都不好娶,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爹是多罪大惡極的一個人呢,讓你們娘親都提出和離了。
這對哥兒的名聲多不好?”
“你們都是老陳家的人,不能任由你們娘親這個外人胡作非為的影響老陳家……”
族老的話像是蒼蠅一樣嗡嗡嗡地響在明媚兒腦子里。
當時明媚兒姐弟太小了,被族老們劈頭蓋臉的訓,也只會跟著娘一起哭。
娘親是被逼得沒法子了,才去的衙門。
結果不知道是被誰中間泄了秘,才走到一半就被爹發現了。
當時爹就說了一句話:“以妻告夫,先打十大板。
衙門里打板子都是拿帶刺的大板,生生打到人血肉里,你看看你這個身子能不能扛得住打。
等你死了,我就將你生的這兩個向著你的小禍害也給打死了,再用他們的死訛些銀子,娶個新婆娘。
要不要去衙門,你自己看著辦。”
明媚兒現在還記得爹那副洋洋得意,志在必得的樣子。
后來娘只能將她和弟弟帶回村子,繼續過這種暗無天日的生活。
再后來,村里族老們甚至請過說書先生,專門說了好一堆以妻告夫被打死,或者是以妻告夫最后失敗家破人亡還連累娘家的故事,來對她們進行教化。
果然,村里剛剛因為娘親要升起的一股熱潮,還沒有發熱,就涼個透心。
“東家,這種說法我也曾聽說過,并且后期在…那個地方也曾找人打聽過,確實有過這種言論。
既然大周朝沒有這樣的法令,為什么民間都會這般相信和推崇?”
明媚兒問出內心的疑問,話語中有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出來的一絲顫抖。
景文帝看她一眼,道:“這個法令是前朝的。
前朝苛捐雜稅很多,發展到最后嚴刑酷法治理天下,推出過很多不合理的政法,一方面是為了進一步控制朝臣、百姓。
一方面是為了讓人犯錯,好變著法的收些打點、周轉費用。”
“至于民間為何流傳……”
景文帝說到一半沉默了,后面的話沒有繼續說。
明媚兒聽懂了。
為何流傳。
這還用說嗎?
大周朝都建朝五代了,這種說法竟然還存在,要么就是有前朝余孽在暗中搞鬼,要么就是有一些人面獸心的家伙,妄圖用這些來維護自己的‘利益’。
用這些似是而非的法令,真真假假的摻和在一起,愚弄百姓,百姓們出于無知也好,愚昧也罷,又或者是干脆出于私心,就將此事繼續貫徹下去了。
真是很讓人作嘔。
“那日過后,我已經讓人在翰林院起草詔書,此后但凡是縣衙,最少一個月要為百姓們普及一次大周律法。
將律法宣講納入到每三年的吏部考核中。”
“同時在翰林院設置了一個新的官職:法令員,為六品,但可行使越級匯報直達天聽的職權。
他們的職責就是不定期在大周朝內的地方,抽查各個府衙對政令普及的落實情況。”
景文帝將后續的處理辦法都對明媚兒說了一遍。
明媚兒仔細聽著,內心對景文帝更加佩服。
不管她對景文帝有任何的偏見,都是小情小愛。
她必須再次承認,景文帝是個很有雄心和能力的帝王,并且他敢于創新,敢于改變,敢于變法。
這個法令聽起來很容易,其實并不容易,還會一定程度上影響很多事情的走向。
一般帝王是不會這樣做的。
帝王和百姓最大的區別就在于,帝王可以說什么就是什么,很多法度都是想怎么變就怎么變。
比如說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可是有幾個天子當真與庶民同罪了?
許多事許多人,就是有特權的。
如景文帝這般,將法度擺在第一位,勢必就要將特權階級放在第二位。
對百姓固然好,對特權階級可不好。
那些宗室、官員,甚至是一些商賈,說不好內心都會有意見。
他們不能再肆意的玩弄特權,曲解法令了。
因為百姓會不再無知。
景文帝此舉,也是在給他們為自己深張正義的勇氣。(愛腐竹ifzz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