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與前漢不同,亭長不止需負責“本亭”的治安,還要負責一些民事。
荀貞任職的第一天就碰上了“許仲殺人案”,驚動縣中,連著這好幾天都在忙活此事。按縣里的命令,又是查封許家、又是扣押許母,又是搜捕亭部、又是把許仲的畫像掛在舍壁,一直不得閑歇。而今,縣君的命令都已完成,許仲也見過了,知道他將會去陽翟黃家,短期內可保無虞,不必憂其被捕。荀貞頓時輕松,放松了許多。
昨夜陪許母說了一夜話,但勝在年輕,能熬夜,也不困,早上吃了飯后,他坐在前院的華表下,尋思是不是該騰出手,做點別的事兒了?
他盤算來到亭舍后的收獲,想道:“來亭中時間不長,但對亭中諸人的脾性已較為了解,他們對我也算敬重。經昨夜,如今在本地、鄰近亭部的輕俠中亦薄有名聲,并稍得安定里、南平里的敬畏,算是初立威望了。那敬老里中盡太平道信徒,不能掉以輕心,該早點著手下一步才是。”
華表正對著亭舍的院門。
荀貞靠著華表而坐,望向舍外。
日頭高升,田間農人忙碌。很多小孩兒跟著出來,在田邊玩耍。
三四個小女孩兒聚在路對面,捏土為飯,弄點泥水當成是羹湯,擺些木頭、土坷垃算是肉塊,嘰嘰喳喳地玩兒過家家的游戲。
這個游戲有很久的歷史了,荀貞記得《韓非子》里就形容過這種游戲,而在他的記憶中,千百年后的小孩子們依然喜歡玩這個游戲。小孩子們跟著大人成長,耳聞目濡,學著模仿家庭生活,既在情理之中,看著也很有意思。
荀貞心中想道:“秦干要我提倡教化,把孩子們都送去上學,雖不太現實,但確為好意。孩子們的模仿能力、學習能力快,跟著父母就能無師自通地學會過家家;送去學堂,若能遇到良師,近朱者赤,長大后未嘗不會成為國家棟梁。”
只是,“提倡教化”雖也是亭長的職責之一,并且做好了能得美名,但就目前來說,卻非當務之急。
他接著琢磨他的“下一步”。他的下一步就是“組織部民、備寇冬賊”。
“威望已立,當可備賊,借勢聚眾、打造班底。”此本是他來前的計劃之一,但如今卻有個問題,“如果組織部民,肯定是每個里都要選人,而那敬老里內盡是太平道信徒,該怎么對待?”
敬老里有太平道這個背景在,總是塊心病,在組織備寇的時候,該怎么對待他們呢?
陽光燦爛,麥田青翠,孩童們快樂的嬉戲。他將臂肘放在曲起的左腿膝蓋上,用手撐住下巴,摩挲著泛出的胡渣,出神地望向舍外。
一陣孩童的叫喊聲傳來,四五個孩子騎著竹馬從院門前跑過。
和女孩兒們喜歡玩兒過家家不同,男孩兒們喜歡竹馬、打幡,排行伍等這些與軍事活動有關的游戲。這幾個騎竹馬的孩子,年紀小的七八歲,年紀大的十來歲。
最先一個看起來年齡最大,大概有十一二歲,打了一面用破布做成的幡,用竹竿挑著,當作軍旗,一面騎著竹馬前跑,一面高聲地喊著口令,領著一行人在亭舍門前轉了個彎兒,雄赳赳、氣昂昂地奔到路對面那三四個小女孩兒處,停下腳步,像個大將軍似的,睥睨女孩子們,大聲說道:“我乃大將軍!你們還不拜倒相迎?”
女孩兒們蹲在地上抬頭看他們,卻不肯賣他們的賬,沒人搭理。
“大將軍”立刻惱了,揮動軍旗,下令說道:“扔了她們的東西!”
“部下們”蜂擁而上,有的抓起木塊、土坷垃遠遠扔開,有的下手把女孩兒推倒。厲害的女孩兒跳起來想跟他們打架,膽小的女孩兒嘴一咧,哇哇大哭。
哭叫聲引起了遠處田間農人的注意,兩三個壯婦飛奔叫罵:“小賴子!十二三的人,還領著小孩兒玩兒竹馬!欺負人!你的臉皮是怎么長的?……,別跑,看怎么揍你!”
“大將軍”不怕她們,哈哈大笑,軍旗一揮,令道:“今日大破羌賊,諸將皆有功勞。且等回到朝中,我替你們向天子請功。走也,走也,凱旋回師!”帶著這群男孩兒嘻嘻哈哈地跑掉了。
荀貞不覺一笑。
“五歲鳩車,七歲竹馬”。竹馬通常是七八歲、十來歲的孩子們玩兒的,領頭的這位“大將軍”十二三歲了,還帶著一大群小孩兒玩兒竹馬,確實不像話,難怪被那幾個壯婦痛罵。
因眼前此景,荀貞想起了一樁逸聞,當年從荀衢讀書時,聽他提起過,說的是丹陽名士陶謙。
陶謙少孤好玩,一直到十四歲,還帶著全邑的兒童綴帛為幡,乘竹馬而戲,受到鄉人的恥笑。但他后來的岳父挺有識人之明,在半路上遇見了他,見他容貌異於常人,停下車和他說話,言談甚歡,認為他長大后必成大器,於是便把女兒嫁給了他。
果然,陶謙長大后,剛直有節,仕州郡、除茂才、任縣令,青云直上。
想到此處,他站起身,走到亭舍門口,向外張望,瞧見那群騎竹馬的男孩兒已經跑遠。大概是怕被那幾個壯婦追上,跑得太急,沒注意地面,領頭的“大將軍”被土埂絆了一下,摔倒在地,顧不上疼,爬起來接著再跑,惹得田間觀望諸人哄笑起來。
荀貞也笑了起來。
陶謙后來能成大器,固與本身的才干有關,但不能排除他父親舊時的關系和他岳父的扶植。陶謙的父親做過余姚縣長,他的岳父做過蒼梧太守,都是官宦之家。兩方面結合,成就了陶謙,卻不代表每個貪玩的孩子都能成為陶謙。
他在院門口站了會兒,心道:“孩童玩樂,無所顧忌,故而歡快。敬老里雖有太平道的背景,但此時距黃巾起事尚有數年。對他們固然需要警惕,但也不必太小心了。就編練備寇此事而言,就像對待別的里一樣即可。”又想,“上次去他們里時并無交談。這次可以趁著備寇的說辭,去他們里中探個底細。”
黃忠將前院、后院都打掃干凈了,過來問他:“荀君,那武貴該怎么處置?”他和杜買一樣,也是今天才想起了武貴,彷徨不安,實在忍不住,明為問該如何處置,實暗指昨夜之事。
荀貞對此,昨晚就有定計。
武貴被關在亭中后,也沒受什么苦,只被餓了兩天,被打了兩頓。要是沒有昨晚兒這檔子事,放了他也無所謂,如今萬萬放不得了。
“許仲尚未歸案,武貴知情不報,再關他幾天吧。”武貴沒有什么親人,在里中名聲又壞,別說關幾天,就算關個一年半載,估計也沒人質疑。
黃忠是個老成人,欲言又止,嘆了口氣,說道:“也只能如此了。”問荀貞,“荀君,今天還要不要巡查亭部?”
“要,當然要!”
既然已經決定開始著手下一步,“組織備寇”,當然要立即施行,不能拖延。荀貞說道:“不過之前,我有件事要與你們商議。黃公,請去叫一下杜君,再把阿褒、阿偃等人也都喊來,咱們去后院議事。”
“備寇”是大事,關系到全亭的住民,黃忠、杜買、陳褒、程偃等人都是久任亭中,熟悉當地情況,需要與他們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