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愛讀書”荀貞欲得兗、徐之郡,詔書下來卻是魏郡。.
這在意料之外,然似又在情理之中。
首先,兗、徐富庶,州中之郡不是那么好求得的,荀貞年資淺,又沒治民的經驗,更不易得。
其次,轉過來看魏郡,魏郡現遭賊亂,前太守因軟弱不勝任而被免職,郡太守之職空懸,朝廷遷他接任此郡,卻正好用得上他的“知兵事”之才,——皇甫嵩去年舉薦他就是以他“勇猛知兵事”為理由的。
再次,或許也是最主要的,對積極謀誅宦官的袁黨而言,魏郡臨司隸校尉部,離京都不遠,當“天下有事”時,可以倚為外援。
何顒的信與詔書齊到。
何顒在信中說及了沒能為荀貞求來兗、徐之郡,而卻給他求得了魏郡太守的緣故,其中就包括了這三條原因,只是第三條原因他沒有細說,只含糊提了一下,隨后何顒在信中明確說趙忠是反對荀貞去魏郡的,——魏郡的郡治鄴縣是趙忠的家鄉,荀貞是皇甫嵩的“故吏”,趙忠當然不想政敵的故吏去家鄉當太守,只是因荀貞戰功赫赫,且在冀州待了近兩年,又和黑山軍打過仗,確是一個平定賊亂、鎮撫魏郡的好人選,趙忠才不得不被迫收聲,何顒提醒荀貞上任后要注意這一點,最后在信末,何顒戲言也似地寫道:“魏雖非兗、徐之地,然亦是近君鄉之郡也。”雖沒能為你求來兗、徐之地,魏郡好歹離潁川也不遠。
詔書下來,雖因魏郡賊亂,可以不去京都面圣,但卻也不是有了詔書就能上任的,上任前需要先交禮錢。
“刺史、二千石及茂才孝廉遷除,皆責助軍修宮錢,大郡至二三千萬,余各有差”,這是今天子立的規矩,隨著詔書一起來的有一道旨令,旨令上寫了荀貞該繳納的錢數:四百萬錢。
冀州富庶,魏郡又是大郡,按今天子貪財的程度應該不止繳這么點錢,卻是一因魏郡去年、今年兩遭賊亂,現在還有於毒在郡中肆虐,實在是賣不上價,故此今天子特別開恩,在正常價格的基礎上打了個對折,只要八百萬錢,二則是因荀貞名聲在外,又是臨危上任,西園的管事依“有清名者可減半”的規定,給他了一個減半的優惠,所以只需繳納四百萬錢。
從一千六百萬打折到八百萬,再從八百萬打折到四百萬,荀貞算是占著大便宜了。
不過,他不打算去交這個錢,至少不打算在上任前交。
潁川荀氏不是有錢的豪貴,荀貞家本是中家,他雖然現在很有錢,但這些錢都是從黃巾軍的繳獲里私扣的,卻是不能拿出去的,如果拿出去,或會引惹物議,沒準兒就會有人非議他:“才當上趙中尉不到兩年就這么有錢了,是個貪贓的好手”,所以這四百萬錢是絕不能痛快繳入的。
不交也可以,今天子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沒錢可以先欠著,打個借條,等上任之后加倍繳納。
荀貞打定了主意:“上任之后加倍繳納”,加倍就加倍,到時候視情況而定,看怎么繳納,最好是能分期繳,一年繳一次,這樣也能說得過去,但在上任前卻是絕不能繳的。
劉衡也得到了新的任命。
他轉去了外州某郡為太守,這個郡是他主動求來的,按規定,他該繳納二千萬錢,——只從這個錢數就可看出他將要出任太守的地方必是一個美郡。
兩人同僚一年半,合作得很好,臨別之際少不了聚飲,荀貞剛來趙郡時,趙王許諾給他擺個好宴,一直沒有落實,也趁這個時候實現了承諾。
這些種種之事不必多說,在離任前,有兩件事荀貞需得辦妥。
一件是兵事,他現在帳下五千人馬,屬於他自帶義從的有三千步騎,余下的兩千人或是趙郡本來之郡兵,或是他后來在趙郡召來的,這兩千人嚴格說來是郡兵,得安排好。
荀貞讓這二千人自己選擇,愿意跟他去魏郡的就跟他走,不愿意的就留在趙郡。
魏郡與趙郡接壤,出邯鄲向南四十里就是魏郡境,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加上荀貞愛兵如子,得到了這二千人的敬愛,因而愿意跟他去魏郡的倒是人數不少,有五六百人,占了二千人的四分之一,余下的一千五百來人就留在趙郡,留給繼任的趙中尉,充作郡兵。
再一件事是人事。
荀貞在走前,有兩個人需要安排好,一個是戲志才,一個是邯鄲榮。
戲志才現為中尉丞,中尉丞與中尉的關系就好比郡丞和太守的關系,二者是上下級,但中尉丞秩六百石,位比下大夫,除拜出自朝廷,是國家的命卿,不是中尉的私吏,和中尉功曹、中尉主簿是不一樣的,荀貞現在要走,戲志才是走是留,這是一個問題。
戲志才自去年跟著荀貞出了潁川后,兩年里歷經數州,見聞廣增,已經感覺到了漢室將頹。黨錮之禍對士人的影響是深遠的,它一方面使士人遭受了嚴重的打擊,另一方面,它使許多士人開始對漢室心存二意,比如去年勸皇甫嵩造反的閻忠。戲志才現在對漢室就無多少效忠之意,他看出了亂世將來,現在更想的是輔佐荀貞成就一番亂世之偉業。
如果荀貞是去外州為吏,他肯定會辭官跟著走,但荀貞現是要去魏郡當太守,魏郡離趙郡不遠,按荀貞的意思,他應該留下來,趙郡與魏郡相鄰,他如果留下來,兩人可以守望互助,戲志才同意荀貞的觀點,決定留下來。
戲志才留下來,邯鄲榮也留下來。
過去的一年多里,邯鄲榮甘為荀貞鷹犬,剛建敢為,為荀貞立下了汗馬功勞,荀貞不能對他無有回報,去年曾托請劉衡舉他為趙郡孝廉,本朝之制,人口不滿二十萬之郡兩年舉一個孝廉,前年趙郡沒舉孝廉,到去年正好兩年,劉衡答應了,去年下半年時已把他舉為孝廉。
一為孝廉,即有機會魚躍龍門,成為“命卿”了,邯鄲榮的父親動用了以前的關系,正在給他上下活動,邯鄲榮投到荀貞門下是為了重振家聲,於今有了機會,當然不能放棄,故而他打算等一等,看最終能否得到朝廷的詔書辟除,如果不能,他再去投荀貞不晚。
戲志才、邯鄲榮之外,其余如劉備、趙云、程嘉、岑竦、陳午、樊阿等都決定跟荀貞去魏郡。
劉備見邯鄲榮被舉為孝廉,有機會成為命卿,很羨慕,不過他也自知,以他“寒士”的出身,就算他當過荀貞的功曹,如果回去涿縣的話,也定是斷難得到涿郡太守的舉薦的。
“只有繼續跟在中尉的身邊,才能早晚有一日如邯鄲公宰那樣出人頭地吧。”二十四歲的他暗自里這樣想道,所以,他最終還是按下了心思,決定繼續追隨荀貞,——至少,跟在荀貞的身邊,他能夠品嘗到權力的滋味,能夠得到郡人敬仰的目光,同時也能夠發揮自己的才能。
他跟著荀貞,關羽、張飛、簡雍自也跟著荀貞了。
趙云也決定跟著荀貞。
趙云是個重情重義的人,荀貞雖說沒能為他收復真定,并且張飛燕投降了漢室,真定也不算是賊窩了,可荀貞對他的情義他必須回報,遠的不說,只說當他婉轉請求荀貞出兵時,荀貞毫不猶豫地就答應說會上書王芬請戰,而且也那么做了,這份情義,趙云必須回報。
此外跟著荀貞走的還有樊阿。
漢尊儒術,相對於儒學來說,醫是六藝之外的“小道”、“方技”,讀書人以行醫為恥,如與許仲同以“君卿”為字的前漢樓護,少年時他跟著他父親行醫長安,出入貴戚家,長者咸愛重之,共謂曰:“以君卿之材,何不仕學乎?”醫學方伎是末流,學儒術出仕為官才是正途。再如樊阿的老師華佗,華佗本是士人,后來學醫,他常為此后悔,“本作士人,以醫見業,意常自悔”。
荀貞不以樊阿行醫而小看他,反對他禮敬有加,這使樊阿深感其意,樊阿雖為醫而自居為士,既得了荀貞的愛重,當然要報答之,遂決定不再懸壺各州,改而帶著弟子留在了荀貞的軍中。
兵事、人事辦妥,二月初,等來了新任的趙中尉,荀貞與之交接完畢,帶著部曲義從近四千步騎,攜家眷與荀攸、劉備、趙云、岑竦、程嘉、樊阿等人辭縣離任。
劉衡還得等新國相來,暫不能走,他和戲志才、邯鄲榮以及郡縣諸吏送荀貞出城。
縣鄉的百姓聞之,紛紛趕來,亦為荀貞送行。
城門口,父老獻酒,下拜謝曰:“如無中尉,趙郡恐早為賊害。”
一片依依不舍中,荀貞車駕啟行,南去魏郡。
離了邯鄲,行在路上,二月春寒。
比之趙郡,魏郡是個大郡了,下轄十五個縣,黃巾亂前,民口稠密,地方富庶,且離洛陽不太遠,向西南行七百里便是洛陽。事實上,要非因為賊亂,怎么也輪不到荀貞來此郡當太守的。
今得為大郡太守,從此有了一郡之軍民大權,應是喜悅之事,荀貞卻覺得壓力重重。
這段日子里,他沒少派人潛入魏郡,觀探魏郡今之形勢。
形勢很嚴峻。
於毒的部曲發展到了萬余,半數縣鄉為其占據,此其一。
中常侍趙忠權傾朝野,他家在魏郡的勢力極大,上到郡府、下到諸縣,多是依附他家之人,此其二。
肩負重壓,迎對新的挑戰,荀貞上午出了邯鄲縣,日行二十里,當晚宿在了離魏界二十里的一個野亭。
依俗,二千石上任,郡縣吏員是要至郡界相迎的,為了不讓郡縣吏久等,次日一早,天沒亮,荀貞就車駕啟行,將到傍晚抵達了魏界。
到的界上,在前導引的劉備、高素諸人面面相覷。
冷颼颼的暮風卷過,野上枯樹簌簌,放眼遠望,郡界上連個人影都不見,卻竟是無一人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