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漢之外患以匈奴為最烈,高祖時乃至有白登之圍,於是不得不用和親之策,用漢家的女兒換來邊疆的暫時安穩,到了孝武皇帝時,孝武帝雄才大略,既是感白登之恥,不能忍受和親的“屈辱”,也是為國家平定邊疆,遂舉國伐兵,數征匈奴,歷經河南、漠南、河西、漠北諸戰,在衛青、霍去病等漢家名將的破擊窮襲下,最終犁庭掃穴,封狼居胥,徹底打垮了匈奴,使得“是后匈奴遠遁,而幕南無王庭”,最終既報了白登之恥,又穩定了帝國的邊疆。
從此,匈奴就不再是國家最嚴重的外患了。
在前漢的打擊以及天災下,匈奴先后經歷了兩次分裂。
一次是前漢時,分裂成了五單於并立互攻的局面,最后發展成呼韓邪單於和郅支單於的對立相爭,在兵敗給郅支單於后,為借漢家之力保全自己,呼韓邪單於遂引眾向南,遣子入漢為質,向漢稱臣,后又在漢將陳湯統漢兵及西域諸擊敗、斬殺了郅支單於后,既喜又懼,因此自請為婿,迎娶了王昭君。
自此之后,漢與匈奴四十余年沒有戰事。
再一次是在王莽篡漢后,因中國之亂,匈奴的勢力當時有所發展,光武中興后,百廢待興,國家為休養生息,不欲對外大用兵,遂一度對其采取了羈縻之策,但在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時,為了爭奪王位,匈奴又一次發生了內亂,匈奴日逐王被南邊八部擁立為南單於,襲用其祖父呼韓邪單於的稱呼,建庭於五原塞(今內蒙古包頭),請求內附,得到了漢家的允許,匈奴由是分裂成南北兩部,一部留居漠北,是為北匈奴,另一部南下附漢,稱為南匈奴。
南匈奴盡管附漢,但畢竟“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其部中頗有一些不甘心向漢稱臣的“鷹派”,當漢家強盛時,他們就老老實實的,而當漢家國力稍弱時,他們便趁機入寇擄掠,近幾十年來,南匈奴多次入寇邊塞,并和鮮卑多次聯兵深入內地襲掠,黃巾亂后,漢家日漸動蕩,這些“鷹派”於是就發動了政變,殺死了他們的單於羌渠,另立了一個單於。
於扶羅是羌渠的兒子,是南匈奴的左賢王,左賢王相當於太子,他本是奉漢家之令統兵往去幽、冀助擊叛亂的張純等軍的,結果他父親被殺,有家不能歸了,他因此就只能一直待在漢地,因駐地離白波黃巾不遠,也是眼看中原大亂,這回便跟著白波黃巾一起入侵河東等地了。
對匈奴、羌、鮮卑、烏桓等這些擄掠成性、經常擾邊的部族,荀貞是沒什么好感的,不止他,包括戲志才等,包括許仲、陳褒等對之也都是深惡痛絕,本朝的匈奴雖非最烈之外患,可羌、鮮卑、烏桓卻是成年地侵擾邊塞,有時甚至還深入到并、冀諸州,漢家為了對付他們,多次向天下募兵,陳褒的父親就參與過一次對羌人的作戰。
只是,沒有好感也罷,深惡痛絕也罷,現下荀貞早不在了魏郡,而是遠在帝國的最西邊,討董起兵也在即了,對這次的於扶羅跟白波黃巾一起入亂,他卻也是只能遠聞之,無法近擊之。
不過,雖然只能遠聞,但想起原本歷史上曹操北征烏桓、諸葛亮親征南中、孫吳鎮撫山越這些或大或小、或成或敗的事績,荀貞卻亦難免心潮澎湃。
事實上,在荀貞看來,黃巾生亂、群雄并起,這些固然是時勢之所致,不得不需要面對的,可說到底這都是內戰,如能將亂世平復,重歸一統,使民安居,當然是了不得的功績,但是比起秦皇漢武南北征伐、為民消滅外患、開疆拓土的豐功偉績卻還是遠不及之的。
“自黃巾起,天下亂,至三國鼎立,再至一歸於晉,我記得這段時間在原本的歷史上好像長達百年之久,百年中,天下百姓飽受戰亂之苦,十室九空,而司馬氏竊國不久,又出現八王之亂,內斗自耗,最終竟致使五華亂華,神州陸沉,又是百余年之久,中原之地,衣冠南渡,滿是擅腥,使我華夏差點亡種滅族。只於今時看來,國家最大的憂患是內亂,而於長久看來,國家最大的憂患卻是異族。內不定,則外必亂。我才能有限,只不知在我有生之年,能否提早結束亂世,與民休養,然后外擊胡、夷,以定我神州,避免五華亂華的黑暗不復再現?”
自漢以來,不斷有胡人向中原遷徙,日后亂華的“五胡”現都已居漢地日久,而且勢力不小了,如匈奴、鮮卑、羌三族,這數十年來都在不斷地在擾掠漢地,漢家多次用兵擊鮮卑、擊羌,卻始終未能如前秦始皇帝、前漢孝武帝時那樣一戰功成,反使國家的國力一再地被削弱,又如氐人,前漢武帝時就曾以兵擊之,現下居住在涼、并諸州,董卓麾下的胡人里就有羌人、氐人等,再又如便是在五胡中也稱得上兇殘的羯胡,現雖被視為匈奴別種,可亦部眾不少了。
今日之荀貞和早年之荀貞、以至昨日之荀貞都已是完全不同。
早年之荀貞所想者只是能在亂世中求一個保命而已,較早前的荀貞所想者是立不朽之功、名垂青史,而今之荀貞,隨著時光之流逝,他的眼界、實力和自信都已經得到了極大的提升,已遠非往日、也已遠非較早前可比了,他所思所想者自也遠非往日、遠非較早前可比,不再僅僅是保命,也不再僅僅是立不朽之功、青史留名,他想得更多,他想要做到的也更多了。
他不求一己之命,也不求萬世留名,他所求者,是唯愿華夏永昌,是唯愿衛我家邦。
穿越到這個戰亂的時代已經很久了,耳聞目睹,思及將來,在實力和自信的基礎上,伴著眼界、境界的提高,荀貞似乎漸漸理解了后世他讀過的艾青那首詩的最后一句:“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親眼目睹了當下戰亂帶給百姓的苦難,記憶中那兩百年后更為黑暗的年代,神州陸沉,每思及此,他亦有時會忍不住情懷激蕩,焦心如焚,只恨無揮手換天之能。與國人、國家遭受的和即將遭受的這些苦難相比,個人的性命又算得什么?如不能將之扭轉,便是如曹操、劉備那樣立下“豐功”,為后世留名,又算得了什么?
“功名身外物,大丈夫行事最要緊的是當無愧於此生,希望在我老去臨終之日,回顧我這一生,我能說:雖虛度了前生,然這一世,我卻做到了既不負於己身,亦不負於華夏。”
種種的思緒,因了“於扶羅聯兵白波黃巾入掠”的消息而接踵激蕩在荀貞的腦海。
他藏在心中的“壯志”無法對人而言,而千里之行,始於足下,要想實現這些壯志,就眼下來說,他必須要從討董做起,因而,他收拾起了思緒,將之繼續藏在心中,把注意力重投入到了當下的關注洛陽局勢、在廣陵募兵備戰上。
袁紹、曹操的信分別來到。
兩人在信中都說到了董卓的這次廢立天子,都認為董卓這是在倒行逆施、自取滅亡,“廢立事出,天下洶洶,士人懷憤,豪杰奮發,董賊之亡,在眉睫也”,都提到要荀貞及早做好準備,袁紹在信中暗示說,他已經和十余州郡長吏都聯絡好了,到時會一起起兵。
袁紹的信充滿了正義和討董必勝的信心,但曹操在信中卻寫到了一點袁紹沒有提的事兒。
那便是他聽說現任的冀州牧韓馥對袁紹似頗懷忌懼,雖因韓馥是袁氏故吏之故,表面上對袁紹厚待,實則小心提防,這樣發展下去,袁紹如想在冀州起兵恐不容易。
曹操不說這一點,荀貞對此也是知道的,他并且知道韓馥的號召力到底不如袁紹,雖經過了一番曲折,可冀州最后還是落在了袁紹的手上,袁紹最終也還是順利起兵了。
因此,他對這一點倒是毫無擔憂,反而是曹操信中提到的另一件事讓他多看了兩眼。
曹操在信中說,討董起兵是一定會有,而且是不會再等太久,所以他也要為此做些準備了,他決定到陳留去,去找張邈,在陳留募兵備戰。
荀貞和曹操雖關系親近,可一則他倆相識晚,二來他兩人見面也不多,如論交情,還是不如曹操和張邈,而且比起廣陵郡的地廣人稀,陳留富庶、民口稠密,再一個比起和洛陽、冀州的遠近距離,陳留也離冀州、洛陽更近,募兵備戰的話,對曹操而言之,陳留自是首選之地。
荀貞有點小小的遺憾,可惜沒辦法勸動曹操來廣陵,要不然說不定就能把曹操綁在自己的戰車上,——盡管這個可能性極其小,小到微不可計,可試一試總還是可以的。
袁紹的信先到,曹操的信后至,看完他倆的來信,荀貞提筆給孫堅寫了封信去。
對即將到來的討董這件大事,荀貞已經潛心謀劃、思考了很久。
從一定程度來說,討董是開啟亂世的大幕,討董過后便是群雄爭霸,那么該怎么樣去做,才能通過“討董”給自己的將來謀得最大的利益?荀貞經過思考,已有了一個成型的方案和計劃,在這個方案和計劃中,孫堅是重要的一環。
孫堅的重要,不僅僅是因他勇猛敢戰,更重要的是,結合原本在歷史上真實發生過的事情,荀貞想要通過他來間接插手、或者干脆就是直接控制住“討董后”的豫州。
荀貞心道:“文臺起兵后,原本的歷史中他是依附袁術,而今我與他交情莫逆,大可把他拉到我這一邊,換言之,拉到袁本初這一邊,袁術能表他為豫州刺史,我,或者說袁本初自也完全可以做到。有他在豫州,西阻董卓,東應廣陵,討董過后,我就可以放心地攻取徐州。待到擊滅陶謙、泰山兵,拿下了徐州后,我再與他聯兵,一方面,如有機會,便北上收取青、兗,另一方面,如無機會,亦可南取荊、揚,先與劉表、袁術爭鋒,靜觀中原、北地之爭。”
整個“諸侯討董”的過程,可以說除了孫堅、曹操外,那么多的州郡長吏,包括袁紹在內,沒一個積極用兵的,荀貞也根本就沒想著通過討董就真的能平定天下之亂,他的計劃是分兩步,一步是通過“積極討董”得到“忠義”的美名,進一步地提高他的名望,再一步就是要通過“討董”取得對豫州的控制權,——這也是為何從在最初接到袁紹的信、準備討董始起,他就一直沒有想過去酸棗屯兵,而是把要討董時自家屯兵的地點定在了潁川,潁川是他的“家鄉”,固然借糧方便,可更重要的是他從一早就開始在圖謀“爭奪豫州的控制權”。
豫州雖在地理戰略上有不足,為四戰之地,可豫州富庶、民口多、人才多,又挨著徐州,這等州地是不能坐視外人來爭的,荀貞是一定要將之置於手下的。
那么說了,既然有此想法,他為何不親自去掌控豫州?
卻是兩個緣故。
首先一個,他是“豫州人”,依照漢家典制,按“三互法”,他是做不了豫州的刺史或州牧的。
其次一個,便是因豫州在地理戰略有先天的不足,外邊沒有什么天險阻隔,州內以平原居多,如由他親自入主豫州,西邊的董卓、南邊的袁術都將會是嚴重的威脅,而北邊的袁紹、張邈、曹操等人說是“盟友”,可為了各自利益,恐怕早晚也會撕破臉皮,這么一來,就必然會陷入戰事無停,不能發展的困境中。
所以在討董后、群雄爭霸的初期時,他是不能、也不會親自去掌控豫州的。
不會、也不能去親自掌控,那么該把豫州交給誰?
最好的辦法,就是按照原本歷史上發生過的,依舊扶持孫堅來做這個豫州刺史。
不管從哪方面來說,孫堅都是最好的人選。
從交情上來說。
孫堅和荀貞交情莫逆,荀貞救過他,他也藏匿過荀貞,他的兒子也拜在了荀貞的門下,這份交情已是非常深厚了,而在陳芷懷孕后,荀貞甚至還又想過和他聯姻的事,如陳芷生的是個兒子倒也罷了,孫堅雖有女兒,可年紀不合適,但陳芷生的如是個女兒,那么孫堅的嫡子中,次子孫權、三子孫翊、四子孫匡都年歲不大,皆是合適的婚姻對象。
交情深厚是一個,再一個從能力上來說,孫堅猛鷙敢戰,帳下精兵強將,有他在豫州,董卓、袁術絕難入豫州半步,他完全可以成為徐州西邊堅固的屏障。
交情、能力之外,再一個,孫堅是個武人,非士族出身,而豫州士族強盛,就算扶植他當了豫州的長吏,也不怕他真的就能把豫州控入手中,反過來,荀貞出身士族名門,且是豫州人,他反而可以借機通過孫堅擴大他在豫州的影響力,為最終把豫州收入囊中打下堅實的基礎。
所以說,綜合各方面,扶持孫堅入主豫州是最好的選擇。
而這件事自也就成為了荀貞“通過討董來為自己謀取最大利益”計劃中非常重要的一環。
荀貞此前給孫堅寫過幾封信,信中已略微透露了袁紹可能將要聯合州郡、起兵討董,并暗示孫堅要抓住機會,最好也參與到其中來,并說他愿意向袁紹推舉孫堅,為他謀得更好的前程。
前期的鋪墊已經做足,荀貞不必再用暗示的話來對孫堅講,這次寫的這封信,他直截了當地告訴孫堅,說:董卓廢立天子,引起了天下的公憤,袁紹不日就要起兵,——寫到這里,他引用袁紹信中的話,提到愿從袁紹起兵者,而今已有十余州郡,——引用完袁紹的話,他接著寫道:天下公義在袁,將要起兵的聯軍又如此兵強勢壯,董卓之敗將是必然。一如袁紹、曹操叫他及早做好起兵準備一樣,在給孫堅的信末,荀貞也叫孫堅最好現在就開始做起兵的準備,并又在最后提了一句,說前些時居長沙,甚喜孫策、孫權等孫堅諸兒,常憾其非為己子,現在陳芷懷孕已有數月,將來如生女兒,希望能和孫堅結為姻親。
通過遣劉備、程嘉等出使彭城、瑯琊,使廣陵的外部局勢獲得了暫時的安穩,給陶謙添加了麻煩,可以暫不用再顧慮他;通過剿賊、屯田等事,把廣陵郡的軍政經濟等權力逐一收攏到了手中,消除了郡內諸縣、盜賊反亂的可能;通過行訪郡學、重視文教和兩次造訪張纮、陳琳宗族等舉動,又終於得到了郡中主流士人的擁護或者不排斥,穩固了在廣陵的統治基礎。
沒有了內憂之后,開始募兵、購買軍械和謀劃軍糧。
而在袁紹、曹操的這兩封信到后,荀貞又正式開始著手進行“將來討董后謀取利益”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