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風起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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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里總是比平洲城的新宅安靜得多,夜里除了耗子在梁上打架的聲音外,基本聽不到任何聲響。
四更天,林謹容睜開眼,輕輕將自己散落的頭發理順到一邊,側著耳朵傾聽動靜。身邊的陸緘睡得很熟,呼吸聲又輕又淺,輕到讓她幾乎聽不見。四處都安靜得太過分,靜到讓她覺得連耳膜都仿佛蒙上了一層,朦朦朧朧的,不清爽。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算著是睡不著了的,索性坐起身來,輕手輕腳地從陸緘身上跨過去,披了外袍,推開門走了出去。
三月的夜,還帶著一絲冰涼的氣息,吸進肺里去有點刺刺的。天上無月,滿是星星。廊下的燈不知什么時候滅了,越發襯得那點星光清清冷冷。一只貓敏捷地在墻頭跑過,停在離林謹容不遠的地方,側著頭安靜地盯著她,貓眼在星光下閃著幽幽的光。
林謹容靠著柱子站定了,沉默地看著那只貓。老宅里平時不住人,糧食卻藏得不少,最多的就是老鼠,故而養了許多貓。這些貓神出鬼沒,總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那時候她不喜歡這個地方的原因之一,就是這些貓和老鼠。
她的膽子從來都不大,經常會被這些貓和老鼠給嚇得膽戰心驚。她總覺著,這老宅子成年累月下來,死的人不少,突然出現的除了貓和老鼠以外,興許還會有別的什么東西。所以在寧兒剛出生的那一年,她來到這里,被驚嚇過幾次之后,天一黑,她就抱了寧兒坐在屋里,再不肯出門。陸緘知道她害怕,總是推了陸紹和陸經他們的邀請,坐在一旁一邊讀書一邊陪著她和寧兒。
第二次來的時候,她和他就是分室而居。她基本見不著他,他或者就在陸紹那里,或者就在陸綸那里,或者就是獨自躲在這老宅的某一個地方。而她那個時候,已經不再害怕這些神出鬼沒的貓和老鼠了,每次聽到異動,她就會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有鬼神,不如把她帶走,一了百了。又或者,寧兒可以入她的夢,她可以抱抱他,向他表達她的歉意和傷心。可是她又想,她的小寧兒,不應該滯留這世間,應該去投個更好的胎,順順利利的長大才是。
林謹容輕輕按了按有些濕潤的眼角。幾乎是惡狠狠地瞪著那只貓,她是一個死過一次的人,她對神佛敬畏著,但對這些可是真的不再害怕了。
那只貓仿佛感受到她的敵意,轉過頭,悄無聲息地走了。林謹容咬著唇蹲下去,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她扶著柱子慢慢地站起來,仰望著天邊最亮的那顆太白星,一直看到眼睛發酸。
“阿容?”陸緘站在門口,外衣也不曾穿,微微皺了眉頭,有些責怪地看著她,“你在做什么?”
林謹容回頭看著他,輕輕淺淺地笑:“我在看貓。”
陸緘仿佛松了一口氣,快步朝她走過來,扶著她的肩頭責怪道:“半夜三更你看什么貓?”他低下頭,把臉貼著她的臉頰:“凍病了可怎么好?”
他的臉頰滾燙,懷抱里還帶著剛起床的溫暖,林謹容靠著他站定了,低聲道:“你說這世上有神鬼么?”
陸緘的身子僵了僵,隨即低聲道:“阿容,子不語亂力怪神。但我想,對神鬼要心懷尊敬之意,不可褻瀆。”他不信道,不信佛。
林謹容極低極低,卻又十分堅定地道:“是有的。”
陸緘沉默了一下,推她往里:“好了,不說這個,先進屋去,臉和手都是冰的。”
丫頭們住的門輕輕響了響,林謹容猜著是荔枝聽到動靜起來看,便安靜地跟著陸緘進了屋。
陸緘摸索著把燈點亮,在衣架上取了外衣披上,走到林謹容身邊坐下來,探究地看著她:“阿容,你夜里不好睡?”
林謹容此時方覺有些疲倦,低聲道:“我聽見有老鼠在梁上打架,這屋里太黑太冷了。”
陸緘有些親昵地笑了:“所以你就跑到外面去看貓?聽見老鼠打架,為什么不叫我?”
林謹容微微一笑:“看你睡得香甜。”
陸緘看了她半晌,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阿容,你不喜歡這里是不是?”
林謹容猶豫了一下,點頭:“我不喜歡這房子。”
“這房子是太老了一點,也很窄,有點黑,很多不方便,可是……”陸緘笑了笑,“這附近有個地方很不錯,我可以帶你去劃船玩。”等到陸家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就是他們的天下。
林謹容歪在榻上,睜著眼等天亮。這家里,說了算的是陸老太爺,而陸緘其實已經下定決心要留在這里了,并不是真的要征求她的意見。
陸緘推了推她,示意她往里讓讓,硬擠著在她身邊躺下,將薄被拉起蓋在二人身上:“現下還早,還有一個多時辰才到五更天,要不進去再睡一會兒,如果不想睡,我們下下棋?”
林謹容淡淡一笑:“算了吧,總之都是我輸。”下贏了他,他不依,要一直下,下輸了那就更不必說。
陸緘有些尷尬的一笑:“那我們說說話?阿容,你第一次見到我,是在什么時候?你還記得么?”他終究是對林謹容當初為何那樣討厭他,一直掛懷著,想探究根由的。
林謹容閉著眼道:“記不太清了,也許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陸緘笑道:“能有多久呢?你也不過才十七歲而已。”
林謹容抬起手來蓋著眼睛:“困了。”
陸緘便不再說話,探身在一旁的書柜上取了一本書,就著燈光看起來。一直到外面門響,荔枝她們起床了,方才把林謹容喚醒。
陸老太爺早有吩咐,這日要在老宅辦席,招待宗親。故而這一日來的人實在不少,不過辰時,許多老老少少就進了陸家的老宅,按著男女分別在外院和內宅入席吃早飯。
雖然是提前很多天就開始準備的,宋氏和呂氏仍然忙得不可開交。家里的其他女眷都指望不上,林玉珍不管家,自然也不管事兒,專門只陪著陸老太太和本家的老太太們親熱說笑話,顯擺充門面;陸云是未出閣未定親的姑娘,林玉珍舍不得她去跟著受罪,也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留在陸老太太身邊,安然享受親戚們的贊揚和打量,為說親做準備;涂氏是病秧子,很多天不曾見著陸繕,好容易有了這個機會,這會兒一門心思的就想多往陸繕身邊靠靠,說點噓寒問暖的話。
至于林謹容,是未滿月的新婦,此番回老宅就是為了她,誰敢叫她做事情?自然也是留在陸老太太的跟前,被陸老太太隆重介紹給族里的女眷們。因此,一家子人都在享福,就只有二房的婆媳倆里里外外的忙。
老宅這邊的下人很多都是老仆,家生子,彼此之間盤根錯節的,遠比新宅里的更難收拾,何況里頭還有許多是家境不好的族人,聽說要辦席,特意來打短工補貼家用的,一不小心就會落下一個嫌貧愛富,欺負族人的名聲。故而,宋氏拿著實在是太難辦,嗓子都說啞了,帶去的精干的仆婦們把腳板都跳翻,才算是把這早席給辦妥了。
待到即將散席,宋氏和呂氏方有機會坐下來吃飯,還得吃快一點,因為去上墳的馬車已經套好了,馬上就要出發。
林玉珍冷眼旁觀,覺得格外解氣,少不得假惺惺地道:“阿容,快過來給你二嬸娘和大嫂嫂行禮道謝。今日若沒有她們幫忙,忙的就該是你了。”
呂氏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捧著碗就有些食不下咽,宋氏笑容照舊燦爛:“說什么呢,道什么謝?幫什么忙?都是一家人,為的自家事,客氣什么?”
林謹容忙起身笑道:“我來給二嬸娘和大嫂添飯布菜。”她若是應了林玉珍的安排去和宋氏、呂氏道謝,等于就是直截了當,傻乎乎地和二房對上了,陸老太太一定不會喜歡;但若是不道謝,她坐享其成還沒有任何表示,的確也是不該的,落在外人眼里就是不知好歹,不懂得規矩和分寸。不如什么都不說,以實際行動表示。
宋氏自然不遺余力地夸贊林謹容:“二侄兒媳婦真是懂事,又溫和又懂禮,人才品行都是百里挑一的。”安安然然地享受了林謹容添飯和布菜。
林玉珍不屑地撇了撇唇角,陸云垂下眼,輕輕撥弄了幾下扇穗。
陸老太太在一旁靜觀林謹容行事,十分滿意地放下心來,轉過頭笑吟吟地同身邊的幾個年紀相仿,輩分相仿的老太太繼續說閑話。
這個小插曲并不影響林玉珍的心情,外面一傳來出發的消息,她就歡歡喜喜地領著林謹容出去,趁著登車的空隙,把林謹容介紹給族里幾個有頭臉的宗親。陸老太爺也不催,任由她將林謹容在眾人面前走完一圈之后,方才下令登車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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