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是秘書省校書郎,恭喜二嫂啦。”康氏陪著林謹容走到無人處,親切地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二嫂,我來這家里的時日雖不長,卻也知道你是個寬宏大量的,你待我好,我一直都記著,是真心實意地替你高興。”說到此處,又笑了笑,“當然,我與你說這些,并不是因為二哥高中,才特意為之,話早就在心里藏著,今日機緣巧合,就正好與你說了。”
林謹容自然不會拂了她的好意,笑道;“我的好,也是分人的。人品好,為人好,才當得起我對他好。”
康氏聽了這話,心里也是十分的舒服,少不得試探著說了句正話;“二嫂,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少不得要與你說句正話。你聽了若是覺著好,記得是我的好意,若是覺著不好·丟了就是。”
林謹容笑道;“你說就是。
康氏直視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子嗣要緊,二嫂你若是有法子,可千萬要趁著二伯歸家這個檔口,說動長輩們,隨了他去,不要犯糊涂,說仟么留在家里伺候長輩,那些東西都是虛的。”
林謹容輕輕出了口氣。康氏還是和前生一樣的可愛磊落。當初陸經毒死陸綸,夫妻本是一榮俱榮,一損皆損,康氏也敢表示鄙夷反對,并把實情告訴她,并不怕因此失了陸經的歡心。如今長房與二房利益之爭到了這個地步,換個人只怕都會懷疑這話是別有用心,想借著她沒有子嗣·趁機挑動她,讓她跟了陸緘去,放了權柄,借機出頭。
可換個角度思考,康氏這話的確是替她考慮。若沒有子嗣,對長輩再孝敬握著再多的權錢又如何?對于女人來說的確都是虛的,人心易變,丈夫的情愛太迂虛無縹緲,靠不上也靠不住,子嗣才是最要緊的。雖則林謹容現在并沒有想得那么遠,那么細卻不是不懂得這話里頭含的真心,她前生若是沒有失去寧兒,后來又怎會落到那個地步?
康氏見林謹容不但不答她的話,神色還頗為復雜,不由有些訕訕;“二嫂怕是以為我······”
林謹容止住康氏的話,柔聲道;“三弟妹你不必多說,我剛才說了,我待你好,是因為相信你值得如今你說這個話,我自然也相信你是好意。又怎會懷疑你是別有用心?”
康氏見自己想說的話都被她說了,不由微笑起來;“二嫂果然是個值得相交的,這般坦蕩,也不枉我因著與你交好的緣故被人嫌怪。”
這是康氏第一次在林謹容面前提及宋氏、呂氏,意味著二人的情意更近了一步。林謹容不由想起從前,當初康氏雖不曾跟著旁人糟蹋她,可也是瞧不起她性情的,私底下曾說她三棍子也打不出一個屁來,活得忒窩囊。這會兒卻夸上了她,說她坦蕩,樂意與她說心里話是想與她當朋友相交了。
可見這人交朋友固然有天生興趣相投,不知不覺就走在一起的例如她與楊茉;也有后天條件相當,機緣巧合,故意結交經營而成的朋友,例如她與康氏此時。林謹容只覺這一生變化著實不少,許多她前生渴求而不得的基本都得到了,只是關鍵那幾樣始終也沒變,叫她實在是難以捉摸。
可是,哪怕就是才能再活四年呢,總也要盡力讓自己活得舒服一點不是?林謹容感嘆一回,便扔了開去。
她這一日可謂是風光無限,一路行去,都有人上前恭賀,康氏看得羨慕,直言道;“我家三郎這輩子怕是沒有這個命的,只要他能中個舉,不是白身,日后少上點賦稅,那我也就覺著是燒高香了。”
林謹容明知陸經沒有那個命,卻也只能勸慰康氏;“一定能中。”
康氏直言不諱,并不似有些人那樣,生恐說出自己不如人的地方,就被人小看看不起,乃笑道;“我想借二嫂吉言,只是啊,咱們背著說,他那樣子我看著委實是困難。”
林謹容道;“功名路上能走得遠的有多少?只要他務實養家就好了。再不然,不是還有你肚子里這個么?必然是個小子,聰明又強壯的。你好好教養,將來進士也不難。”這話卻是說得真心實意,的確是個胖小子,也很聰明強壯,只是進士什么的,卻是她胡謅了,她沒能活到那個時候。
康氏聽林謹容如此祝福她肚子里的避個,比說陸經好還要滿意些,撫著小腹笑道;“將來二嫂也必然一舉得男。只盼將來他二伯能夠多教教他學問,他們兄弟倆和睦共處,我就心滿意足了。”
林謹容一笑而過。只盤算著飲水思源,還該使人去把陸緘中了這個消息趕早告訴諸先生才是也好給林慎之樹個榜樣,激勵他一番。于是讓芳竹來,讓她使劉五帶了四色禮品,趁著天色還早,騎馬趕去書院報喜。又吩咐人去提醒范褒,要記得備禮派人上門去恭賀吳家,不得失禮。
林家果然浩浩蕩蕩地來了一大群人,就連輕易不出馬,還愛拈酸的林老太爺也來了,傍晚時分,就連平洲知州與附廓知縣、縣丞等也使人送了帖子并禮品上門,一時陸家風頭無雙。
林謹容掐指一算,夠得留下來吃飯的里里外外竟然要擺近十桌,真是忙不過來,便也不為難廚房,直接命人去五丈樓訂席,這才算是把事情給圓滿過去。
是日,陸家上下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門前車水馬龍,客人來了一撥又一撥。陸老太爺奇跡般的直起了本來已經佝僂了的背脊,頭也不昏了,眼睛也不花了,咳嗽也停了,聲如洪鐘,穩如泰山,把客人們招呼得面面俱到。又叫人取錢出來,上上下下行賞,放爆竹,燃煙花,圖的就是一個喜慶熱鬧。
待得諸事安排妥當,客人告辭,天色已然黑盡·林謹容這才有空坐下來吃了半碗飯,縱觀陸家這一家子人中,她竟然是最累,最操心的那一個。
這一夜,林謹容觸景生情,百般思慮,撐著腮在燈下坐了許久。那一年來,陸緘中了的喜報送到家中,管家的是宋氏,掌廚的是呂氏,忙碌的是她們婆媳,風光的是林玉珍,歡喜的是涂氏。而她,是麻木的,可有可無的,悄無聲息的,眾人不過是例行公事地把喜訊告訴了她,便不再管她,她與那個世界完全脫了鉤。寧兒的死不單是陸緘怪她,其他人也怪她看護不周。
陸緘衣錦還鄉,州縣上日日都有宴請,他來者不拒,日日喝醉,差不多是醉生夢死。也就是那個時候,桂圓趁夜爬的床,再之后他帶著長壽獨自離家赴飪,留她一人在家。
接著,陸緘在任上呆了不過一年多的功夫,陸老太爺亡故,他便告了丁憂歸家。夫妻相見不相識,果然是誰也沒有好日子過。
夜風把窗外的樹葉吹得嘩嘩作響,一縷冷風從窗縫里擠進來,吹得燭火突突跳了幾下,房里頓時光影斑駁,林謹容拾起銀剪,把多余的燭芯剪去。
先前是陸緘要忙著應考,人人只恐壞了大事,沒有人敢在那時候給他塞女人,子嗣的事情再急也只有稍緩一步;而此番陸緘已然風光高中,這件事便是首當其沖最要緊的一樁。至少在陸緘回京赴任之前,是一定要解決的。
只不知道陸家人是要明明白白地讓她安排人去伺候陸緘呢,還是要用前生那種方式,暗里安排人去爬床,讓她不得不接受事實。而桂圓,是不是還有那個膽子敢背著她爬床?桂圓心里屬意陸緘是肯定的,不然也不會在前些日子,兩母女身份那么尷尬的時候都從來沒有提過一句要走,或是求她放出去配人之類的話。
林謹容想到這里,由不得的回頭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低著頭,勤勤懇懇替她做鞋子的桂圓。
察覺到林謹容的目光,桂圓敏感地抬起頭來,帶了幾分驚慌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地垂了眼睛,放了手里的針線活站起身來低聲勸道;“奶奶。您忙了一日,明日只怕客人還不少,應當早些安歇才是。”
她今生變了性情,再不肯輕易吃虧憋氣,桂圓卻是朝著溫良恭謹的方向發展了,看這模樣,怕是真不敢背著她爬床的。林謹容就又收回了目光,繼續認真地挑著燭芯,她非常清楚,她到了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
不拘她日后生死如何,不拘陸緘的耐心能堅持到哪一日,她若是不打算與他在一起,就該痛痛快快地順著陸家長輩的意思,大大方方地給他納妾,不要誤了他的子嗣。這樣·她即便是不與陸緘一道去京城赴任,即便是得罪了他,但憑著她這兩年來積下的人脈和手里的資產,她留在陸家渡過這短短幾年·也是沒有人敢給她臉色看的,足可安然渡日,撐到最后。
“奶奶!”桂嬤嬤突然打起簾子走進來,二話不說,就往她面前跪了下去,低聲道;“奶奶,趁著今日二爺大喜,老奴腆著臉和奶奶討個恩典,還請奶奶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