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歡

113 是局

沈鉞也不與葉仕安客氣,接了茶杯,咕嚕嚕將一杯茶灌下,這才一抹嘴道,“打探清楚了,今日上晌有個人到雜貨鋪買東西,不知怎的,與陳磊子起了口角之爭,兩人還動了手。本也沒什么,那人沒占著便宜,罵罵咧咧走了,誰知道,下晌時,人卻是死了。如今,是那家人狀告陳磊子,說他傷人致死。”

居然是人命官司?

沈鉞說得輕描淡寫,因為以他平日的見聞,這樣的事情委實不算什么,可卻聽得一屋子的人都是心頭發涼,陳大娘更是嘴一張便是大哭起來。

“哎喲,我的兒,這可是要了老娘的命了誒……”

認識這么些年來,對于陳大娘的做派,葉辛夷早就見怪不怪了。

她皺著眉,略一沉吟便是問道,“仵作可驗過了?死因是什么?”

沈鉞望了望神色沉靜的姑娘,目下微微一閃,到底是點了頭,“已是驗過,致命傷是頭上遭受重擊。”

頭上的事情還真不好說。

葉辛夷的眉心蹙得更緊了些,“人被關在京兆府大牢?”

沈鉞點了點頭。

“京兆府衙門的大人,沈大人可有認得的?不知,他們是已經認定了人就是磊子哥打死的,還是要再查?”

姑娘這一問,問得很是巧妙。

沈鉞黑眸閃了兩閃,“這個……還要再去打探。”

葉辛夷狐疑地望向他,四目相對,他朝著她瞇了瞇眼。

邊上陳大娘和賀柳枝這對準婆媳抱在一處哭成了一團。

葉辛夷與賀嬸子使了個眼色,賀嬸子這心里本來也正不得勁兒,一聽這哭聲,更是不耐煩,揚了聲便是道,“哭什么哭?現在還沒有定罪,你們這是號喪啊?還嫌磊子不夠倒霉怎的?”

賀嬸子說話沒有留情,陳大娘和賀柳枝皆被噎住,想哭又不敢哭,憋紅了一張臉。

陳大娘卻是沖了過來,一把拽住葉辛夷的手,“好辛夷,大娘知道,你是個了不得的,你磊子哥這事兒,你得幫忙……得幫著我們多多打探。他若有個好歹……那可怎么得了?”

葉辛夷抬手拍了拍陳大娘的手,“大娘且安心,我和磊子哥也算一塊兒長大的,能幫,我自然會幫。磊子哥吉人自有天相,定不會有事。”

姑娘又低聲勸慰了幾句,明明很是平淡的語氣,倒是讓屋里幾個女人的面色都是緩了緩。

顯見,她們對姑娘的話,都很是信服。

為什么?沈鉞目下閃閃,帶著兩分疑惑望向姑娘。

卻恰恰好見著姑娘轉頭往他看了過來,四目相對,她靈澈雙目恍似上好的琉璃,能透光。

“沈大人,請借一步說話。”說話間,葉辛夷已經腳跟一旋,邁步走了出去。

沈鉞略頓了頓,才抬步跟了上去。

出了堂屋,葉辛夷腳步不停直往外走,一直走到了鋪子對街,那棵樹葉都已凋零盡了的槐樹下才止了步。

卻是轉過頭來,目光灼灼將沈鉞望著,“方才沈大人有些話沒有說全吧?”

這般聰慧且敏銳?沈鉞不知怎的,半點兒也不覺得意外,只是,這姑娘總讓他忍不住驚奇,姑娘……好像并不全然是他以為的那個樣子。

“沈大人?”見他不回答,反倒望著她發起了愣,葉辛夷眉心皺得更緊,提高嗓音喊了一聲。

沈鉞醒過神來,嘆了一聲,“你那位磊子哥怕是得罪了什么人,今日,這是有人做局害他。”

葉辛夷沒有料到會是這樣,心里驀地“咯噔”往下一沉,面色亦是一肅。“沈大人何出此言?”

“方才,你不是問我是直接定罪,還是要再查證嗎?”

是啊!他方才不說,還要再打探嗎?而他這樣深諳官府行事規矩,又是在鎮撫司衙門當差,如何能不知道這些。

他去這一趟,必然是將該打探的都打探清楚了才是,如何會漏掉了這么重要的事兒?

是以,她才會疑心。再加上,他方才在堂屋里給她使眼色,分明就是讓她不要再追問的意思。

沒想到,一問,還真是有內情。

“我從京兆府衙門探出來的消息是,明日就要過堂。”

葉辛夷神色一凜,沈鉞的言下之意屋里那些人或許聽不明白,她卻聽得清楚。

若是還要查證,那么,便該細細查探那死者離開雜貨鋪后的種種,人證、物證……這自然需時。

可今日已經這個時辰了,必然不可能再去查。可明日就要過堂,可不就是證明了他們已是定了陳磊子的罪了嗎?

人命官司,就算人證物證俱在,也沒有這么草率的。可是要這樣草草定罪結案,自然只能是因為……有人要陳磊子倒霉。

還是個了不得的人,連京兆府衙門的人,甚至是京兆府尹都能買通。

陳磊子這樣一個市井小子何德何能,能得罪這樣的大人物?

葉辛夷突然渾身發冷。

姑娘的臉色,沈鉞盡皆看在眼里,“葉姑娘想到了什么?看來……你大概知道是誰做了這個局?”

葉辛夷一個激靈醒過神來,轉眼已是將面上情緒收拾了個干凈,朝著沈鉞深深一福道,“今日之事,有勞沈大人了。”

沈鉞虛扶了一把,看她起身,目光靜深落在她臉上,“葉姑娘,若是知道癥結,自是再好不過。若不是死結,想法子與對方低低頭,和解才是良方。”

這個世道,權貴傾軋,百姓猶如螻蟻,一個能夠驅使得動京兆府衙門,動動手指便能以人命布局的人,不是輕易招惹得起的。

葉辛夷何嘗不知?杏眼閃了兩閃,又是低頭一拜,“多謝沈大人惦念。”

沈鉞神色黯了兩黯,“葉姑娘,沈某說過,若有什么難為之事,有沈某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但凡你開口,沈某定義不容辭。”

葉辛夷抬起眼來,望著男人端凝的神色,深幽的眼,一時間,心里五味雜陳。

為什么?可是還不死心?

北風起,吹落了樹上的積雪,那雪花眼看著就要飄墜在姑娘的頭上,沈鉞想也沒想,上前一步,抬起手,以手做棚,接住了那些落雪。

姑娘抬起的眼再一個上移,手棚下,兩雙眼相觸,離得近,恍若呼吸相聞。

這樣的情境,太曖昧了些,葉辛夷驀地急急一個后撤,卻不知身后有石,磕了腳,身子往后一仰,就在要本能地腳步一旋,騰空而起時,卻聽得一聲“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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